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 一拍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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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咬金的話語、神情,極盡鄙夷不屑,好在宇文士及一生宦海浮沉,見慣風浪,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旋即,他面色鄭重,看著李績,沉聲道:“吾想要覲見陛下,不知可否?”
自從傳來陛下於遼東墜馬負傷、昏迷不醒,便再也未有人親見陛下。雖然長孫無忌信誓旦旦,向關隴各家幾位盟友保證陛下斷然不可能活著回到長安,但是幾位關隴大佬依舊提心吊膽。
陛下一代英主、雄才偉略,若當真駕崩也就罷了,大家自然再無顧忌,可萬一長孫無忌所言有些出入……
今日誰起兵“兵諫”,明日誰闔家死絕。
不見陛下之遺體,宇文士及終不敢徹底放心。
李績卻是連猶豫一下都不曾,斷然道:“絕無可能,陛下傷重,神志不清,需杜絕一切外來之探望,不能承受一絲半點風險,還望郢國公理解。”
雙方都知道陛下早已駕崩,如今跟隨軍中的只是一副棺槨,卻都不肯點明這一點,而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軍中是李績的地盤,宇文士及拿他沒法,只得頷首道:“陛下洪福齊天,定能逢凶化吉。”
乾巴巴的說了兩句,而後直指核心:“陛下東征,留太子監國,吾等老臣竭力輔佐。然太子昏聵,倒行逆施,先致吐谷渾叛亂,後致突厥侵入河西,更有大食人勞師遠征,欲攻陷西域,安西軍奮勇抵抗,傷亡慘重……趙國公率領天下有識之士施行兵諫,還儲君之位於賢良,以延續帝國之繁盛……今次,吾受趙國公之重託,前來拜會,請問英國公何時重返長安,共襄盛舉?”
明清之前,皇權尚未達到真正的巔峰,天下事自然不可能由帝王一言而決。這個年代,對於皇權之鉗制不僅在於宰相之權力、言官之清廉,最為重要的便是由董仲舒詳細闡述進而推廣的“天人感應”。
“天人感應”的主旨是“天人相感,陰陽相和”,其理論繁複精密、玄之又玄,簡單來說便是“人能感應上天,而上天能預示福禍、影響人事”……
身為人間帝王,或者國之儲君,乃人世間之巔峰,而且帝王乃是“天之子”,其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自然最容易觸動上天,使得上天做出感應。君若賢明,則河清海晏、風調雨順,君若昏聵,則地動山搖、災禍頻仍。
只要君王為惡,則上天必然降下警示,以災禍的方式予以警告,這個時候君王就要反省己身,改正錯誤,以求上天之寬恕,使得天下子民免受災禍之荼毒。
簡而言之,只要發生災禍,就必然是君王的鍋。
而外敵入寇,亦是災禍的一種……
所以關隴以此為罪名意欲廢黜監國太子,禮法上是說得通的。凡事都得講究一個“名正言順”,否則便是“師出無名,事故不成”,不得人心。
古往今來,無論真實之動機為何,總得要尋找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而後號令天下、邀買人心,如此方能成就大業。否則便是叛逆之舉,宇文士及又豈能冠以“共襄盛舉”之言論?
程咬金嗤笑一聲,搖搖頭沒插話,繼續低頭吃喝。
李績面容平靜,古井不波,淡然道:“趙國公如此看重在下,著實受寵若驚。只不過陛下尚在昏迷,龍體未愈,若是受到驚擾,在下罪該萬死。故而,長安城內孰是孰非,在下不會插手,待到分出勝負,護送陛下還於太極宮,一切藉由陛下定奪。”
宇文士及無語。
你行了吧,陛下駕崩已然是不可更改之事實,大家只是唯恐局勢徹底惡化、天下烽煙板蕩,從而三緘其口、避而不談罷了,現在你居然拿這個藉口來搪塞我,難道不過分?
但他也沒轍,陛下駕崩之訊息是萬萬不能在這個時候洩露出去的,長安鏖戰不休,中樞徹底崩潰,一旦天下門閥得知陛下駕崩之訊息,難免心生不臣,亂局一起,紛亂之局勢將再不能由關隴主導。
關隴上下冒著萬劫不復之風險施行此次“兵諫”,豈能讓天下各地的門閥將局勢徹底攪亂?
那絕對不符合關隴門閥的利益……
既然不能揭穿李二陛下駕崩之事實,就不能反駁李績的話語。
宇文士及轉換角度,嘗試說服:“如今關中鏖戰不休,雙方死傷慘重、生靈塗炭,諾大帝都更是殘垣遍地,即將毀於一旦。且春耕在即,若是這場戰爭不能儘快結束,耽擱了農時,待到秋天關中無糧,不知又有多少百姓凍餓而死。英國公乃國之首輔,豈能眼看著百姓罹難而無動於衷?只需您站在正義這一邊,揮師返回長安,東宮上下必然絕望,定會棄械投降。屆時,咱們擇選一位賢能之皇子予以扶持,異日登基為帝,亦可造福蒼生,將貞觀盛世延續下去,千秋之後,英國公力排眾議、砥柱中流之功勳,必將垂於青史。”
話音剛落,一旁的程咬金將口中醬肉咀嚼嚥下,喝了一口酒,冷笑一聲:“擇選賢能皇子?呵呵,你們不是都已經選好了麼,哪裡還需要大帥費神。再者說來,戰爭是你們挑起的,兵卒因你們而陣亡負傷,百姓因你們而生靈塗炭,可我怎麼聽著卻好似若大帥不答允你們,不跟你們同流合汙,這關中百姓所遭的罪就成了大帥的責任?以往我還敬佩郢國公乃國之勳臣、德高望重,如今才發現也不過是為了權力利益蠅營狗苟、顛倒黑白之輩。怪不得當年隋煬帝遭遇宇文化及弒殺,您毫無人臣之忠誠,反而拋妻棄子投奔關中,搖身一變成為李唐的開國勳臣……呵呵,據說當年郢國公您曾在洛陽遇見南陽公主,欲求複合,結果被南陽公主怒而斥之,敢問可有此事?”
世人皆說他粗豪魯莽,實則他心有錦繡,說話辦事極有分寸。但是宇文士及在他面前這番話語卻將他徹底激怒,甚為不齒。
造反就造反唄,尋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也沒錯,可是你既然身為說客,一心想要勸服李績與關隴結盟,卻還在這裡睜著眼睛說瞎話,把誰當傻子耍呢?
宇文士及一張保養得宜的連瞬間漲紅,彷彿充血一般,怒目圓瞪,“啪”的一拍桌案,怒叱道:“混賬!你是何身份,亦敢這般與老夫說話?”
按理說,他一輩子混跡朝堂、歷經兩朝,宦海浮沉之間早已修煉成喜怒不形於色的心性,斷不會因為一些不敬之言語而惱羞成怒。
但是程咬金這番話卻直接戳到他心底最難堪、最刺痛的地方,令他忍無可忍。
可程咬金豈會怕他?
“啪!”
程咬金也拍了桌子,一雙銅鈴也似的眼睛瞪得滾圓,怒目而視:“吾非是君子,卻也不是搬弄是非、顛倒黑白的小人,敢問郢國公,吾有那一句話是憑空捏造不成?你既然做得下那等拋妻棄子之事,難不成還想堵得住天下人的嘴?”
“砰!”
宇文士及掀翻面前案几,不顧茶水傾灑、茶具摔碎,起身衝著李績一抱拳,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是老夫失禮,還望英國公莫怪,不過老夫已無顏留在此地,這就返回長安,告辭!”
李績忙起身挽留:“郢國公何必如此……”
宇文士及卻是二話不說,早已轉身走了出去,隨即一陣喧譁,繼而馬蹄聲響起,卻是片刻也不停留,啟程返回長安去了……
屋內,李績看著地上凌亂傾灑的茶具案几,瞪了程咬金一眼,無奈道:“他本就不願與吾結盟,此番前來也不過是做做樣子,想方設法尋個藉口回去交差,你又何必將這個藉口巴巴的給人家送到手上呢?真是蠢不可及。”
程咬金本以為李績會訓斥他一番,怪他氣走宇文士及,卻不料李績居然說出這樣的話語……宇文士及居然不願與李績結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