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微色細雨

松田離開後沒多久，高橋就來到了辦公室。

先是熱情招呼又是握手，感謝了一把早川為同事們買的水果，又開始詢問單獨的小辦公室滿不滿意，最後有意無意地加問一句:

“一路上和松田相處得還好吧？”

早川瀾溫和地看向對面黑髮摻白髮的高橋。

好像變滄桑了。

中年男人的容貌沒有很大變化，高挺的鷹鼻，側高的顴骨，還有一雙彷彿見過無數風霜，時而深邃時而精明的眼睛。

“松田君很和善，還幫我提行李，人很好。”

“那就好!”

高橋還真沒想到第一次相處，面前的專家居然誇讚松田的和善，心裡又不禁欣慰。

松田這小子關鍵時候還挺不會掉鏈子!

鑑於早川瀾今天初到，高橋作為接引的負責人只是簡單介紹了隊裡情況，後續一些流程之後會再進行。

早川瀾又在辦公樓逛了兩圈，輕車熟路，彷彿就在自己家裡一樣。

下午，警官先生們下班的時候，他也跟著下班。

雖然也沒上班就是了。

順便到百貨廣場逛逛，再回安排好的房子。

這日子，過的倒也清閒。

正出店門，早川瀾忽然聽見下面樓層人群湧動聒噪，還有人驚呼，場面異常混亂。

站在上層扶欄處向下看，早川瀾將下面的場景一覽無餘。

一名中年男子手持一把利刃，將一個穿著商城銷售衣服的年輕女孩挾持在自己身邊。

男人一手狠狠抓住女孩的頭髮，另一隻手則緊握著刀柄架在女生的脖頸處。

周圍的人群不斷後退，紛紛遠離。

男人目光兇狠，他緊扯著女生頭髮，引的對方痛苦呻|吟，然後瘋狂式地揮舞著手中刀片，口中不斷髮出極大的威脅聲。

“全都給我滾遠一點!”

女生被他拖到牆邊，臉上滿是驚恐，她不停哭叫著，又被男人狠抓了一把頭髮，厲聲威脅。

“你再吵就現在殺了你!”

然後男人又繼續用利刃威脅周圍人不要接近他們。

被挾持的年輕女生現在情況不太好，幾縷嫣紅色的鮮血從腰側旁邊緩緩流出，把白色的襯衫染紅。

女生此時臉色也全是蒼白，哭泣的聲音在威脅下戛然而止，但因為疼痛和恐懼，肩膀卻不受控制地微微聳動。

人群中，一位身著休閒西服的年輕男子緩步走上前，半長頭髮，沒有像周圍人一樣驚慌失措，臉上帶著一絲與眾不同的從容表情。

“這位先生別緊張，先放鬆一下。”

年輕男子慢慢走向歹徒，等到某個界限時又忽地停下，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別過來！”

挾持者一臉陰鷙，手中匕首仍然架在女生的脖子上，語氣更加暴躁。

年輕男子動作一滯，隨即嘴角微微帶笑，把雙臂展開示意自己沒有帶任何威脅性的武器，繼而以平穩又略帶安撫的語氣開口。

“先生，現在請由我和你進行交談，你有什麼要求可以說，前提是別傷害這位小姐。”

青年男子自帶天然下垂的眼瞼，瞬間衝散了其高大身材可能帶來的威脅性，此刻他正極其真誠地安撫歹徒，甚至會有一種兩人在合作協議的奇異感。

是他。

早川瀾站在上層，自然一眼就看見下層的狀況，搭在扶欄上的手指不自覺屈伸捏緊。

而此時正試圖與歹徒初步溝通的年輕男子則是眼裡一沉，全神貫注又不帶痕跡地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有些麻煩了。

萩原研二無聲地嚥下一口唾沫。

他正是這位挺身而出的男子。

剛才萩原研二在同層樓，事發當時正在不遠處的店內。

挾持人的中年男人先是在店門前與珠寶店的店員起了爭執，糾纏間掏出了一把水果刀刺向對面的女店員。

還沒來得及反應，女店員就被男人在腰上刺捅一刀，然後又被男人暴力地拽了頭髮拖向一邊。

只可惜自己隔得有點遠，而且事故變化的太突然，現在通知了警察同事，不過離他們趕過來還有陣功夫。

但是歹徒的情緒貌似不太穩定。

眼神飄忽，聲音雖然粗獷狠厲，但帶顫音，經驗不足。逛商場卻隨身帶水果刀，與店員糾纏很久才掏刀……

萩原研二深吸一口氣，帶上一貫溫和無害的笑容撥開人群。

應對這種情況不能操之過急。

現在，需要——

語氣平靜，耐心聽取對方的話，引導歹徒說出要求。

“把珠寶店櫥櫃裡全部的珠寶都給我裝好，準備一輛車!”

歹徒提出要求。

“可以的，先生。你的要求都可以滿足，但是可以暫時先鬆開這位女士嗎？”

萩原研二計劃初步打消對方的疑慮，趁著談話又往歹徒身前走進兩步。

“她情況不是很好，如果再這樣下去可能有生命危險。到時候……”

萩原研二磁性的聲音不緊不慢，繼續不著痕跡地進行心理施壓。

“我可以做人質。”

歹徒看見對面的男子彷彿為了證明自己，將外套脫去，示意身上也沒有任何武器。語氣客氣，剛才交流時也同意了自己的要求，身體不知覺間鬆了一口氣。

萩原研二看見對面的歹徒手微微顫抖，身體也向後退了兩步，雙眉緊皺，似乎在思考這個條件。

果然，對方並不是有經驗且窮兇惡極的歹徒，這次挾持多半是臨時起意。

但是下一秒對方又開口。

“不行!你們把東西準備好，我就放了她!”

被挾持的女生，現在的淚痕已經幹了，臉色更加蒼白，白色的襯衫血跡更加明顯，連脖子上也有淺淺的血痕。

得快點解決了。

人質情況不適合過多等待。

早川瀾和萩原研二心中都這樣想著。

或許是目光太過在意，萩原研二敏感地一抬頭，竟然遠遠望見上面一層樓護欄外有一名黑衣男子。

而對方此時正是站在歹徒斜上方，身體低伏，一手拉住欄杆，望前慢慢移動著。動作看著是想往下面跳。

一瞬間，煙紫色的眸子與霧藍色的瞳孔在空中交接。

萩原研二視力極好，只見對方一點頭，嘴裡做著口型——

“轉移注意力”

不知道為什麼，一種陌生又熟悉的默契感升起。

萩原研二雙眸微微一沉，一時間也無法出言阻止對方，只得快速回過神，重新引起歹徒的注意力。

但願成功。

萩原研二心裡暗暗祈禱。

“別激動，我們還可以談談別的……”

早川瀾找準了位置，又注意到歹徒聽了萩原研二的話，不知道是時間過久身體能量不足還是心裡已經有轉變放人的跡象。

他略微放鬆身體，移開刀片，用胳膊卡住女生的脖子。

而就是現在。

砰的一聲——

瞬間變故!

劫持人質的歹徒只聽見身後一陣巨響，刀片還未重新舉起，就被對方風似的擊中右臂，接著又是一記下踢。

吃痛著回神來，歹徒迅速舉刀刺向旁邊的女生，對方卻先一步擋在前面，尖銳的匕首劃過對方的手臂。

歹徒大叫著又想往前面刺，卻突然被側邊一腳飛踢踹到了地上，匕首脫手，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萩原研二幾乎是在變故的一瞬間就往上衝，看見對面的男子護住了人質，他身體快于思想，從側邊制止歹徒。

倒地的歹徒正想抓住旁邊的匕首起身，卻被一雙短靴踩住狠狠踹向更遠的牆邊。還沒完全站穩，又是一拳打來被擊倒在地上。

萩原研二壓在歹徒身上，反鉗住對方雙手，迅速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副銀手銬鎖上。

暴戾的中年男人喘著粗氣，渾身發抖，掙扎的力度卻不大，被萩原研二用力一摁，算是徹底失去了力氣。

珠寶店的另一位女店員哭喊著撲向被挾持的同事。

“涼子!”

救護車醫療人員和警察幾乎是同時到的。

白衣人員快速且有條不紊地架著傷員上了單架。

搜查課的同事沒想到歹徒已經被萩原研二制服，連忙上前幫助逮捕。

挾持人質的中年男人垂頭喪氣，無力地被警察架錮拖走。

“呼……”萩原研二拍拍自己發皺的西服，抬頭尋找起剛才與他合作的人影。

“您好，我是搜查一課警察萩原研二，很感謝剛才的配合，你有受傷嗎？”

早川瀾轉身，腕臂間搭著剛脫下來的黑色大衣，正好與萩原研二對視。

“您好，警官先生，我沒有受傷。”

早川瀾很自在地揮揮手，讓萩原研二看清他身上一點傷痕也沒有。

*

從警局做完筆錄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空中下著毛毛雨，不大，只是把地潤溼的程度。

“早川顧問，需要傘嗎？”

萩原研二將一把透明的直筒雨傘遞給眼前的黑髮青年。

剛才萩原研二和這位熱心市民做了一個簡單筆錄，沒想到兩人竟然可以說是同事。

早川瀾，就是警視廳最新來的技術顧問。

萩原研二又想起今天上午陣平的吐槽，一時間感覺這東京還真小。

“謝了，萩原警官。這雨不大，我不用傘，就當浪漫的晚間散步了。”

早川瀾笑著揮手道別，轉身走進了雨夜裡面，燈光拉長背影。

“路上小心。”

萩原研二目送著黑色身影緩緩遠離，最後消失在街道轉角處。

微揚的嘴角恢復正常，煙紫色的眸子卻不動，就這麼一直望著對方離開的方向。

突然想抽根菸。

萩原研二摸向口袋，卻發現沒帶，只得作罷。

“真是……想多了。”

*

本該回家的早川瀾，此時卻沒有向住所的方向前進。

掏出手機，上面是一條陌生來信。

【明天凌晨4點，協助柯尼卡任務掃尾。】

早川瀾伸手將雨水沾溼的碎髮別向腦後，開始回覆:

【誰定的時間這麼陰間？我現在可是有正經工作的人。】

對面回覆得很快，語氣強硬:

【這是你的分內之事，Richard。】

【睡眠不足也會導致失誤率提高，萬一我手抖……】

大家一起上天。

早川瀾見怪不怪，繼續打字。

對面停了有一分鐘，就在早川瀾以為不會再有後續時，一條資訊又冒了出來。

【緊急任務有臨時補貼。】

【不早說，那這樣的話，我應該不會手抖。】

早川瀾打完資訊，將手機扔回大衣兜裡。

抬眼能看見街道上廣告牌的燈光，在細麻的雨絲中變得朦朧。

又是忙碌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