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可以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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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之時,風雪漸歇,久違的陽光自薄薄的雲層後傾灑而出,照耀大地。積雪反射著陽光耀目生花,天氣倒不是十分寒冷。
這大抵是今冬最後一場大雪,過不了多少時日春風化凍,就將迎來一場春雨。然而自冬天開始的這場兵諫早已將整個關中裹挾進去,到處兵荒馬亂,關隴軍隊為了維持龐大的軍力四處收刮糧食,甚至連朝廷、農戶留的種子都徵繳一空,不出意外的話將會嚴重影響今年的春耕。
故而雖然寒冬即將過去,但關中百姓卻各個愁眉不展,萬一春耕耽擱,將直接影響一年的生計。這些年關中穩定、百姓富庶,只要想想隋末之時天下混戰,民不聊生易子相食的災難,便忍不住心裡冒寒氣,遂將起事兵諫的關隴各家祖宗十八輩都問候了一遍又一遍。
太子是否賢德,那也留待將來考慮即可,現在的皇帝乃是李二陛下,這麼多年精勵圖治勤於政務,使得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已然算是不可多得的好皇帝,大家的日子越過越好,何苦折騰來折騰去?
就算這個太子不行,難道換一個上來就一定行?
天子腳下,百姓們臨近中樞,自然見多識廣,對於朝中那些個爭權奪利之事耳濡目染,絕非古野鄉村那般沒見識。大抵都明白關隴各家之所以起事兵諫,說什麼太子懦弱不似人君都是瞎扯淡,說到底還是太子早早便表態將會繼續李二陛下打壓門閥、扶持寒門的國策,科舉取士將會逐漸取代以往的舉薦制度,這明顯動了門閥氏族的根基,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自然難以倖免。
然而令百姓們憤怒的是,你們朝堂之上的大佬爭權奪利與我們這些升斗小民無關,可為了爭權奪利卻將整個關中捲入兵災,將百姓的穩定富裕徹底摧毀,這就是缺德了。
故此,關中百姓對於關隴門閥所作所為怨氣沖天,但在眼下到處都是亂兵的情況下卻又敢怒不敢言,只能將憤懣憋在心裡,祈求著上蒼有眼,無論誰勝誰負趕緊結束這場兵災,讓大家的生活能夠迴歸之前的安居樂業……
這股怨氣不僅在民間逐漸累積,即便關隴軍中亦是流言紛紜,對於底層兵卒來說,家眷皆在關中,兵諫的後果直接影響了大家的家庭生計,更別說無數兵卒在戰爭之中喪命,幾乎關中處處戴孝、村村掛幡,妻子失去丈夫、老人失去兒子、孩童失去父親,怮哭之聲不絕於耳。
身為大唐子民,若是外族入寇荼毒同胞,大家披堅執銳戰死疆場倒也無妨,老秦子弟自古以來便不懼生死。然而大家不過是家奴、莊客、佃戶而已,如今卻被主家武裝起來參預兵諫,不僅自己人打自己人,更是以下凌上、以臣欺主,說一句大逆不道亦不為過,這種犧牲誰願意承受?
打勝了好處都是主家的,打敗了便淪為反賊,家家戶戶夷滅三族……
一股洶湧的怨憤之氣在軍中逐漸凝聚,導致關隴軍隊之士氣肉眼可見的跌落至谷地,軍心動盪不安。
這些情緒自底層開始層層向上反饋,終於抵達關隴高層。當宇文節將無數封關隴將校諫言的信箋呈遞於長孫無忌案頭,即便一貫城府深沉,自詡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長孫無忌,也不由得暗暗心悸。
將這些信箋翻閱一些,大抵都是一些反應兵卒對於這場兵諫怨聲載道的抱怨,將校們壓制不住,唯恐出現大規模的軍心動盪甚至引發譁變,這才不得不向上請示應對之法。
長孫無忌將信箋丟在一旁,揉著太陽穴,嘆氣道:“看來非得取得一場大勝不可,否則軍心不穩,恐有變故。”
軍心士氣,乃是軍隊之根基,偏偏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若是自內部刻意去提振士氣、穩定軍心,殊為不易。最好的辦法便是連續不斷的勝利,自然能夠將所有負面情緒壓制下去。
宇文節頷首道:“正是如此,自房俊回京之後,連續幾次突襲皆重創吾軍,導致軍中上下談之色變,畏懼之心甚重。”
呷了一口茶水,將傷腿舉起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用手掌緩緩按摩,長孫無忌苦笑道:“右屯衛兵強馬壯,且南征北戰無一敗績,堪稱大唐第一強軍。房俊這回帶回來的安西軍更是於西域鏖戰大食國,絕對之劣勢卻最終反敗為勝,更別說驍勇善戰的吐蕃胡騎……咱們的軍隊卻是連幾個正經的府兵都沒有,說一句烏合之眾亦不為過,對上那等強軍,仗還沒打便洩氣三分,打完仗更是士氣低迷、一蹶不振。是想要透過一場大勝來提振士氣,殊為困難。”
房俊幾次突襲皆是以少勝多,這使得長孫無忌清晰的對比出雙方戰力上的巨大差距。
想要突襲房俊,便只能調動更多的軍隊,否則難有勝算,可一旦調動數萬大軍,哪裡還算得上突襲?而當右屯衛準備充分、嚴陣以待,原本的突襲就只能演變為一場大戰,甚至是決戰。
而在天下各地門閥都已經起兵前往關中正在途中的時候,發生這樣一場大戰乃至於決戰是與長孫無忌的策略嚴重違背的。
見到長孫無忌猶豫不決,宇文節響起家主的叮囑,心底猶豫一下,低聲道:“當下之局勢,雙方僵持不下,誰也奈何不得誰。即便天下門閥的援軍到來,東宮那邊也有安西軍數千裡馳援,大戰一起,勝負依舊難料。即便咱們最終取勝,也只能是一場慘勝,數百年積攢之底蘊損失一空,坐看江南、山東各地的門閥後來居上,到那個時候,還拿什麼去獨攬朝政,掌控中樞呢?”
長孫無忌面色瞬間陰沉下來,一雙眼睛狠狠瞪著宇文節,沉默少頃,方才一字字問道:“這是你自己的話,還是宇文家的意思?”
宇文節在對方氣勢之下有些忐忑,嚥了口唾沫,苦笑道:“不僅是宇文家的意思,也是很多關隴門閥的意思。”
這一仗打到這個地步,早已超出當初長孫無忌向各家承諾之損失,且希望之中的利益遙遙無期,如果最終非但未能取勝反而戰敗,那種後果是所有關隴門閥都無法承受的。
再加上各家底層抱怨不斷,以及實力的嚴重損耗,使得許多門閥已經泛起厭戰之情緒,覺得這一場兵諫非但未能達到目標,反而嚴重摺損各家的家底……
長孫無忌並未發怒,一張臉陰沉的似要滴出水來,緩緩問道:“這一仗打到現在,已然是刀出鞘、箭離弦,難不成還能棄械投降?”
宇文節搖頭道:“投降自然是萬萬不能的,眼下咱們固然泥足深陷,難以為繼,但優勢依舊在咱們這一邊,繼續打下去,勝利多半還是在咱們這裡……投降當然不行,但和談何以。”
“和談?”
長孫無忌面色陰沉,這兩個字簡直就是咬著後槽牙吐出來的。
這場兵諫乃是他一手謀劃,諸多不願參預的門閥亦是他以或軟或硬的手段拉進來,若是最終獲勝,最大的利益自然歸他所有。可如果和談,就意味著他的謀劃已經徹底失敗,不僅得不到任何利益,甚至就連關隴領袖的地位亦將遭受嚴重威脅,被旁人取而代之。
先有人揹著他策劃東征大軍之中的關隴兵卒起事,現在又私底下達成一致意欲和談……在長孫無忌看來,這就是對他肆無忌憚的背叛。
局勢順利的時候一擁而上搶奪利益,區域性不利之時便爭前恐後的在背後給老子捅刀子?
滿腔怒火幾欲噴薄而出,僅餘的理智促使他死死壓住這股怒火,咬著牙緩緩道:“大家都心疼自家之家底,可卻都忘了,這些家底到底從何而來?當年,關隴各家齊齊站在太子楊勇一邊,結果卻被楊廣得了皇帝之位,導致關隴各家大敗虧輸,被楊廣連同江南、山東的門閥幾乎決斷了根基!可曾記得是誰將你們各家從深淵之中拉出來,又推上了天下權力之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