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援助清單”,實則是厚厚的一摞紙張,簡直好似一本書籍……

諸葛地接過來的時候,整個心臟都在微微顫抖,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還得出賣多少林邑人的利益。

雖然已經做好了當一個傀儡的準備,可是誰願意被所有的國民唾罵呢?

等到接過來細細看過之後,他懸著的心終於平靜。

當最不願意見到的情形真實出現之後,人們往往會消除忐忑恐懼,選擇平靜的接受。

果然不出所料……

他沒見過房俊,但是林邑國坊間地頭到處都是房俊的傳說,所以對於房俊還是有一些瞭解的。

若是用兩個字來形容諸葛地心中對房俊的印象,那就是“貪婪”。

現在看過這份“援助清單”之後,諸葛地將兩個字升級為四個字,那就是“極度貪婪”……

譬如這個“清單”上的第一條:唐人前來林邑國購買土地,地價減半,且前三年賦稅全免,之後每年按照林邑國賦稅之一半繳納稅賦……

這豈不是明搶?

還真不是,人家後面甚至給羅列出了理由:林邑國地廣人稀,許多土地無人耕種,良田長期閒置變成荒地,將會造成嚴重的資源浪費,不利於國家的稅賦收繳,不利於國計民生……

諸葛地真想當著劉仁軌的面啐上一口,林邑國地廣人稀?

我咋不知道呢?

人少是真的,經過叛亂之夜青壯人口更是銳減,可是“地廣”從何說起?林邑國與安南地區以橫山為界,橫山以北的安南土地肥沃良田萬頃,可是橫山以南的林邑卻多水多山,根本就沒有幾畝良田……

好吧,這一條可以忍,既然大唐在林邑國駐軍,以後就不可能阻擋唐人大批進入林邑國購置田產,雖然林邑國朝廷會因此損失大量收入,但是好歹也能因為唐人的湧入提升百姓的生活水平不是?

還有。

“林邑偏居一隅,久不沐天朝文華,鄉野陋民,不服王化。鑑於林邑國民識字率極低,全國沒有成名之大儒,大唐身負教化天下之責,故而將在林邑國內各地開設私塾,免費教授儒學典籍……”

若是僅僅於此,那自然是極好的,天下萬邦,誰不仰慕漢家文化?

能夠幫助林邑人學習儒家典籍,那可是求也求不來的好事,可是這後面非要加上“此乃幫助林邑人開啟民智,無上之功德,所有私塾房舍、教師束脩,皆由林邑國朝廷供奉”這麼一條,卻令諸葛地吃了蒼蠅一般難受。

我特麼若是有這麼多錢,何不自己請來大儒教授,用的著你唐人費心?

可是這話說不出口。

人家理由充分的錢來幫你“開啟民智”,你總不好讓人家出人出力還出錢吧?

諸葛地:我忍……

可是接下來,諸葛地卻忍不了。

“自今而始,林邑人實施一夫一妻之制度?”

諸葛地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從古至今,尚未有任何一條法度限制男人娶幾個妻子……林邑國內貴女賤男,卻也從未有男人不準納妾之習俗,此舉大大不妥。更何況為何唐人來到林邑,就不在此法度之內?”

這簡直是亙古未有之笑話!

管天管地,你還能管得了人家娶幾個老婆?

劉仁軌眼眉挑了挑,指了指諸葛地手裡那份“清單”,道:“那上面不是說得很清楚麼?伽獨之叛亂雖然平息,可是造成的嚴重後果卻需要多年來撫平,林邑國內治安混亂,尤其是鄉野之地管制不利勢必陷入無法無天之境地。為了防止諸如搶佔民女這等惡劣罪案之發生,實施一夫一妻制度是很有必要的,貴國風俗乃是貴女賤男,如此一來可以最大程度保證婦女之權力。再說也不是所有人都只能娶一個老婆,只要有爵位在身,娶多少個朝廷都不管。”

諸葛地爭辯道:“可為何唐人不受此限制?”

劉仁軌驚訝道:“唐人又非是林邑國子民,為何要接受林邑國法度之限制?”

諸葛地:“……”

劉仁軌繼續說道:“唐人前來,是來幫助林邑國在廢墟之上重建起一個富庶強盛的國家,唐人在林邑國納妾,乃是為了幫助貴國解決婦女過剩的社會危機,貴國豈能非但不感激吾唐人之奉獻,反而還要唐人一起遵守一夫一妻之法度呢?沒這個道理啊。”

諸葛地瞠目結舌。

你說的好有道理,我居然無言以對……

看著手裡剛剛翻閱了一半的“清單”,諸葛地胸中一股鬱氣凝結,咽不下吐不出,乾脆將“清單”合上,丟在面前的桌案上,眼不見為淨。

形勢如此,他拿什麼去跟唐人談判?

隨唐人的便好了,只要能夠保證他的國王之位穩定,並且能夠在史書之上為他洗白,其餘的隨意吧……

他不是蠢人,唐人口口聲聲不會佔領林邑國的土地,更不會吞併林邑國,但是長此以往,所有的林邑人都將註定成為唐人的奴隸,到了最後,林邑這個種族甚至都會融化合並在唐人之中,世間再無林邑。

這樣的結果,還不如直接滅了林邑國呢,起碼那樣唐人會將林邑人視為自己的子民而一視同仁,總不會苛待自己的子民吧?

諸葛地這時候甚至很想抱著劉仁軌的大腿喊一嗓子:求求您,佔領林邑國吧!

只是想想只要林邑國尚在,自己就能當這個國王,也只好忍下這股慾望……

接下來原本是商議朝廷大臣的任免,諸葛地徹底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和唐人的決心,乾脆一聲不吭,劉仁軌怎麼說,那就怎麼辦。

反正怎麼都是個傀儡,為何不做一個聽話讓人喜歡的傀儡,偏要去做那些費力不討好且註定不會成功的蠢事呢?

識時務者為俊傑……

待到正事議定,諸位歡天喜地的“大臣”紛紛告辭回去準備上任全新崗位,諸葛地問道:“聽聞安南有萬春國餘孽起兵作亂,已然攻略數縣,不知可有此事?”

大抵是諸葛地今日的合作態度令人感到愉悅,劉仁軌笑呵呵道:“確有其事,不過什麼萬春國只是那些叛匪誇大其詞,南梁、南陳、前隋,歷朝的史書之中從未承認過萬春國之存在,當年南梁武官李賁趁亂糾集亂民起兵,嘯聚於龍編一帶,不過是一夥流寇而已。”

諸葛地沒有一味的迎合,而是恰到好處的表達出自己的疑惑:“可是據我所知,當年李賁極其麾下還是在安南地區造成了不小的轟動,令漢人軍隊焦頭爛額,也打了幾次勝仗。”

“呵呵,”劉仁軌什麼樣的人物?看似粗豪實則心細如髮,自然看得懂諸葛地的小把戲,只是說起這段史籍上並不多見的往事,劉仁軌談性甚佳,笑著說道:“哪裡有什麼勝仗?不過是那些流寇標榜自己而已。李賁起兵不久,交州司馬陳霸先率領梁朝部隊擊敗了李賁,包圍了嘉寧城,隨後攻陷,李賁逃奔至屈獠洞蠻族。翌年,李賁率領二萬人屯駐典澈湖一帶製造船艦,陳霸先指揮軍隊趁在一個夜晚江水漲而注入湖中之時進攻,李賁部眾潰敗,又逃奔屈獠洞蠻族,不久箭瘡發作死去。其兄長李天寶集結殘部二萬人逃到九真郡地區,流竄與群山之中,打家劫舍,與山匪無異,更屢次陳霸先率軍擊敗。後來梁朝混亂,陳霸先率軍北上;交州及鄰近地區空虛,於是又重新歸入前李朝的勢力範圍。李天寶不久病死,其勢力由李賁部下將領趙光復和李佛子分別領導。沒過幾年,趙光復死,李佛子自稱南越帝,統一當地的殘餘勢力,至隋文帝仁壽二年被隋朝兼併。”

這就是所謂“萬春國”的始末。

後世猴子們叫囂有著悠久歷史的民族傳承,第一個有著明確定位卻未被承認的政權,卻是漢人建立起來的……

諸葛地問道:“總督就不擔心那些賊寇趁勢南下?”

劉仁軌笑了笑,扭頭看著牆壁上那張寬闊清晰的安南、林邑地圖,那上面有一處被一個紅色的叉號重重標示。

那裡,是衡山,也是安南叛軍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