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有兩層意思。

第一層,你李君羨就是皇帝的狗,皇帝讓你幹啥你就幹啥,不懂拒絕也不敢拒絕,比如讓你偷偷的跟著我的人……

第二層,你李君羨就是拉爬犁的狗,雖然你再偷偷的監視我,其實你是被我趕著走的,讓你知道的你都知道,不讓你知道的你就不能知道……

兩層意思,卻說了一個意思——你李君羨是條狗。

李君羨如何不怒?

若不是在皇帝面前,李君羨發誓自己會拔出橫刀跟房俊決鬥!

哪有這麼罵人的!

但是這話聽在李二陛下耳中卻又全然不同。

咱們是皇帝你的狗,你說咋滴就咋滴。可是這天底下的人卻不全都是你的狗,總有人要跟你對著幹,你根本指揮不動人家……

咱們聽你的話,你就得罩著咱們;那些跟你作對的人,你就得狠狠的抽他們的鞭子。

不然聽你話的人吃虧,跟你對著幹的佔便宜,長此以往誰還聽你的話呢?

這哪裡是罵李君羨?

分明就是跟李二陛下說:皇帝啊,微臣現在可能有麻煩了,甭管有理沒理,你得罩著我……

世間焉有如此無恥之人?

一個狗拉爬犁,居然被他堂而皇之的將求救的意思寓意其中,說得這般恬不知恥又陰陽怪氣……

李二陛下氣得不輕,此人怎地如此可惡?

人家那邊還未發動呢,你只是稍稍感覺到苗頭不對,便急吼吼的在朕面前求助抱大腿,還能不能有點志氣?你派遣屬下部曲領著人要去將長孫澹幹掉的時候,怎麼就不怕人家找你算賬?

偏偏房俊這話說得還真就沒錯……

天底下都知道咱是皇帝你的鷹犬爪牙,現在鷹犬要被欺負了,你若是不幫,會讓人如何看待?

會讓跟著你的人心寒。

房俊就差點說出那句經典的話語來: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李二陛下自是不能不管房俊。

“百騎司”偵查得明明白白,長孫澹之死與房俊毫無關係。無論是關隴集團施展苦肉計將房俊推下水,亦或是旁人意欲栽贓嫁禍,他都必須保住房俊。

就算房俊當真殺了長孫澹,他早就打定主意力保房俊,何況現在不是房俊動的手?

李二陛下運了運氣,瞪著房俊,問道:“爾欲如何應對?”

房俊說道:“微臣打算將那件事提前發動,一次吸引天下人的目光。不論兇手打算如何運作這件事,栽贓嫁禍是其絕對目的。微臣尚且不知現場的情形,可是可以肯定的是,必然會有不利於微臣的證據存在。兇手定然一方面在律法上構陷微臣,一方面發動輿論逼迫陛下讓步,順帶搞臭微臣的名聲,那麼長孫澹是不是我殺的已然不重要。律法之上,微臣不認為能有什麼充分的證據,而輿論這東西既有時效性、又有指向性,玩這個,微臣自認為不會輸給任何人。”

輿論是個什麼東西?

說它厲害,能夠讓高官落馬、皇帝罪己;

說它是個屁,只要皇帝打定主意不動搖,任你風狂雨驟,依舊巍然不動……

單純的輿論不會有任何殺傷力,它只有與絕對的權利融合在一起,才會爆發出無與倫比的威力。

就比如元家事件當中,若房俊不是京兆尹,沒有暗中派遣巡捕放水,一群老百姓怎麼可能在長安城中衝擊道德坊,使得一個簪纓世族灰飛煙滅?

眼下這件事亦是如此。

只要陛下能夠穩住,能夠抵擋住隨之而來的輿論攻勢,他房俊就穩如泰山。

李二陛下沉吟道:“那件事……此刻發動,的確是倉促了一些。不過世間焉有萬全之策,遇到問題解決問題吧,朕准許你發動。不過你要控制範圍,謹慎處之。”

那件事一旦發動,影響深遠,稍有不慎便會惹得關中動盪。

不過倒的確是轉移視線的好法子……

*****

另邊廂,程務挺帶人趕往長安城西鄠縣附近的驛站。

未到驛站,在官道上邊遠遠的見到前方的驛站人影幢幢,不知何時來了許多人。程務挺心中一緊,想起房俊的叮囑,趕緊快馬加鞭朝前趕去。

到得驛館門前,只見數十名身著皂色袍服的官吏圍住驛館,正與封鎖驛館的房家部曲對峙。

程務挺趕緊下馬上前。

遠遠的,便聽到為首的一位皂袍官吏厲聲呵斥道:“此乃大唐地界,還有我們刑部不能管的地方、不能管的案件?識相的,速速退開,否則定然治你一個阻礙公務之罪,脊杖皮鞭、充軍流放,你以為是說著玩的?”

站在他對面的是一個面色黝黑的壯漢,鐵塔也似的身軀矗立在門前,半步不讓。一張黝黑的臉膛透著百戰餘生的淡漠與冷冽,語氣平緩,聲音粗糙:“某乃是京兆尹麾下當差,莫說你去區區刑部,便是政事堂、便是皇宮來人,也休想越雷池一步!除非有京兆尹的手令,否則誰都不進去!”

那官吏氣得半死,指著大汗的鼻子喝叱道:“反了你了!你們京兆尹只管地方,難道還能管得著我們刑部不成?”他手指向後面的人群裡指了指,說道:“瞧見沒有?那位便是刑部右侍郎,比你們京兆尹也僅只是低了兩階而已。你不讓我進去,你還敢不讓他進去?真是好大的膽子!”

那大漢輕蔑的瞄了一眼他指的那人,心中哂笑。

糊弄鬼呢?

一個刑部侍郎不過是正四品下,距離京兆尹那是差了兩級?就算老子不識數,三四級也有了吧!再者說,休說你一個侍郎,就算是六部尚書在房俊這個京兆尹面前不也是矮了一頭?

而且以房俊的脾氣,哪怕你是個正一品的親王殿下站在房俊面前,敢不敢以這種口氣說話?

錘不死你……

大漢面色無異,冷冷說道:“某隻有一句話,沒有京兆尹的手令而想要進去驛館,除非從某的屍體上他過去,否則——休想!”

那官吏大怒,還欲再說,身後那位緋色官袍的刑部侍郎已經有些不耐煩,出言說道:“休要與他聒噪,咱們人多,將他們盡皆驅散便是!通知下去,此處驛館現在起由我們刑部接管,任何人等統統閃開,否則便當場拿下投入刑部大獄,治他一個阻撓辦差、貽誤勘察之罪!”

“諾!”

一眾刑部官差小吏大為興奮,磨拳擦掌就待上前……

他們人多,房家部曲只有十數人,看上去優勢明顯。

孰料他黑臉壯漢一伸手就將腰間橫刀抽了出來,明晃晃的刀身在陽光下耀目生花。

緊接著,其餘部曲紛紛抽出橫刀,一時間驛館門口“嗆啷”之聲不絕於耳。

轉眼之間,刑部諸人面前便出現一道林立的刀牆!

刀光霍霍,殺氣嚴霜!

刑部諸人盡皆色變!

那侍郎嚇得臉色發白,怒道:“爾等是想要造反不成?”

那黑臉壯漢聲音平淡,冷冷說道:“吾等身受京兆尹之命,要嚴守此處,不得任何人入內。還是那句話,爾等想要進去,除非吾等盡皆戰死!吾等不怕死,爾等怕否?若是不怕,那便來戰,血濺五步,吾等毫無怨言。若是怕……”

十數名部曲齊齊大喝道:“那就滾!”

聲音壯烈雄渾,驚得官道兩旁枯樹之上棲息的烏鴉紛紛振翅飛起,哇哇怪叫。

都是跟隨在房俊身邊南征北戰的猛士,此刻橫刀立馬,頗有一種沙場縱橫、躍馬揚刀的凜然殺氣!

刑部一眾人等哪裡經過這等場面?

一個兩個盡皆嚇得面色如土、兩股戰戰!

似乎面前這一幫亡命之徒下一刻就能揮舞著雪亮的橫刀衝上來,將他們當場斬殺、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