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桀本為四大屍祖之中不死不滅的存在,活死人之軀早已跳脫三界六道,倘若他想,便是不輸那位紅衣長生客。

只是不知為何,十萬年前與那個不速之客論道了許些時日,竟棄了渾身的修為化道,在天道討來了十萬年的大道氣運佑衛這方國土。

只可惜物是人非,氣運凋零,現如今的夏桀也只是尚存五分不足的「惡魂」,為了讓「咒靈國」長存於世,他先後賣了不少臉面。

先是同「劍氣天河」的人講了講情,委託他們幫忙照拂一二,又請來了「瀚海文苑閣」的大弟子常風給國民傳道授惑,也算是盡了份內份外的所有事了。

“那照你這麼說,這裡不應該是這般模樣啊?且不說炁蘊之力輕微,連人氣兒都幾乎沒有啊。”溫孤文卯仍有幾分的不信任表露出來,一直盯著李思夢的表情,不過未有什麼變化。

她解釋道“你也說了,此地炁蘊輕微,還不懂嗎?”

文卯後知後覺,撇過頭去,兩個人撞在了一起,李思夢被他一把推開,還不由得她抱怨,問道“你是說這國內的子民也是活死人之軀?”

聞言,李思夢點頭應答,又同他講了一番下來……

自那次夏桀化道,散數千萬年基業,引得天色異變,青赤天穹駭人驚悚,屍氣之力遮天蔽日。

這個不確定的因素硬是讓兩方邊境平穩了千年。

雖極力剋制,可國中子民仍是悉數感染,皆造就了一幅活死人之軀,倒是不好不壞,談不上什麼大問題,也就沒人在意。

隨著時間愈發久遠,夏桀的炁蘊也所剩無幾,自然也無力再助他人壓制屍氣,一幅幅活死人之軀皆如同行屍走肉,除了晚夜時分會出來行動,白天幾乎都是悶在家中。

也難怪李思夢屋外的那些人都緊湊著竹簷下,原還以為是個下馬威。

“那傳道授業又是給誰呢?”

“腦子怎麼這麼慢啊!”李思夢無奈抱怨道,“肯定是那些有炁蘊的啊!”

溫孤文卯點頭應下了這些情報,談不得信任,倒也不算是不值得相信,他伸出舌頭舐了一圈唇下,當即就摟住了李思夢纖細的軟腰。

透過一層輕薄的衣衫,隱隱可發覺肌膚溫燙,李思夢再沒那幅賣弄風騷的神情,立馬就推開了他。

“姑奶奶,您這是幹嗎?咱不睡覺去了?”

“滾!”李思夢甩開文卯先行一步,文卯就像她跟著自己時一樣,穩步跟在身後。

主動湊到李思夢身邊,文卯的右手從她的左肩滑過後背,把她摟進了懷裡,道“別啊。姑奶奶,這不是您提的嗎?”

文卯顯然無意放過她,右手的力道愈發的重,李思夢掙了幾下沒掙開,索性也不再藏著掖著,腰間處取下兩根峨眉刺各執掌中。

僅一瞬便全刺進了文卯的右臂,只是他的反應異於常人,竟一分的驚詫之痛都沒有表現。

見已然得手,文卯一腳就把她踹了出去,緊接著便卸下了右臂,看得李思夢一愣,他又當著李思夢的面化出靈僵,再取下一隻右臂按下。

「咯巴咯巴」的響了幾聲,磨合了一下後,俯身拿起廢掉的右臂,兩根峨眉刺之上寒厲似鐵劍,若隱若現著自己的鮮血。

他拔起其中一根,其表仍舊雕刻有青竹,細看之下可見「西竹」二字。

李思夢愣了許久,終於發問道“你這膀子不是自己的?”

“這只是。”文卯從鼓鼓囊囊的懷裡拿出了那隻屬於自己的斷臂,招搖地給她晃了兩眼。

李思夢玩趣道“我猜是逗人家丫頭被砍了吧?”

“差不多。”溫孤文卯將斷臂丟給李思夢,囑咐道,“看看傷,眼熟嗎?”

李思夢不以為然地眯了眯眼,毫不在意地端詳起斷臂的一處傷痕,與那大塊頭胳膊上的傷痕同為一種。

忽來了一陣微風,兩滴美人淚融入其中,她的鼻子也酸了,輕撫了撫這傷疤之處,提袖揉了下眼角,聲色低沉道“你在哪遇見的?”

輪到了溫孤文卯不以為然地打一個哈欠,望著亭閣之處不再回頭,任她如何詢問都不搭理,低沉的語調也有些著急。

“我……我陪你……睡……告訴我……”李思夢不再復那等風騷之舉,紅潤的雙眸接二連三滴落淚花,只想問一個答案。

越是著急的情況下越會病急亂投醫,也越會如實招供,這還都得幸於那位長生老鬼呢。

“我不是那麼輕浮的人,我想問一下,這亭閣,咱有沒有法子能進去?”

李思夢依舊望向斷臂的疤痕,文卯走過來將斷臂奪回,再重複了一遍問題,她如實答道“待晚時散堂,可以去跟常風說。”

她又問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不行。”

“你!”李思夢剛要發怒,可又不敢,哭喊著道出,“求你了……”雙膝也不值錢地跪下,文卯當即便跑到了一旁,打趣道“險些折我元壽啊。”

正說著,斷臂又被他塞進了懷裡,道“屍林裡見過一面,是個爺們兒,還有……”他看了看攥在手裡的峨眉刺,過去遞還給了李思夢,“他那把劍叫「東竹」”

“所以在屋子裡那時候,你就猜到了嗎?”

“姑奶奶,您現在好像沒資格跟我討問這些事兒吧?”他又揚著嘴角一笑,欠揍的表情再溢了出來。

李思夢衝鞠躬道了聲謝,“嗯,我的確沒有,告訴我你的想法吧,我會全力幫你。”

這「咒靈國」內的微風不同常處,實在乾燥,吹得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他無意地打了個哈欠,道“也不必,你要是想讓他安息的話,可以省省功夫了。”

“你把他怎麼了?!”李思夢瞬間就慌了,提著他的衣襟就質問道。

“姑奶奶,您好像以下犯上了。”聽著文卯威脅的話語,她又鬆開了手,輕聲膽怯問道“他怎麼了?”

他滿不在乎地裹緊了衣襟,這風實在讓人不舒服,抻了抻疲勞的腰板,邊揉邊說道“我給他在屍林立了個墳,用的就是「東竹」”

她細細觀摩著文卯的神情舉止,格外的自然,不像是騙自己,又連連道謝。

“姑奶奶,仙骨四重怎麼練的?”話鋒急轉,李思夢都沒能跟上他的節奏,遲疑了一會兒才回道“九靈大殿。”

“啊?”

李思夢自然知曉他一無所知,又解釋了一通……

這「九靈大殿」本是獨屬夏桀的煅骨之處,可自打同那冷臉的哥哥交談了一番後就把這殿門大開,凡是有意煅骨之人,皆可入此處。

機緣萬分自當兇險萬分,十萬年間,陸陸續續進去的人且不少,可是出來的人卻屈指可數。

雖說名為九靈,可其內殿閣共有十數過八,且是一殿更險一殿,先後出關之人,最多不過踏九層而已,餘下九層連見都未能見過。

慢慢的也就有人懷疑其中只有九層,所謂的十八不過是夏桀的自誇其說罷了。

溫孤文卯搖了搖頭,暗說道“不可能。”

“你說什麼?”

“沒什麼,你知道這九靈大殿在哪裡吧?我想去看看。”文卯瞥了眼亭閣之處,自己也有些拿不準這兩個的先後。

李思夢無奈地聳肩攤了攤手,道“三年後才會再開,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哦?為什麼?”

李思夢依舊滿臉純真,誠實道“你得問夏桀本人,每九年開一次,誰知道是什麼道理呢?”

“嗯。”溫孤文卯又瞟了她一眼,似有話想說卻嚥了回去,洞觀一番那亭閣,以屍氣所作盾障中竟混著好幾道的雅氣,量著它轉了一圈,當真是無一絲紕漏。

他索性停在正門的石獅子旁,倚在了旁邊,衝李思夢挑了挑眉,同樣留出來空位,道“姑奶奶,來坐啊?”

“傻#”

“啊?”

李思夢不搭理他,先回了住處。

“哈……”文卯把頭仰在石獅子的背上,抻了個懶腰,門樓下掛著兩隻紅燈籠,些許妖豔。

門楣上只有幾道淺痕,隱約可看出是「窮心證道」四個字。

“窮心證道……”溫孤文卯小聲重複著……他自覺遺憾地搖了搖頭。

又覺得這紅燈籠有些不同,乾脆自當打發時間,踩著石獅子夠下來了一隻,他坐在獅頭之上,取著人家的燈籠就在門前打量……

看了良久才發覺不同,這燈籠非紙非布,是一道極為正統的火蘊在燒灼,行程均而分佈勻,打眼看著同常物無異。

放在手裡掂當了幾下倒是看清了四散的火花,他正想著掛回去。

只聞「咚隆」一聲,面前的廳門被人從裡面拉開,兩扇門都從門軸下了一尺,一男子從裡面走出,笑問道“朋友,您這是貴幹?”

“啊?無事。看看。”他隨意地瞄了眼就把燈籠重新掛回了門樓,那男子依舊滿面的笑意,儒雅之氣很重。

文卯衝他做了個揖,問道“您是常風?”

“是我。”常風的腰板依舊筆直,微微含頭,又問道“您找我?”

“我想是進來聽您講講。”文卯如實道出心中所想,常風往左退了一步,俯身迎出了手,“還請。”

這人滿身的儒雅正氣,如何都不像有惡意的人,文卯便直接跨了門檻進去,一路長亭還分左右,他緩了兩步讓常風跟上來。

二人皆入長亭,常風在左引路,直言道“道友,身上的炁不是很正啊。”

“啊?是嗎?”

見他既不承認也不拒絕,常風又言道“道友,既是找我,還是交心為好。”說著就到了左右岔口,常風往左迎了迎手。

文卯先一步拐過去,先前還有幾分炁蘊可察,現如今一分都不復,就連這一方園中的花草都不及右邊。

“我叫溫孤文卯。”

常風不應,撇過頭一笑,自言道“南走陰,北請神,既有陽道行,便有走陰人。”

溫孤文卯自然知曉此句弦外音,仍是不肯交代,裝瘋賣傻道“什麼意思?求教。”

“嗐……”常風嘆了口氣,心中暗道,緣何這般冥頑不靈?

“陰年、陰月、陰日、陰時、陰地生,生陰過陰,手段也是如此,只是我仍有不懂。”常風的話語點到為止,已挑明,只待他如何理解。

文卯坐在亭欄上,問道“您不懂的是這陽溼炁吧?”他伸手拍了拍丹田處。

常風淡然一笑,毫不拘束便坐在了他身旁,推起了文卯,給他用那淨白袖擦了擦座下的塵垢,道“含而非也。”

“那是什麼?”

“我不懂的是緣何咱們是一路人?”

“一路人?”溫孤文卯此番屬真不解,又重複了幾遍,仍舊不懂,問道“您覺得咱是一路人?”

常風的雙腳踩在了亭欄上,倚著亭杆道“君子百姓應天,當順其旨意走右道。聖人之輩逆天,自當破局行左道。”

思索良久……

“旁門左道、邪門外道。您是說這裡是一路人?”文卯已知八九不離十,常風如料地點了點頭,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此指尋常生意人……”

溫孤文卯打斷了他的話,續道“有上九流便有下九流?”

“對。”常風繼續說道,“依我看,旁門左道和邪門外道本就一物兩名而已,我自認為聖,應當屬左道、外道。”

“您說我是旁門、邪門?何苦兜圈子呢?天下人不都知道邪州的修士是邪門嗎?”

常風揮了揮手,道“旁門未必是惡啊,邪門更不是惡,此為性,不是行。”

“那您是誇我?”

“談不上。”

溫孤文卯問道“還是直言吧,我愚昧。”

“我曾見過一個同你一模一樣的走陰人,只有邪性,沒有邪行,那時我便知曉這旁門左道之差了,不過所修非常而已,無言惡。”常風全盤托出,“也是因為那人,我才應下了夏桀來此處傳道授業解惑。”

文卯有意試探道“十萬年前?”

聽他這般準確地說出時日,常風自己都有幾分驚訝,不過片刻消失,應了一聲,“嗯。”

文卯鬆了口氣卻也被提起了膽子,倘若每一步都讓這個人把自己拘束住,那這同傀儡無異。

常風又打量了他一番,道“想來就是你無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