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上雖然只有黑白兩色,看著利落分明,實則暗藏殺機,步步驚心。

衛漓出手狠快準,頗有咄咄逼人之勢,朱維楨統籌全域性,巧妙化解又不失凌厲,雙方互不相讓,只等著誰先犯錯。

今兒,衛漓的心思並不都在棋盤上。

朱維楨觀察入微,很快就給他下了一個套兒,順勢圍攻大片黑子。

衛漓回神再看,便知落了下風。

朱維楨也不急著窮追猛打,一邊慢悠悠地品著茶,一邊看著衛漓的黑子被自己的白子一點點蠶食殆盡。

她的殺戮安靜又優雅,亦如她的人一樣,從來都是文雅清淡,哪怕是殺人……

朱宿星捏著棋子的手,稍稍猶豫,還是低頭認輸:“殿下果然厲害。”

“你不會故意輸的吧?”

“臣在殿下面前裝蠢,豈不是自討沒趣。”

輸贏不過消遣,該談談正事了。

朱維楨話鋒一轉,提起許知淮道:“你選的人不錯,她很聰明,心也夠狠,做事不留半點餘地。”

衛漓沉默,面無表情。

朱維楨又帶著幾分故意道:“不,應該說是你調教得好。功夫不負有心人,太子妃的位置就要是她的了。”

衛漓還是不說話,淡定喝茶,似乎不怎麼想說起許知淮。

朱維楨笑了也明白了:“謝家的體面還剩下多少?聽說你和刑部內務府還沒開始審問謝無憂呢?”

“謝無憂人在刑部,自然交給刑部去審。”

“那孩子其實不錯,只是心裡傲氣太多,不肯為了太子棄暗投明……”

衛漓順勢道:“謝家人哪有不驕不傲的?只有無依無靠的人,才會知道感恩,知道如何順從。”

朱維楨聽出他話裡有話:“許知淮便是如此,溫順聽話,招人喜歡。”

衛漓毫不避諱道:“沒錯,太子爺需要的,正是她這種簡單聽話的人。”說完,他又轉回話題:“臣一心想和謝寧朝碰碰,至於其他人,臣無心分神。”

謝無憂不過是個“引子”罷了。衛漓心中最肥美的獵物,從來只有一個。

謝無憂被貶黜的半個月後,朝廷對謝家的獵殺和清算終於開始了。

之後的好一陣子,許知淮總能聽到有關謝家的血淋淋的傳聞,誰誰誰又死了,誰誰誰又被青衣侯抓起來了,還聽說京城的街上多了大量侍衛巡邏戒嚴,四處搜捕謝家黨羽。

許知淮看不見那些真實的血紅,只望著窗外那一場場的冬雪,白皚皚的,真乾淨。

她忍不住去想,自己往後的日子是不是也能幹淨了。

不!不會!還有衛漓,他們之間還有一筆骯髒的血債要算清楚呢。

錦嫿見娘娘總是望著窗外的雪景出神,一時興起,跑去外面團了兩個雪球拿給她看。

許知淮果然展顏一笑。

南姑姑輕聲訓斥:“糊塗東西!娘娘身子虛弱,還在小月子裡,最受不得寒氣。”

錦嫿憨憨一笑,忙又拿出去扔了。

許知淮見她一雙小手凍得通紅,把自己懷中的湯婆子給了她:“回頭你裹上披風,帶幾個人去取些枝頭的新雪,咱們烹茶吃。”

話音剛落,外面就有人朗聲道:“煮雪烹茶,怎能少了我?”

許知淮忙起身相迎,櫻唇含笑:“殿下回來了。”

朱宿星頂著風雪,急急趕回,臉頰被吹得微微泛紅,眉間也凝了少許露水。

許知淮心疼,拿出帕子給他擦臉:“殿下仔細著涼。”

朱宿星一側臉,故意躲過她的手,後退半步:“等我緩緩,免得過了寒氣給你。”

許知淮嬌嗔:“妾身都好了。”

朱宿星望著她的眼眸,含情脈脈道:“好了又怎樣?我偏要長一長你的嬌氣。”

南姑姑送上了暖手爐,順勢取走太子爺的斗篷拿出去烘烤,攜著眾人默默退下。

須臾,朱宿星擁著許知淮一處坐下,用自己的體溫將她緊緊包圍,輕聲詢問:“今日的藥,你可有好好吃?苦不苦?”

許知淮一一答了,又問他道:“殿下,今日的政務辛不辛苦?”

朱宿星撫撫她的頭:“事情倒是不算多,只是有些麻煩。天冷了,很多地方遭災遭難,缺糧短衣的。戶部和工部搶著要銀子,互不相讓還吵了起來。都是幾十歲年紀的人了,還會失了莊重。”

吵來吵去都是一個錢字。

朝廷庫銀空虛,加之連年鬧災,只能減稅不能加稅,虧空遲遲補不上,年關歲尾,處處都要用銀子辦事。

許知淮沉吟片刻,軟綿綿地開口:“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那幾位大人也是真的急了。可是……”她輕輕附在朱宿星的耳邊,呵氣如蘭:“他們想要銀子不該管殿下要,該管謝家要。”

抄一個謝家,他們想要多少銀子都有。

朱宿星抬眼看她,目光關切:“不提這些了,免得你心煩。”

許知淮溫順點頭。

待天黑了,她守著燦燦光華,煮雪烹茶。

清茶的滋味純淨清透,朱宿星忍不住嘆息一聲:“從前我只愛喝長姐的茶,現在覺得你的茶才是最好。”

許知淮心裡一軟,微笑道:“長公主茶藝精湛,不是妾身能比的?”

“心意最重要,再說本來也沒什麼好比的。不管是喝茶還是品茶,都要講究個心情。”

許知淮垂眸,望著杯中緩緩落定的茶葉:“說起來,妾身好久沒去給長公主請安了,不如明日,殿下陪妾身一起過去,討杯茶吃。”

“你身子不便,莫要出行,還是我親自把長姐請過來的好,順便讓長姐嚐嚐你烹煮的新茶。”

許知淮正有此意。

自她小產之後,朱維楨待她的態度似乎冷淡了不少,雖然隔三岔五地也賞些補品和器物,人卻嫌少走動露面,就連朱宿星也有小半個月沒有見到她了。

朱維楨一請就來,她還多帶了一個人,一個清麗可愛的小姑娘,肌膚雪白,眼似水杏,看著稚嫩乖巧,也就十來歲的模樣。

朱宿星先開了口道:“長姐,你把婉兒也帶來了。”說完,他轉身給許知淮介紹:“淮兒,這是酆都侯家的小女兒,沐秀婉,她也是我表姑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