從會同館走出,柳廷顯、李貴齡看著熱鬧非凡、喜氣洋洋的西長安街,不由地有些疑惑,是什麼事讓大明京師的百姓如此歡悅?

柳廷顯拉來一個行人,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行人打量了下柳廷顯等人,昂首挺胸,理都沒理,掙開就跑了,這個時候哪裡有工夫和你們外夷瞎扯,去晚了醉春樓就沒位置了。

一旁拄著柺杖的老人見狀,不由地咒罵差點撞了自己的酒徒,柳廷顯等人上前一施禮:「老丈,有何大事,惹京師百姓如此熱鬧?」

老人堆笑,滿是皺紋的臉上褶出一道道痕跡:「你這訊息也太閉塞了些,現在滿京師都傳開了,徵西大軍在西域打敗了帖木兒,連他的十五萬大軍都吃掉了,如此大勝仗,可是十多年都不曾聽聞了啊。」

十五萬大軍?!

柳廷顯一臉的震驚。

帖木兒東征與大明西征,這種驚天動地的大事件沒有人不知道,包括前段時間傳得沸沸揚揚的哈里被俘一事,柳廷顯也是聽聞過的。

但在柳廷顯看來,徵西大軍的勝利只不過是挫敗了帖木兒的先鋒軍,不足以大誇特誇。事實上,大明官員也保持著難得的冷靜與清醒。

真正影響西域戰局,關係全域性的,在主力與主力的對決。

現在,主力對決落下帷幕,大明戰勝了帖木兒,消滅了帖木兒十五萬大軍!

柳廷顯看向李貴齡,眼神中透著濃重的憂慮。

這是何等恐怖的戰爭力量,若大明將這股力量傾瀉在朝-鮮,以朝-鮮目前的兵力、國力,又能支撐多久?

李芳遠聽到這個訊息之後,想來會睡不著覺吧。

柳廷顯拉著李貴齡到一旁,低聲說:「必須早點通報松京,讓國王務必送厚禮,多派使臣而來。這個世上恐怕沒有人是大明的對手了。」

李貴齡重重點頭,轉身就走向會同館。

帖木兒是西面的霸主,大明是東面的霸主,現在,世上只剩下了一個霸主,若不恭敬地臣服,惹怒了得勝中的大明,後果不堪設想。

柳廷顯走入街道,看著無數的大明子民熱鬧非凡,他們似乎與昨日不同了,想了許久,柳廷顯才明白,這些大明子民多了一種驕傲,就連平日裡妻管嚴的男人,也開始直著腰板討要酒錢,而往日河東獅吼的婦人,也變得溫順可人。

商人掛出了促銷的招子,只要入門喊一嗓子「恭賀我大明,戰場好二郎」,直讓利三分,吸引了許多人採購。

酒樓裡充滿了歡聲笑語,一個個豪情大發,二十幾個夥計不斷從酒窖裡搬出酒來,有一個夥計不小心摔碎了一罈子好酒,苛責的東家罕見的沒有發脾氣,反而是安撫幾句,並表示所有人忙完之後,自己挑一罈酒回家。

賣豬肉的老闆一刀下去,要一斤豬頭肉的,直接給了一斤半,多出來的就當下酒菜了。賣布料的掌櫃結賬的時候只顧著抹零了,什麼,三百六十文,算你三百文。藥鋪的掌櫃更乾脆,直接懸壺濟世,今日抓藥,不收分文。

歡歡提著一條大魚,小臉被凍得紅彤彤,對一旁的李晟說:「哥哥,要不要買點好酒,難得如此大喜事。」

李晟連連點頭,目光中透著興奮:「前段時間黑雲壓城,坊間又有諸多流言鬧得人心壓抑,聽說陝西又出了一些亂子。現在好了,昌都剌一戰,可謂是殺出了大明軍威,大明氣勢,什麼魑魅魍魎,什麼妖魔鬼怪,都將在這個訊息之下煙消雲散!如此大快人心之事,怎能沒有好酒?」

歡歡笑彎了雙眼,問:「去哪裡打酒?」

李晟拍著胸脯:「醉仙樓!」

歡歡連忙說:「可使不得,醉仙樓一罈酒要五兩錢鈔,黑了個心的,不如

去陽春酒樓,那裡上好的酒也才一兩五錢。」

李晟搖頭:「陽春酒樓怎麼能比得上醉仙樓,你不知道,醉仙樓可是有一批上好的陳釀,五年前埋下的。取一罈來,也好給老爹、李九叔他們解解饞。」

「可……」

「放心,我有錢,國子監冬考的獎勵已經給了,足足一百兩寶鈔呢,等到開春,說不得就要進入仕途了,到時候自有俸祿,走,就去醉仙樓。」

李晟拉著歡歡,剛到醉仙樓,就遇到了商學院的周忱、黃本固等人,幾人直接將李晟、歡歡圍了起來,一臉的不懷好意。

歡歡被嚇得躲在李晟身後,周忱咬牙切齒,對李晟惡狠狠地說:「你一個農學院的小子,為啥考我們商學院的試卷?」

李晟呵呵笑著:「哎呀,周兄,國子監可是明文規定,監生自由參與考試,不管出身哪個分學院,只要想考,當天參與考試便是……」

周忱鬱悶至極,揮舞著拳頭說:「你的《以商富民,以商富國》我看過,確實比我寫的《論農商關係》更出色,商學院的頭籌被你這個旁聽拿走,我很不甘心。等明年開春,我們就在朝廷上一見高下吧。」

李晟眉眼中透著得意:「進入朝廷之後,可就沒有試卷上的考核了,全靠的是真本事。你是知道的,我沒啥真本事,也不如你們動手能力強,在這裡就甘拜下風如何?」

「少來!你要堂堂正正接受我的挑戰!」

周忱厲聲說。

李晟指了指醉仙樓:「好,我接受了你的挑戰,看在你輸掉商學院頭籌的份上,我給你買一罈酒如何?」

周忱冷哼一聲:「我需要你給我買酒?說吧,你想要什麼,我請了!」

李晟立馬說:「兩壇陳釀,多謝周兄。」

周忱瞪大眼,連忙說:「你就不能客氣客氣?」

李晟笑著說:「昌都剌大捷,豈能客氣?今日京師之中,不知會有多少人大醉一場。周兄若不能快點,這陳釀怕都要搶購一空了。」

半刻鐘後,李晟提著兩壇酒優哉遊哉地出了醉仙樓,歡歡笑著說:「還是哥哥厲害,不花一分一文,竟能拿到兩壇陳釀。看他們之前的樣子,還以為多大仇呢。」

李晟哈哈大笑,對歡歡說:「你可別小看了他們,可都精明著呢,今日我拿走這兩壇酒,改日說不得就會被他們坑走十兩銀子,國子監商學院出來的人,哪裡會有吃虧的主……」

李老三招呼著李九等一干近鄰,直襬了三桌酒菜。

整雞整魚,美酒入杯。

李老三端起一杯酒,起身說:「沒說的,昌都剌大捷,朝廷打了大勝仗,今日開心。咱們雖然是小老百姓,但也明白一個道理,軍隊打了勝仗,邊關才穩固,沒人能跑過來搶咱家的糧食和孩子,咱們來年還可以繼續開工,不用擔心沒了生計啊,來,為了這大好事,我們走一個!」

「走一個!」

眾人紛紛舉杯。

李九咂把了下嘴,嘚瑟地說:「前段時間黑雲侵日,可把老子給嚇壞了。有人說,朝廷要停了所有土木之事,還有人說朝廷已經準備第二批大軍西征,京軍都跑到山裡拉練去了,人心惶惶啊。現在看來,那黑雲不過是帖木兒臨死之前,非要看一眼咱們京師罷了。」

「哈哈,我就沒有半點擔心,怕啥,咱們有英明神武的皇帝,有經驗豐富的燕王,有戰無不勝的軍士,還怕他帖木頭?」

「是帖木兒!我說老王,前段時間可是見你連著去天界寺上香七日啊,是不是求佛祖保佑了?」

「胡說,我那是求孫子去了!」

「求孫子你應該拜觀音,讓我說,還是紫霞山的寺廟更靈……」

李老三看著話題跑偏了的眾人,哈哈大笑著加酒。無需關注他們在說什麼,只要喝開心,吃開心,就夠了。

一杯酒下肚,李老三嘴角含著笑,眯著眼就回憶起來。

建文元年,懷遠突發大水,朝廷以工代賑,讓這些災民去了京師做工,日子就是從時候改變的啊,建文皇帝不僅給大傢伙營造了居所,還讓孩子們免費上了學堂。

男人有力氣的去工地,女人去紡織,日子是一天好過一天,一年好過一年。

現在是建文六年底了,六年時間,原本的窮酸家庭,現在也變成了殷實之家,等自己兒子李晟娶了歡歡那姑娘,有了孫子,自己也就可以休息幾年了。

好啊,這日子過得有盼頭啊。

建文朝廷是自己見過最好的朝廷了,小時候元廷欺負人,踩著漢人當狗的日子,早就被太祖爺掃到了垃圾堆裡,腐敗的不見了蹤跡。洪武爺雖然愛民如子,體恤百姓,可還是太嚴了一些,自己看過人頭滾滾,那可都是自己人啊。

殺了貪官,自己開心,可畢竟有很多人冤死了不是。再說了,殺一個人,就破一個家,洪武四大案,有多少戶人家都沒了頂樑柱,那些女人、孩子,很少有人關注啊。

還好,建文皇帝仁政,他不是虛偽的仁,而是真正的仁,他不是小恩小惠的仁,而是大仁。

自己不知道朝廷裡的事,不知道那些官員在說什麼,但自己知道朱允炆很難,朝廷很難啊,看看朱允炆做的事,不管是打安南,還是西征,不管是要串聯各省府縣的混凝土道路,還是營造新都,哪個不是無底洞的事?

擱在前宋,擱在其他朝代,朝廷早就加稅了,可建文皇帝呢,現在帖木兒大軍都被消滅了,他硬扛著一句加稅的話都沒說!

他用民力而不傷民,這就是好皇帝啊。那些運輸糧食,被人蠱惑造了反的,都是沒良知的啊,你們去聽聽說書的,誰不說朱允炆的好?

李老三又喝了一杯酒,看著喜氣洋洋的眾人,心頭滿是安寧。

建文皇帝說過,他想要開創一個盛世。

盛世什麼模樣,自己不知道啊。但仔細想想,自己認為的盛世是什麼?

不就是吃飽喝足,不愁明日,不就是精氣神好,以身為大明子民而自豪,不就是有一個強大而愛民的君主,庇佑所有人都能好好過有盼頭的日子?

盛世不在史書裡,它在糧食,在飯桌,在戰場,在街道,在無數人的笑容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