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城。

看著破曉的東方,張輔有些疑惑,沉聲問:「你們確定,倭軍兵分兩路?」

毛整、張含肅然回道:「確定。」

張輔緊鎖眉頭。

倭軍竟然分開行動了,在受挫之後。這種操作與選擇,讓張輔看不透,沉吟許久,才問了句:「這其中有何陰謀?」

毛整也有些整不會了。

按理說,倭軍打了一晚上,損失慘重,此時正是需要團結的時候。整個軍團都打不下龜城,分兵兩路,這不是自損力量,自斷雙臂?

戰場之上,分兵意味著戰力削弱。已是受挫的倭軍,為何會選擇主動削弱自身?

張含撓頭,想不通啊。

這種情況下,倭軍最合適的選擇,自然是共進退,他們應該十分清楚分兵的危害,清楚分兵是取死之道!

千戶吳尹嘟囔了一句:「會不會他們本就愚蠢,是我們想太多了……」

毛整、張含看向吳尹,眨了眨眼,那意思是說:你覺得倭人都是蠢貨?

張‎​​‎​‏‎‏​‎‏​‏‏‏輔看向城外,倭軍的屍體都沒有收走,甚至連重傷兵都沒有帶走,全都留給了明軍,他們撤退得很決絕,很乾脆,很明顯,這些人知道了安州失守的訊息。

按照最初佈置,倭軍下一步的行動定是回救安州,或尋找其他道路南下,至少會撤出青川江以西、以北,向東、向南撤退。

這個一來,明軍可以憑藉著扼守住的河道,將疲憊逃竄的倭軍徹底殲滅。可現在,有人竟然去了義州方向,這就有點出乎意料了。

義州,沒什麼好擔心的,那裡是明軍主力,足有五萬餘軍士,別說倭軍分兵,即使不分兵,即使是全盛的倭軍,也別想輕易進入義州城。

不過!

張輔微微凝眸,下令道:「打掃戰場吧。」

毛整、張含見張輔既沒有說義州方向如何應對,也沒有說追擊逃向安州的倭軍,只似下定決心留在此處,對視了一眼,雖有些不解,但還是安排人出城收拾殘局。

細川賴元、京極持光兵合一處,攜帶倭軍合計一萬三千餘,直撲義州。

龜城距離義州一百二十餘里,所行之處多是平原地帶。

在強行軍四十里之後,於一處無名之地,細川氏、京極氏下達了休整的軍令,再不休整,軍隊就徹底垮掉了。

昨晚一夜死戰,細川氏手中的力量折損已近半,軍隊沒有崩潰已經算是好的了,京極氏雖然沒怎麼出力,沒有投入太多兵力作戰,但其他人都在拼命,他不能不派遣軍隊參戰,折損了近兩千軍士。

【鑑於大環境如此,

慘烈的戰鬥,巨大的犧牲,讓倭軍士氣低落,而長時間的作戰,又讓其極度疲憊。

沒有後勤支撐的惡果開始顯現出來,倭軍大部飢腸轆轆,就連細川氏、京極氏也餓著肚子,若不是有一群會狗刨的忍者下了大寧江,抓了一些魚,估計沒人能吃上飯。

可這群人沒漁網,只靠著三五下狗刨,弄不出來一萬餘人的口糧,沿途早已是杳無人煙,李芳遠沒有做到堅壁,但至少清野做得很徹底,硬是沒讓倭軍找到一粒口糧。

京極持光將魚分給了自己的部

下,並沒有吃一口,在這個關鍵的時間點上,軍心是最寶貴的,失去了這群人,所有的謀劃都不可能實現。

細川賴元走了過來,坐在京極持光一旁,凝重地問:「你認為我們突襲義州有幾分把握?」

京極持光碟坐下來,面色陰冷:「把握?呵呵,細川兄,我們去義州,為的是什麼

你還不清楚嗎?」

細川賴元皺眉:「是什麼?」

京極持光嘴角微動:「自然是殺出幕府的威名,殺入大明的國土!我說過,我一定要報仇!但你也清楚,殺過去不容易,更沒有回頭之路可走!我們一路向西,為的是讓大明喋血!」

細川賴元敬佩京極持光的勇氣,但也懷疑事情的可行性:「那我們呢?」

京極持光抬頭看向天空,露出潔白的牙齒:「我們?呵呵,自然是玉碎於大明。細川兄,你該不會認為我們還有活路可走吧?斯波氏會死,赤松氏也會死,我們也一樣,只不過他們死在了怯懦的後退之中,而我們,將死在前進的道路之上!人固有一死,或死於血勇,或‎​​‎​‏‎‏​‎‏​‏‏‏死於卑懦。我是劍客,懷著血勇,所選擇的死路,自然是前進!」

細川賴元痛苦不已:「如此說來,我們已沒了半點生還的機會?」

京極持光肅然道:「放棄生的信念,以死殺死,以死戰死,以死決死,或許,我們還有生路,若抱著求生的念頭,呵呵,我們不僅不能殺過鴨綠江,甚至還可能折損在朝鮮!你要知道,哪怕是我們死在大明,只要踏入大明的國土一步,我們就是英雄,幕府的人會記得我們,所有大和人會記得我們。」

細川賴元深深嘆了一口氣。

果然,京極氏是個瘋子,他根本就不是在尋找出路與生路,他想要的是殺戮,是復仇,是讓大明付出代價。

至於死多少人,他不在意,至於會不會死絕,他也不在意。

他活著的意義,只是報仇。

我不想死。

細川賴元渴望求生,渴望帶著所有人回到日本,回到自己的國。

京極持光似乎看出了細川賴元的想法,指了指北面:「你若想要活命,唯一的辦法就是向北,進入北面的山區地帶,山林會給你提供掩護。明軍雖強,但畢竟過江數量不可能太多,無法覆蓋到整個山林地帶,你走山路,一路南下,這條路很難走,但能活命。沒必要前往松京,前往漢城了。其實……」

「其實什麼?」

細川賴元有些不安。

京極持光側頭看向細川賴元:「其實,沒必要回去了。釜山港沒了,全羅道的水師也一定被明軍毀滅。甚至於我在想,此時的幕府還在不在,你不要忘記了,我們進入朝鮮作戰兩個月,還沒看到大明水師的軍隊。」

細川賴元臉色大變,起身道:「你是說,大明水師前往了幕府?各地護國都燃起了戰火?」

京極持光看著慌亂的細川賴元,平靜地說:「釜山港的潰敗,便是戰鬥的開始。至於各地護國有沒有燃起戰火,還是說,是不是被大明水師橫掃,一個接一個覆滅,那就不好說了。壹岐島的力量不算弱,可在大明水師面前,連交手的機會都沒有,其他護國,當真有

這個機會嗎?幕府,也一樣!」

細川賴元不知所措。

這他孃的好不容易看到一條回家之路,你告訴我,家可能已經被偷了?

事實上,細川賴元很清楚,京極持光說的對。

大明的戰爭,絕不會只侷限在朝鮮戰場之上,留著龐大的水師船隊毫無動作,留他們在海上釣魚。一定會趁著幕府主力征戰朝鮮的同時,趁虛進攻幕府!

不敢說幕府此時還在不在,但可以肯定,釜山港沒了,筑前、肥後等護國一定是不存在了。

回去?

往哪裡回?

細川賴元目光遊離,哪怕是帶這些人抵達了釜山,抵達了沿海地帶,又如何?

沒有船,抱根木頭回去嗎?

不可能,此時還不吹西北風,抱著木頭也回不

到日本,只能吹回朝鮮!

再說了,大海屬於大明,想要從大海里過去,大明答不答應?

細川賴元頭疼不已,咬牙問:「如此說來,前路必死?」

京極持光淡‎​​‎​‏‎‏​‎‏​‏‏‏淡地點頭:「沒錯,從出征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此戰定無生機。細川兄,你看到的明軍情報只是一部分。壹岐島的毀滅,才是明軍情報的全部!我原以為,集幕府之力還能與大明抗衡一二,可你也看到了,龜城之外,我們寸步難行,除了丟下一具具屍體外,什麼都做不了。」

「堅定你的決心,隨我一起赴死吧。別在想斯波氏、赤松氏等人,安州已經落入了明軍之手,那一定是一個巨大的口袋,沒有人能活著從那裡離開。死在安州,沒有任何意義,留不下名望。我們的目標是鴨綠江,是大明,只有如此,才能死得其所。」

細川賴元總算是明白過來,有家回不去,有路回不去,向東是死,向西也是死。

總而言之,死是確定的事,不確定的是,自己會死在距離大明多遠的地方。

得!

既然如此,那就戰死在這裡吧!

細川賴元發了狠,開始動員軍隊,告訴他們眼下的處境,告訴他們玉碎不可怕,可怕的是無法踏入大明的疆域,拼掉最後一滴血,也要殺入大明。

只要進入大明國土,那就是幕府的勝利,是大和的勝利!

在下午燥熱消退時,京極持光、細川賴元帶軍隊出發了,臨行前,京極持光特意回頭看了一眼龜城方向,那裡竟真沒有派人追來,看來,前方有敵人。

戰馬躍至高丘。

阿哈出看向遠處的大寧江,對身旁的猛哥帖木兒、喚弟等人說:「斥候傳來訊息,說龜城撤退的殘軍想要突襲義州。既然我們也是大明的子民,那就應該竭盡全力作戰!若在戰場上毫無建功,我們也無臉再入奉天殿。」

猛哥帖木兒連連點頭,這次女***力出手,是自己極力要求的。

既然張輔大帥沒有將女真部落當馬前卒,而是百般呵護,留女真兵在後方協防,那自己就得主動點,積極求戰。

既然是從龜城撤退下來的倭軍,定是殘部,士氣與戰力都很弱了,正當女真建功。

這將是一邊倒的屠殺!

此時,猛哥帖木兒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