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阿孃出去沒多久,一個哥兒就走進了謝家。其面容柔美,眉間帶著絲堅毅之色,身形瘦弱,肚子高高地鼓起,儼然是身懷六甲的樣子。

這便是謝景行的阿爹周寧了。

周寧進門就看向了謝景行,看見他乖乖地坐著,心裡舒了口氣。謝景行雖一貫聽話,但沒在眼前看著,周寧還是有些不放心。

謝景行看著周寧撐著後腰走進自己,右手拎著個竹籃。未等周寧伸手拉自己,謝景行自己就站了起來。

“景娃剛剛自己待著害不害怕啊?”周寧語音輕柔地問。

謝景行抓住周寧後腰的衣裳,挪著步子跟著周寧走向廚房。雖然很享受父姆對自己的關心愛護,但這種跟三歲小兒說話樣的方式,謝景行還是有點承受不住。

被周寧安置在灶臺後的凳上坐好,謝景行沒有亂動,就看著周寧做午食。

沒一會兒,周寧拿著塊碎豆腐走了過來,“來,景娃,張嘴。”說著周寧還給謝景行張嘴演示了下。

謝景行心裡無奈,不過還是張嘴吃下了嘴邊的豆腐。豆腐滑嫩,只有一股豆腐的清香味道,幾乎嘗不出來豆腥味。

看著謝景行將豆腐吃完,周寧滿意地揉了揉麵前的腦袋,回身繼續忙碌了。

安寧的氣氛沒維持多久,謝阿孃碼著張臉走了進來。

“阿孃。”周寧停下手中動作喊了一聲。

謝阿孃沒有回答,見周寧溫順地站在灶臺邊,廚房裡井井有條的,沒處找碴,就轉身出去了,過程中看都沒看謝景行一眼。

謝景行的位置能看見廚房外,眼看著謝阿孃推門走進了謝小妹的房間。

如果謝定順是謝阿孃的心尖尖,那謝小妹也算是厚棉襖了。

謝小妹長相清秀可人,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她有一個天乾哥哥,娶了她回去說不定就能生個天乾,平時在外人面前也做著一副溫婉樣子,是這十里八鄉不少人家看好的兒媳婦。

因著這,謝阿孃和謝定順都挺看重謝小妹。畢竟,謝小妹也快要到出嫁的年紀了,到時候說不定能掙不少聘禮,運氣好的話,還能巴上個城裡女婿呢。

“小妹啊,你的帕子繡得怎麼樣了?”謝阿孃問房裡坐在凳上的謝小妹。

“還早呢,這也太難了。”不問還好,謝小妹勉強能壓下性子繼續繡,這一問可捅了馬蜂窩,謝小妹把手裡帕子一扔,扭身抱怨。

“難也得好好學。”謝阿孃把簸箕裡的帕子撿起來看了看,“這以後可是你去夫家後立身的本事,掙了錢,婆家都得高看你。”

“我以後肯定能嫁進城裡,到時候誰還在乎這點錢啊。”

“那也要學。”謝阿孃甚至戳了戳謝小妹額頭,“這繡工我好不容易才壓著周寧那小賤人教你,他每月光靠著繡手帕就能掙兩百多文。”

“那是他傻,非要嫁給我大哥。不然以他地坤的身份,早有富貴人家娶他進門了。”謝小妹回道,“你看村裡的地坤,哪個不是嫁得富貴人家。”語氣裡充滿酸意。

“行了行了,到時候你也能。”把手帕扔回去,謝阿孃勸道:“就算你能嫁個好人家,手裡有功夫,還怕不得你夫家看重嗎?到時候你自己繡不繡另說,得夫家看重,你日子過得還能比別人差不成?”

“好啦。我這不是在學嘛!”謝小妹也清楚這個道理,便沒有繼續犟嘴,轉而好奇地問道:“那二哥的親事確定了嗎?”

“確定了。”謝阿孃也沒有瞞著,“但是要十兩聘金,我這正發愁呢。”

謝阿孃也在長登上坐了下來,“我手裡只有八兩。你二哥這次做活回來能有三百多銅板,謝定安交公七成的話有八百多銅板,那還是差點啊。”

謝小妹沒有疑惑聘銀十兩,也沒問謝阿孃怎麼就同意了。她也知道二哥才是謝阿孃最為看重的,自己可比不上。

“那不能讓大哥把這次的工錢全部交公嗎?”謝小妹和謝定安也不親,謝定安性情冷肅,也不像家裡其他人那樣,或多或少會慣著點她。再者,謝定安對周寧太好了,對比起來,謝定安對她的態度更讓謝小妹不滿。

“你以為我不想嗎?”說到這,謝阿孃語氣不忿:“你大哥那冷硬性子,誰壓得住他?他說交公七成就是定了,誰都改不了。而且,村裡規矩就是這樣的,哪家成親後的後生不是隻交公七成?”

謝小妹也知道不行,就他大哥那樣,肯交公七成也就是遵循村裡習俗,好讓她娘找不到由頭胡攪蠻纏。

“那怎麼辦?差的錢去哪找?”謝小妹心裡算了算,光是聘銀都還差近一兩,到時候辦親事又需要花銷,這錢怎麼拿得出來。

謝阿孃也有點愁,親事可以往後挪挪,等秋收後賣了地裡收成,錢稱手了辦正好,可五日後提親的聘銀得籌齊才行。

“要不,去外祖家先借點?”謝小妹在旁邊出主意。

“這倒是行。”謝阿孃想了想回道,“可你大舅母到時候肯定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話語中帶著絲猶豫,她可不想去看大嫂那臭臉。

“哎,我有法子。”謝小妹轉了轉眼珠,往謝阿孃身邊挪了挪,湊近了才小聲說:“那大舅母家大孫子大柱不是和那傻子一般大嗎?”說著還把嘴朝外間廚房那邊努努嘴。

謝阿孃心領神會,“是,都是十歲了。”

“前兩日我去哥夫那裡拿針線的時候,在他那衣櫃裡看到了一件快縫好的衣服,看那大小就是給那傻子縫的。”謝小妹聲音放得更低,“那衣服可是用絲綿縫的。”說到這裡,謝小妹沒壓住話裡的嫉妒之意。

那絲綿可是二兩多銀子一匹!這村裡人家,誰穿的衣服不是最下等的葛布縫製的,一個傻子憑什麼能穿絲綿衣服!

“這小賤人,看來手裡揣著不少銀子,居然捨得給個傻子買絲綿製衣裳。”謝阿孃咬牙切齒地說道。

但她可不敢公然跑去找周寧要錢,謝定安雖只交公七成工錢,但也夠謝家一年嚼用了,省著點的話,還能有餘錢存下。要是真惹怒了謝定安,他一怒之下不上交了,或是減了上交份額,謝阿孃能心頭滴血。

看謝阿孃只顧生氣,沒明白自己的意思,謝小妹直接提醒:“可以去把那件衣服拿去給大柱啊。到時候大舅母收了衣裳,只有笑臉對人的,哪兒還能對你擺臉子。再有,就是在大哥房裡拿了件衣服,送去孝順長輩,討長輩歡心,又沒找周寧要錢,大哥回來也找不到由頭生氣不是。”

謝小妹心裡還有小算盤沒對謝阿孃說,那衣服旁邊還有剩下的幾塊絲綿沒用完呢,自己可以順便拿塊過來,到時候只說是阿孃給自己的,大哥哥夫還能追著要一塊布頭不成。

那大小剛好可以給自己繡兩張手帕,到時候自己可又風光了,村裡哥兒姐兒可沒人有這絲綿做的帕子。

謝阿孃立時動心了,急急站起身。可不是,一件絲綿的衣裳少說也得一兩銀子,怎麼地也能借回二兩銀子,又不是不還,這賬傻子也會算啊。

且這衣裳還不是自己花的錢,自己也沒啥損失,錢還順利借到手了,孃家也得了實惠。

謝阿孃臉帶喜意,雖是不能從周寧手裡壓榨出白花花的銀錢,有這衣裳也一樣。二兒子的聘銀總算是能湊齊了,到時候欠孃家的銀子就讓謝定安多去做幾次工,早晚也能還清。

謝阿孃算盤打得精,這好處全是自己和孃家得了,差處全扔給了謝景行一家子。

謝小妹趕緊跟上,自己的絲綿手帕還沒到手呢。

謝阿孃腳步急切地出了謝小妹的房間,抬眼看見周寧還在廚房忙活,招呼沒打的轉身進了周寧夫夫的房間。見謝景行呆呆看著這邊,還狠狠瞪了他一眼。

平白被瞪了一眼,謝景行只覺得莫名其妙。不過,馬上就看見謝阿孃和謝小妹進了自家房間,登時覺得不妙,這兩人可不是好相與的主。

謝景行轉眼看了看周寧,見他挺著肚子背對著自己,正站在灶臺後的木桌旁將洗好的野菜分段,對外間的事無知無覺,也沒有打擾他,自己悄悄地走出了廚房。

謝景行跨步走進房裡,往裡一看,謝阿孃和謝小妹正在衣櫃那裡翻動。

謝阿孃兩人沒有察覺到謝景行的靠近,顧自翻動著衣櫃裡的衣裳,嘴裡還不斷地念叨著。

“好啊,這周寧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這兒可不只有絲綿做的衣裳,居然還用棉布納了鞋子!我竟不知他還藏了這麼多好東西。這謝定安不曉得多孝順孝順老爹老孃,倒是能花錢給個傻子置辦這些費錢的……”謝阿孃擼起袖子把衣櫃裡謝定安夫夫的舊衣掃到了一邊。

她還以為謝定安這幾年為了給謝景行治病已是將錢花的差不多了,看來還是小看了他,這衣服鞋子,還有明顯是給新生兒新做的布包!

謝阿孃兩人身形單薄,謝景行一進來就將她們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

謝阿孃一把把手裡的新衣裳掛在自己臂彎,這衣裳她孃家侄孫穿著正合適。大熱天的,絲綿的衣服穿著涼快,大嫂肯定高興。

謝小妹也沒閒著,正悄悄把從衣櫃翻出來的一塊靛藍色絲綿布塞進懷裡,這顏色真好看,製成手帕肯定漂亮極了!

謝景行臉色冷凝,他還說不出話,只能繃著張臉上前去一把將衣裳搶了過來,這件衣裳是他親眼看著周寧一針一線地縫出來的。

為了買那些絲綿,謝定安上次跟大家去做工,別人閒時都休息恢復體力,他還去碼頭上扛麻袋,因著力氣大,加上村裡兄弟幫忙找活,費了快一月時間才存下那些錢。回來時,人都瘦脫了形,周寧揹著謝定安還哭了一場。謝景行怎麼可能讓謝阿孃把這件衣裳拿走!

謝阿孃看衣裳被搶走,立時一驚。回頭見是謝景行,拉下了臉,“你這傻子,亂拿什麼,還回來。”說著伸手過去想要拿回來。

謝景行怎麼可能讓她搶走,側身躲了過去。謝阿孃沒想到謝景行還知道躲,一時不察,往前踉蹌了一步,若不是謝小妹在旁邊扶了一下,差點跌倒。

“反了天了,你一個傻子還知道搶東西,你知道這是幹嘛用的嗎,你就搶……”謝阿孃沒等完全站穩,嘴裡罵罵咧咧著朝謝景行走了過來,一把抓住衣裳的下襬,手裡用勁想要從謝景行手裡搶過去。

謝景行手上用力,抓緊了手裡的衣裳沒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