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知道對於李治的警告未必能夠起到什麼作用,畢竟如今的李治看似聰慧,實則完全被關隴貴族所操控,只要他心中還存有爭儲之念頭,就無法捨棄關隴貴族的挾制。

但他還是要予以警告,希望李治能夠人情形勢,不要為了一己之私,使得整個帝國陷入動盪之中。

眼下與歷史上同時期不同,歷史上這個時候太子李承乾的根基已經全然虧崩,只剩下一個空虛的名分,是否廢黜只在李二陛下一念之間,即便最終將其圈禁,朝野上下也沒有太大波瀾。

然而現在李二陛下遠征在外,對於朝廷的掌控將至登基以來的最低點,太子又有堅實的根基,即便李二陛下意欲廢黜也勢必引發一場觸及帝國權力根基的動盪,何況只是李治想要爭儲?

若李治不顧後果,在關隴貴族的蠱惑之下鋌而走險、一意孤行,後果不堪設想。

外敵易拒,內亂難平。

尤其是遼東戰局不利,導致大軍很可能延遲迴京,一旦長安乃至整個關中因為爭儲而發生動盪,一時片刻難以平息,其影響足矣動搖帝國根基。

屆時各方勢力粉墨登場、群魔亂舞,貞觀以來朝野上下嘔心瀝血創下的大好局面將會毀於一旦。等到中樞衰弱,對於天下的掌控失勢,必然地方崛起,或許軍閥割據的一幕將會提前上演。

……

李治面色微沉,沉吟少頃,輕嘆一聲,並未多言。

他自然明白房俊的意思,也看得懂眼下的形勢,但是放棄這等千載難逢的爭儲良機,只為了顧全大局、穩定社稷……其中取捨之艱難,非是身臨其境,只怕難以感同身受。

江山社稷,自然是重中之重,任何一個大唐子民都應當為之效死,更何況是他這等皇家子弟?

然而若是錯過這一次機會,待到太子穩定局面立下大功,自己也不知還能否再有此等良機……

房俊見他神色猶豫,並未多言。

有些事情既然警告過了,如何取捨就只在於當事人,旁人說得再多亦是無法改變其心意。

反倒徒惹人厭……

*****

接下來幾日,房俊忙得團團轉。

兵部之公務盡數託付給崔敦禮,不僅僅是因為崔敦禮辦事穩妥、心思細膩,更因為除去他之外,無人敢於直面頂撞晉王李治。國家戰事頻仍,兵部乃是重中之重,一旦被李治攫取權力、一手掌控,對於東宮一系的麻煩很大。

郭福善是個老好人,團結上下、為人處事都是極為穩妥的,但是缺乏銳氣,難以堅持原則……

右屯衛的軍械補給、募兵補充也要他過問,事關重大,務必親力親為。

待到出征前一天,關中降下一場小雨。

傍晚,房俊返回府邸之後沐浴更衣,簡單的用過晚膳之後,坐在房中飲茶,看著高陽公主與武媚娘指使著僕人侍女為他打點行裝,忙裡忙外的身影倍添溫馨。

男兒漢大丈夫,在外打拼出生入死,除卻心頭那一份赤膽忠心的抱負之外,亦是想要搏一個封妻廕子。

此之謂男人最大之成就。

忙碌一陣,行囊準備妥當,武媚娘將兩罐茶葉放進藤箱之中,抬手撩了一下鬢角散落的髮絲,手背輕輕擦拭了一下腮邊的汗漬,輕輕籲出口氣。

雖然非是頭一回出征,但是此行與以往不同,府中上下難免都壓抑著氣氛,一句不吉利的話兒也不敢說。

房中妻妾更是心中惶恐、憂慮難當。

武媚娘四下看了看,說道:“對了,上次太子殿下賞賜了一套茶具,正好給郎君帶上。”

說著,走出去讓人去庫房將那套茶具找出來。

高陽公主也累得不輕,公主殿下金枝玉葉,十指不沾陽春水,但是每一件行裝卻都要與武媚孃親手收拾,衣物更是整整齊齊的疊好放在藤箱裡,不用侍女們插手。

以此來表達記掛愛慕之心意。

房俊看著高陽公主光潔額頭的汗漬,心中一片溫馨,放下茶杯,微笑道:“過來。”

“嗯?”

高陽公主正將一個大慈恩寺高僧那裡求來的平安符放進藤箱的底層,聞言微愣,不解其意。

咱好歹也是個公主啊,君臣有別,縱然你是郎君,可也不能這般輕挑隨意吧?

嬌俏的鼻子哼了一聲,乖乖來到房俊面前,冷著臉問道:“你要以為你即將出徵就可以恣意妄為,你我雖為夫妻,可朝廷法度還是在的,這等輕挑之言語若是被御史言官聽了去,定要彈劾你藐視皇族、不遵法度……哎呀!”

話音未落,已經被房俊伸出手臂攬住腰肢,抱在了自己腿上。

“幹嘛呀!”

這等姿勢讓高陽公主有些羞囧,輕輕打了郎君肩頭一下,紅著臉兒回頭瞅瞅,見到左近無人,這才扭捏著將臉蛋兒埋在郎君胸口,一雙手臂則攀上郎君的脖頸。

房俊攬著纖細的腰肢,輕輕在高陽公主腮邊吻了一下。

興許是生產之後調養得宜,疑惑著天生麗質,高陽公主的身材非但未曾臃腫,反倒是比以往豐腴了一些,該瘦的地方瘦,該肥的地方肥,輕盈嬌小的身軀擁在懷中甚是舒服。

夫妻兩個擁在一處,耳畔聽著彼此的呼吸,沉默無言。

一股脈脈的溫情在心裡流動。

房俊大手愛憐的輕撫著高陽公主的脊背,心中不免感慨。曾幾何時,他聽聞李二陛下將高陽公主賜婚下嫁給自己,嚇得三魂離體七魄飛散。那等追求自由戀愛罔顧道德倫理的公主殿下,自己娶回來是得有多糟心?

一度非常牴觸,甚至不惜自汙名聲,希望李二陛下能夠“良心發現”,認識到他房俊就是個“棒槌”,進而取消這門婚事。

但是隨後的一次次接觸,令他慢慢對高陽公主改觀,也終於認識到一件事。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

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

壞境變了,事物的性質也就變了。

原本的房遺愛木訥愚笨,恐有一個宰輔子弟、功勳之後的名聲,卻無才無德、無能無用,更不懂的如何去討女人的歡心。

高陽公主這樣嬌蠻伶俐的性子,如何能夠看得上這樣的男子,如何甘心將自己的一生都寄託空閨?

誠然,偷和尚這種事是一定要強烈譴責、千唾萬罵的,但問題在於既然她是當著房遺愛的面前去“偷”,那還能算是偷嗎?

有些錯誤是不可原諒的,但是若能夠知曉犯錯之動機,那麼很大可能會避免錯誤的發生。

事物如此,人亦如此。

同樣的一個人,生長環境的不同,對於性情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很多時候若是將生長環境變化一下,一個人所展示出來的性格、風格,是絕對迥然不同的。

最起碼在高陽公主來說,她未必當真就對辯機愛得死去活來,只不過對於房遺愛的失望,使得她“破罐子破摔”,甘願走出無視道德倫理的那一步。

至於說房遺愛迫於高陽公主淫威,不得不心甘情願的看著她偷和尚……簡直毫無道理。

眾所周知,李二陛下對於公主的教育是非常嚴格的,絕無可能出現公主恃寵生驕、凌虐功勳之家那等事,更何況似房玄齡這樣有大功於李二陛下、於大唐的人家?

這從高陽公主的醜事剛剛爆出,李二陛下便將辯機腰斬於市就可看出其態度,絕對不能容許這等事情的發生,因為房玄齡是貞觀功臣的代表,房玄齡的顏面,就是李二陛下的顏面。

如今高陽公主跟了自己,一個名滿天下、才華橫溢且功勳赫赫的少年俊彥,滿足了她所憧憬的愛情,自然甘心情願相夫教子。

……

夫妻兩個摟在一處,雖然相顧無言,卻心意相通。

高陽公主抬起手,輕輕撫摸著郎君的臉頰,淚水忍不住的流淌出來,卻還拼命忍著,她不願在郎君出征之前以淚洗面,那樣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