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路途遙遠,道路難行,軍需供應是一個極大的難題,想要從關內運糧到委魯母,一次大規模的運輸,不亞於一場艱苦卓絕的戰爭。

百姓最大的任務是種田,生娃,過好日子,五月去修河道,九月去送糧食,這種事偶爾一次還行,年年如此,擱誰誰也受不住。

可西域又必須駐軍。

朱允炆看著沙盤,如此廣袤的西域,留下八萬五千名軍士,實在是算不了多。

衛所與衛所之間,近的隔座山,有三百多里,遠的隔著沙海,一兩千裡,你能說衛所設定密集了?

“就按照燕王的方略辦吧。”

朱允炆凝重地說。

鬱新有些著急,連忙提醒:“山西、陝西、四川等地怕很難維持糧食運輸,百姓也已疲憊,若再行徵調,又會傷民,到時民變……”

鐵鉉雖然支援朱棣的方略,但考慮後勤供應與民生問題,還是進言道:“皇上,臣以為眼下西域初定,必不會有多少動-亂,不妨少設定一些衛所,待兩年之後,再增加衛所,如此,即可以緩解眼下的後勤壓力,也可完成最初的佈置。”

朱允炆搖頭,對鐵鉉說:“以退為進,在西域是不合適的。正因為是西域初定,朝廷才需要設定更多的衛所,威懾宵小與亂民。若留下空白太大,沒有衛所作為屏障或依託,朝廷官員如何深入西域,如何治理西域?何況還需要從衛所之中抽調一部分人充入縣、府衛兵。”

“可是……”

鐵鉉擔心糧草供應。

朱允炆擺了擺手,對鐵鉉、鬱新等人說:“糧草問題,就交給夏元吉去解決吧,告訴他,朝廷準備重開絲綢之路了。”

解縉、鬱新、楊士奇等人眼前一亮,鐵鉉略一沉思,連連點頭,梅殷有些茫然,看著不再反對的鐵鉉、鬱新,這算什麼,開絲綢之路就能讓夏元吉弄來糧食?

夏元吉最近有點忙,一直都在戶部核對賬目,雖說具體的厘算不需要他親自動手,有一批戶部的“數學”精英完成,但賬目問題馬虎不得,一個數字錯了,都可能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

楊士奇走到夏元吉面前時,夏元吉依舊低著頭在看賬冊,聽到腳步聲還以為是戶部官員,開口道:“這青州府的賬冊為何會前後矛盾,建文五年上報人口是九十八萬,今年年中上報人口是一百萬,而到了年底,竟成了九十四萬?去查查最初的文書,哪裡出了紕漏,若是青州府報錯了,讓他們務必調查清楚,說明緣由,再作彙報。”

卓敬想要提醒夏元吉,楊士奇卻笑著接過了賬冊,答道:“半年時間憑空少了六萬人,這種詭異的賬冊也能做得出來?青州府,黃子澄在青州做事是不是太不用心了。”

夏元吉聽出了楊士奇的聲音,抬起頭來,起身行禮:“原是楊閣到了,失禮失禮。”

楊士奇將賬冊交給卓敬:“剛剛夏尚書的吩咐聽到了吧,去差人查個清楚。”

“好,兩位先談著。”

卓敬拿走賬冊,轉身離去。

楊士奇對有些消瘦的夏元吉說:“當大明的管家,可不容易吧。”

夏元吉安排楊士奇落座飲茶,而後說:“還能如何,為君分憂,苦中作樂吧。”

楊士奇深知夏元吉的苦,建文皇帝這六年時間中,哪一樣革新不壓在戶部頭上,無論是軍策、民策還是商策,都繞不開戶部,何況還有一大堆工程事,徵安南、徵西域這種滅國級的戰事,到處都需要花錢。

也幸是夏元吉管理戶部有方,調配得當,加之洪武時期打下的基礎,建文新政的生機,這才有了今日朝廷堅挺執行,不至於出現鉅額虧空。

可這其中夏元吉的辛苦與付出,是很難與外人說道的。

“我來這裡,只是想告訴你,皇上已經同意了燕王在西域設定的衛所方略。”

楊士奇盯著夏元吉。

夏元吉很是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只是感嘆了句:“我想辦法。”

楊士奇很是敬佩夏元吉,他預判過,朝廷需要西域,必然駐軍,那麼大一片土地,沒個八萬、十萬軍士駐守可以說是處處不設防,在這種情況下,朱允炆必然會同意。

既然反對不了,再糾結反對就沒意義了,只能是創造條件,解決糧草供應問題。不糾結,選擇直接面對問題,這就是夏元吉的果決。

正是他這種不拖泥帶水的性格,讓他做事幹練而高效。

楊士奇拉住了想要離開的夏元吉,繼續說:“皇上知道你難,給了一條路。”

夏元吉看著楊士奇,問道:“什麼路可以解決八萬大軍的糧草?”

楊士奇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平和地說:“辦得好了,說不得真能解決。”

“說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忙。”

夏元吉與楊士奇私交不錯,說話也相當隨意。

楊士奇哈哈笑了,直言:“絲綢之路。”

夏元吉錯愕地看著楊士奇,轉而恍然,點頭說:“還真是給了一條路……”

可不是,就是一條路嘛。

絲綢之路,是解決軍士糧草的出路,換言之,朝廷這是想要在西域大搞東西貿易,連通西方諸國,重現漢唐時的絲路風采。

而絲綢之路的主體,是商人。

既然商人要進入西域,那朝廷完全可以藉此運作,換取商人運糧,以保障西域軍士糧食安全。至於運作的方式也是多樣的,比如減稅、降稅,甚至是可以下令,攜帶貨物中必須有幾成是糧食。

楊士奇起身:“我就不多打擾你了,具體如何你比我更清楚,早先聽聞訊息,沈一元宴請了常百業,想來也是在商議西域生意的事。”

“這群商人,鼻子比我們更靈敏?”

夏元吉有些鬱悶。

楊士奇不得不承認,內閣與六部主要官員在面對西域問題時,最先考慮的是政治利益,而商人最先考慮的是金錢利益,出發點完全不一樣,嗅覺與感知也完全不同。

聽說沈一元早在昌都剌大捷之後的第二天就拜會了遼王等三王,想來是第一時間就將目光盯向了西域。西域,絲綢之路,是分不開的,收回西域,也意味著徹底打通了東西通道,加上駐軍、驛站、三司設定,絲綢之路不再是空幻之事,誰都希望先入西域,搶佔先機。

武英殿。

朱允炆正在處理政務,劉長閣來報:“傅霖、王全臻使團,含傅安、郭驥、孫良等洪武使臣,已至揚州,明日可入京師。”

“終於來了!”

朱允炆很是期待。

因為傅安、郭驥等人有些人年紀大了,有些身上有傷,並沒有辦法像薛夏、霍鄰等人一樣,騎馬跑到京師,只能落在後面,以馬車、步行、馬車、船的方式一路返回京師。

“傳話給內閣,明日一早百官隨朕至正陽門外迎接傅蘇武回朝。”

朱允炆認真地說。

劉長閣有些震驚,這個待遇是不是給得太高了一些?

傅安畢竟是洪武朝的使臣,使臣聽起來很是風光,很是威風凜凜,但其實就是個小小的官員,七品的,還可能是九品,從九品,可如何當得起皇帝親自迎接?

朱允炆看出了劉長閣的驚訝,只揮了揮手:“照辦吧。”

劉長閣只好將訊息通傳內閣,內閣傳六部九卿、五軍都督府,至百官……

揚州很是繁華。

自從朱允炆整頓過鹽政之後,揚州的繁華一日更勝一日,因大運河南北貫通,無數船隻往來,不少人都會選擇駐留揚州一段時日。

傅安不是駐留,只是停歇。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如何都睡不著。起身,取下羊絨披風,推開窗,繁華就吹入眼中。

不遠處,燈火通明,人流不息。

遠處,河道繁忙,夜裡依舊有趕路之人。

這座城,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傅安想著這一路上的見聞,那神奇的混凝土道路,當真是令人驚訝,無論雨雪,都不再泥濘,馬蹄子打在那上面,鐺鐺地,很是清脆,悅耳。

這道路修得雖然辛苦,雖然緩慢,但確實是有必要的。若是有一條如此平坦的路通往西域,那將會節省多少時間?

還有五十萬大移民,想想都令人震驚。可遇到過一些移民百姓,他們都在稱讚朝廷。

建文皇帝說到做到了!

這個當年還是文弱的繼承人,所表現出來的施政卻沒有半點文弱,似乎之前的所有聽聞都是虛假的,亦或是說,建文皇帝將自己隱藏的太深了。

不過,這對大明是一件好事啊。太祖爺打下了江山,朱允炆不僅守住了,還開疆拓土!

世界變化了許多。

當年離開的時候,許多地方還是荒無人煙的,可這才九年時間,就成為了小的村落甚至是城鎮。

當年百姓臉上沒有多少笑容,他們總是忙著田地,然後在冬日被拉去服徭役,可現在,即便是服徭役的百姓,也都有笑意。

當年灶戶不是人,他們生活的就如同奴隸,可現在,灶戶已自由出入揚州城,還有人因為幹得多,賺了一些錢,在揚州城開了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