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門陷落。

城外的尉遲恭見到城門開啟便狂喜,一把抓住身邊的親兵,急聲道:“速速通知晉王殿下,春明門已經攻陷,讓他趕緊過來隨我入城!”

“喏!”

親兵撒開腿飛快向南奔跑,一炷香之後來到晉王面前:“啟稟殿下,春明門已經攻陷,大帥請您即刻入城!”

李治已經聽到身後潮水一般的歡呼,此刻聽聞奏報確認無疑,壓制著心頭狂喜,對崔通道:“還請崔公率領大軍且戰且退,進入春明門抵擋敵軍,本王這就入城抵定大局!”

崔信忙道:“殿下且去,老夫定不負所托!”

自身生死與門閥前程存亡前途相比不值一提,此刻給晉王殿後,他日晉王成就大業自是獲利豐厚、回報無窮,況且他身為山東世家的領袖,又豈能在這樣緊要關頭隨晉王進入長安城,將十萬山東子弟棄之不顧?

李治深深看了崔信一眼,沉聲道:“今日厚恩,必有後報!”

崔信急道:“殿下莫要再說,還請速速入城、成就大事!”

李治在不多言,轉身催動戰馬帶著一眾禁衛、數千王府私兵撤出軍陣,自敞開的春明門進入長安城。

進入春明門,眼前筆直的天街直抵正北方向的承天門,兩側裡坊嚴整、行人絕跡,一隊一隊左候衛兵馬狂奔著開赴前方,李治張望著面前熟悉的城市街貌,心頭亢奮難以遏制。

人生當真是起起落落輾轉無常,前一刻還遭受三面圍攻背水一戰,生死存亡危在旦夕,下一刻便柳暗花明前程似錦,生死成敗之間的轉換令人由谷底升至山巔。

“駕!”

李治催動戰馬,碗大的馬蹄的在天街的青石板路面上發出急促的蹄聲,一路向著承天門疾馳而去。

意氣風發。

春明門外,崔信坐鎮圜丘之下指揮部隊防禦。

他並無戰略之才,但好在兵書也讀過幾本,知道此刻對於山東私軍來說什麼戰術戰略都無太大用處,能做的也只有死守一途,只要確保陣型不亂,就能儘可能的減少損失,最大程度拖延時間。

這十萬私軍皆乃山東世家所招募,自然聽從崔信指揮,全軍上下也都明白現在是背水一戰不容有失,故而格外悍勇,面對三個方向逼近的朝廷軍隊死死咬住牙關堅守。

程咬金望著春明門方向,聽著斥候的奏報,嘆了口氣道:“到底還是晚了一步,春明門已破,尉遲恭必然保著晉王入城直抵太極宮,變數橫生啊。”

若能在這春明門下將晉王擊潰,他之前所做種種不合時宜之事自然能夠得到陛下的諒解,畢竟剿滅叛軍的大功誰也無法忽視。但現在晉王已經入城,最大的功勞不翼而飛,前途如何殊難預料。

尤為重要的是面前這十萬山東私軍陷入死地自然而然的爆發出極強的戰鬥力,使得圍攻的三支部隊都有些棘手。若不決死一戰,很難將其擊潰,可若是不惜代價,各方又有些承受不起……

說到底,這年頭最可靠的還是自己手底下的兵馬,若是這一戰損兵折將減員嚴重,往後在皇帝面前說話的底氣都弱了幾分,豈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而曲江池方向的東宮六率雖然作戰勇勐,但遲遲未能在其軍中發現火器,這使得程咬金的心態再度猶豫起來……

或許鑄造局雖然隱瞞了產量,但其產量也只能裝備右屯衛一支部隊?

若是那般,東宮六率的戰力就要重新評估,即便有李靖統率全軍也不能言必勝,一旦晉王佔據太極宮、關中各地駐軍紛紛宣誓效忠且趕赴長安,單憑一個右屯衛如何敵得過十倍之敵?

火器雖強,卻也不是天下無敵,再多的炮彈也就告罄的時候……

牛進達讓親兵幫著穿上全身甲胃,連戰馬都披上鐵甲,翻身上馬手握馬槊,請示道:“大帥,末將懇請率軍衝破敵陣,今早奪回春明門,將晉王甕中捉鱉!”

在他身後,一千驍勇之士組成的敢死隊士氣昂揚、整裝待發,只需大帥一聲令下,他們便會跟隨牛進達衝入敵陣,硬生生將敵陣破開一道口子擾亂敵軍陣列,給主力部隊創造突襲的路徑。

這是左武衛最為成熟的突擊戰術,以往無數次在僵持之時破開局面,無往而不利……

程咬金卻沉吟不語。

牛進達急道:“大帥還在猶豫什麼?戰機稍縱即逝,萬一叛軍入城直抵太極宮,局勢將再度變化,不可遲疑!末將雖老,但仍能衝鋒陷陣,軍令所在,必戮力死戰!”

他以為程咬金還在猶豫是因為擔心他年紀大了衝殺不動……

程咬金瞪了這個夯貨一眼,心中權衡利弊,終於無奈的嘆口氣,擺擺手:“去吧去吧,你這老狗小心一些,莫要輕敵。”

他也不願意揹負一個朝三暮四的名聲,也說到底不還是為了麾下將士的前途利益?但現在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若是此刻再度遊移不定遲滯不前,搞不好曲江池畔的東宮六率與薛劉鄭聯軍消滅叛軍之後就會將矛頭指向他……

牛進達哈哈大笑,豪氣干雲:“廉頗雖老,尚能飯!老子還未到廉頗的年歲,衝鋒陷陣而已,又何足懼?兒郎們,隨老子衝一陣,讓這群烏合之眾瞧瞧什麼才是天下第一等的強軍!”

“衝!衝!衝!”

千餘敢死隊先鋒士氣爆棚,縱聲嘶吼。

牛進達一挽馬韁,雙腿夾著馬腹,戰馬嘶鳴一聲四蹄邁動便衝了出去,揮舞著馬槊一馬當先,幾個呼吸之間便越過敵軍稀稀落落的箭失覆蓋區域,一頭扎進陣中。

身後千餘騎兵緊隨其後,衝鋒之時陣型也保持嚴整,好似一隻巨大的楔子一般狠狠釘入敵陣之內……

……

劉仁軌站在高處眺望春明門外的戰場,回頭對坐在臨時搭建的帳篷之下的薛萬徹道:“程咬金那老賊總算是打定了主意,已經派兵強攻敵陣了。”

薛萬徹喝著茶水,優哉遊哉,不在意道:“誰叫房二那小子在玄武門將火炮抬出來了呢?只有右屯衛有火器在手,這天底下能打得過他的軍隊基本不存在,程咬金老奸巨猾最擅見風使舵,當然明白應該站在哪一邊。話說這小子果真陰險,將鑄造局捂得嚴嚴實實,將所有人都給瞞過了。”

他是憨憨,卻不傻。

當時各方勢力明裡暗裡刺探鑄造局虛實,他豈能沒有耳聞?他也曾派人探聽過鑄造局的底細,只不過得出的結論與旁人沒什麼不同,因此也認為鑄造局沒個三兩年根本不可能恢復產量,沒有的火器的朝廷部隊戰力嚴重不足,即便有李靖、房俊這樣的名將坐鎮指揮,勝算也不大。

誰知道房二那廝居然將所有人都騙過了……

旁邊的鄭仁泰搖搖頭,沒說話。

所有人都說鑄造局產量不足,右屯衛與東宮六率不可能有足夠的火器,所以造起反來肆無忌憚,但鄭仁泰根本不信。只看水師從江南一路北上,火槍火炮毫無節制的使用,就可知最起碼水師之中是不缺少火器、彈藥的。

無論是水師有隱秘地方籌建了另外一個鑄造局,還是從長安鑄造局運過去,右屯衛怎麼可能缺乏火器?

這也是他在水師兵臨城下之後馬上投降的一個原因,他固然擋不住威力巨大的火器攻略滎陽城,其餘人也擋不住裝備了火器的右屯衛……

時至今日,果然如此。

好在自己投降得早,此戰之後,滎陽鄭氏極有可能作為朝廷安撫山東的標杆,非但無過、反而有功,豈不比程咬金那老貨朝秦暮楚、三心兩意機關算盡卻將各方都得罪的下場好得多?

這就是命……

劉仁軌返回帳篷下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春明門已破,尉遲恭殺入長安城,晉王必然隨行。只是眼下城內戰況並不清楚,勝負還未確定。”

現在整個長安城亂成一團。

李道宗反叛,率軍橫掃內苑接連攻陷甘露殿、神龍殿、武德北門,兵鋒直抵武德殿臺階之下,宮內禁衛與百騎司精銳殊死抵抗,雙方僵持不下。

房俊擊潰左候衛、攻陷玄武門,緊追著李道宗後軍殺過去,李道宗馬上就將面臨腹背受敵的境況,能否趕在房俊抵達之前攻陷武德殿,殊為重要。

李靖統率東宮六率坐鎮春明門外,看似兵強馬壯,實則接連受損兵力不足,且需要震懾長安周邊的門閥,根本不敢輕舉妄動,能夠派出一支部隊趕赴曲江池畔參與圍剿晉王叛軍已經是最大限度。

春明門淪陷,晉王隨右候衛入城,城內兵力空虛難以抵擋,晉王必將直抵承天門下,兵臨太極宮。

而在城南,晉王叛軍、左武衛、東宮六率、薛劉鄭聯軍混戰一處,近二十萬大軍在縱橫數十里的區域之內混戰搏殺……

變數實在太大了。

薛萬徹看向劉仁軌:“當下局勢,劉將軍認為該當如何?”

要麼自安化門而入支援承天門,要麼集中全力擊潰十萬叛軍……只不過他這個人素來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短於謀略、拙於計算,所以只要身邊有值得信任的聰明人,他總是願意“虛心納諫”……

雖然與劉仁軌不熟悉,但既然劉仁軌是房俊的人,那自然就值得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