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現在最高的決策機構其實就是朱祐樘所主持的閣臣和六部官員的最高會議,不論是國家戰略還是重要的人事任命,通常都在這裡進行決策。

在不經意間,重要的人事任命悄然轉移到這裡。

雖然朱祐樘已經漸漸摒棄英宗朝所制定的九卿廷推,但現在最高決策會議終究跟侍奉官制度有所不同,參會的重臣都擁有一定的參與權。

特別從內閣到六部,現在都已經是朱祐樘的人,自然不會有人跳出來唱反調。

正是如此,同樣是由皇帝最後裁定的人事任命,但朝堂已經鮮有反對的聲音,甚至重臣默默擁護著這種模式。

其實最吃虧的是大理寺卿、太常寺卿和左右通政使等正四品以上的非六部官員,但這些人註定是翻不起浪花。

在朱祐樘執政下的帝國,現在可謂是蒸蒸日上。

遼東戰事只是本次會議的議題之一,除了參治島的朝明互市外,本次會議另一項重要的主題是敲定今年恩科鄉試的主考官的人選。

朱祐樘為防止鄉試主考官和監臨官串連舞弊,決定打破選派鄉試主考官的傳統模式,卻是決定所有鄉試主考官均由京官出任。

雖然京官前往偏遠的省份需要更長的時間和費用,像前往南昌需要將近五十日,但出於對選才公平性的考量,其實這種投入還是值得的。

在場的重臣已經意識到偏遠省份科舉的弊端,甚至禮部尚書徐瓊和工部尚書賈俊特意望了一眼萬安,知道這個問題確實應該處理。

現在看到朱祐樘看到鄉試的舞弊問題且提出解決的方法,除了佩服這位帝王英明外,自然同意了這一項舉足輕重的改革。

吏部尚書等官員其實是樂意如此,畢竟是選派京官赴任,無形中抬升了現在京官的地位,特別六部郎中變得更加值錢了。

隨著今天的議題全部結束,十六位重臣紛紛離開這位神聖的養心殿。

自從新的行政中心設立在這裡後,君臣間的交流明顯變得更加快捷和高效,更是得到了重臣的一致擁護。

“陛下說鄉試主考官不限於翰林,這真是難得啊!”

“一些老翰林確實不宜長途奔波,宜以青壯官員為主!”

“既要青壯又要德行優良,這樣的官員恐怕不好找啊!”

“別天天想著談資論輩,要多給後輩機會,他們未必差!”

……

萬安和劉吉到外面的新閣中票擬奏疏,其餘十四位六部堂官便是從西苑門離開,吏部尚書李裕等人顯得談興正濃的模樣,正在交流各省主考官人員的選派。

“劉侍郎,請留步!”

“劉公公,不知何事?”

“陛下請你到聽潮閣!”

“啊?還請劉公公引路!”

吏部左侍郎劉宣是一個身形枯瘦的小老頭,突然被劉謹叫住,得知是陛下召見,當即便迅速整理衣容,而後對劉瑾做一個請的手勢道。

由於原吏部左侍郎徐溥自縊身亡,吏部右侍郎劉宣順利遞補為吏部左侍郎,成為吏部衙門的第二把手。

只是謙虛和恭慎彷彿融入骨子一般,這位素來低調的吏部侍郎一直保持對朱祐樘的忠誠,特別看到朱祐樘將大明治理得井井有條更敬重有加。

“請!”劉瑾並不是一個持寵而驕的太監,當即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

聽潮閣就在太液池東岸那塊凸出的扇形區域,原本是芭蕉園,但現在已經變成一處臨湖而居的走廊和閣樓。

時值夏季,這裡的湖光山色、樹木鬱鬱蔥蔥、花草五彩繽紛,藍天白雲正倒映其中,這裡簡直是一處仙境。

朱祐樘雖然僅僅是十八歲的年輕人,但整個人越發的成熟,頜下已經生出稀疏的鬍鬚,那雙眼睛越發的深邃。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的愛好並不多,而釣魚便是其中一項。

他每日閒時都會在這裡垂釣,原本想要讓藩金釣和青月一起垂釣,但這兩個女人對釣魚並沒有什麼興趣。

儘管已經是黃昏,但天氣還是有些悶熱,故而兩位漂亮的宮女正在扇著扇子。

香茗、涼風和一人獨釣的七百畝水域,簡直是釣魚人的天堂。

隨著木製的浮標下沉,朱祐樘的眼睛閃過一抹喜慶,便將魚竿上提,一尾頗有分量的黃花鱸被釣了起來。

最讓釣魚人感到血脈僨張的起竿瞬間,既有著將魚釣起來的那份成就感,亦期待著此次起魚會是什麼樣的品種。

“陛下,這條鱸魚真大!”郭鏞搶先上前抓住這條活蹦亂跳的野生黃花鱸魚,顯得十分欣喜地驚歎道。

朱祐樘看到自己釣上來的竟然是黃花鱸,亦是露出滿意的笑容道:“雖然不及前天那條,但這條確實是生猛!”

“陛下,請用茶!”負責泡茶的漂亮宮女有著一雙纖纖玉手,便將茶杯送過來道。

朱祐樘將手中的魚竿放下,並不急於繼續垂釣,而是端起剛剛泡好的茶水,顯得懶散地依靠在軟塌上,而後扭頭微笑地望向已經在旁邊站立多時的劉宣。

有些人的人生跟貴人可謂是息息相關,雖然眼前這位吏部左侍郎劉宣已經算是風光無限,但年少時可以說十分落魄。

劉宣原本是江西安福人士,雖然年幼便跟很多農家子弟那般送到私塾讀書,但由於父喪且出了一些變故,他竟然被抽調世戍於盧龍。

雖然年少的他遭到這種變故,但在替衛指揮使餵馬之時,總是利用空閒日夜在馬房讀書,後來引起了薊州巡撫鄒來學的注意。

由於同情劉宣的遭遇,又欣賞劉宣的勤奮和才華,故而薊州巡撫鄒來學讓劉宣跟自己的兩個兒子一起讀書,閒時經常親自教導。

劉宣沒有辜負鄒來學的栽培,先是在順天鄉試高中解元,於景泰二年再中二甲進士,以庶吉士進入翰林院。

只是從餵馬的兵卒到翰林官似乎耗盡了畢生之運,由於他不擅於鑽營,加之沒有背景和靠山,在詞臣這一條道路上走得很艱難。

通常太常寺少卿最長任職僅是九年,但他竟然被迫在太常寺任職十一年,而後則是直接外放南京國子監祭酒。

或許是朝堂需要一個弱勢的吏部右侍郎,亦或者是他迴光返照的運氣,劉宣於成化二十二年改任吏部右侍郎。

因徐溥擔任吏部左侍郎,加之上面還有吏部尚書,儘管是位居吏部侍郎,但在人事上並沒有擁有太強的話語權。

按著歷史的劇本,劉宣這種沒有背景且不太合群的官員的仕途即將到頭,是時候返回南京養老院了。

“臣劉宣拜見陛下!”劉宣剛剛一直不敢打擾朱祐樘釣魚,而今看到朱祐樘望過去,當即規規矩矩地行禮道。

朱祐樘早已經注意到這位恭慎的吏部侍郎,喝了一口茶水便淡淡地詢問道:“劉卿,素聞你愛好讀書,年少晝夜讀書於廄中,對兵書想必亦是多有涉足吧?”

“回稟陛下,臣雖愛好讀書,但唯有兵法一域不敢涉足!臣恩師鄒來學當年便說臣過於實誠,並非是兵家帥才,而臣不敢行趙括紙上談兵之事,故而一直很少翻閱兵書,亦從來不敢幻想統領作戰之事!”劉宣的眼睛十分坦然,顯得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朱祐樘差點被自己嘴裡的茶水嗆到,顯得十分荒唐地詢問道:“你既不懂軍事,因何方才要請願出任遼東總督?”

劉瑾聽到這話,不由得古怪地望向這位吏部左侍郎,正是這位吏部左侍郎主動請願出任遼東總督。

“陛下,臣愚鈍,請治臣失察之罪!臣以為如今遼東需要的是整頓軍政之才,夯實廣寧倉糧儲,以備朝廷能隨時大軍出征。若要陛下要臣征討女真部落,臣不敢受命,非臣貪生,而是臣確非良才。一旦犯下當年大同蔡新、許寧輕敵冒進之罪,臣縱萬死亦難辭其咎!”劉宣意識到對遼東總督一職產生了誤會,當即便跪下來請罪道。

朱祐樘看著這個態度良好的吏部左侍郎,顯得若有所思地道:“伱的意思到了遼東主要是夯實廣寧倉?”

“陛下,除了夯實廣寧倉,還有要嚴明軍紀,替陛下物色可用將才,但臣絕非統軍之才!”劉宣輕輕地點頭,同時認真地補充道。

朱祐樘將杯中剩下的茶水喝完,顯得十分認真地詢問道:“一旦女真人來犯如何是好?”

“陛下,遼東今兵多將廣,女真不敢來犯!”劉宣對遼東的形勢看得很透徹,當即便十分篤定地道。

朱祐樘知道建州女真現在還沒有恢復元氣,頂多只會派一些人過來搶掠而已,卻是認真地強調道:“朕說萬一!”

“陛下,用兵之道在於正,從無以弱勝強之理!今遼軍強而敵弱,只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依地利和人數殲之即可,對女真無須過於緊張!”劉宣抬起頭望向朱祐樘,顯得一本正經地表態道。

朱祐樘打量著這個吏部左侍郎,顯得十分古怪地詢問道:“劉卿,你剛剛不是說並不懂兵法嗎?”

“陛下,兵法是要不斷用計,力求以弱勝強,但大明遼東只需要依慣行之法擊之即可!臣雖非統軍帥才,但憑遼東的地利和強軍,定不會讓女真犯我大明絲毫!”劉宣的眼睛透著清澈,顯得理所當然地道。

朱祐樘望著這個恭慎的吏部左侍郎,發現身上確實有著屬於他的閃光點,起碼這位吏部左侍郎有自知之明。

古往今來多少禍事便出在自不量力之上,明明只有阿斗的才能,結果非要幹起諸葛亮的活,最後只會是葬送大好河山。

現在的遼東最大的問題是軍糧,而不是無將可用,確實不需要統軍帥才。

若劉宣到達遼東能夠夯實廣寧倉,那麼就像是給子彈上了膛,大明這樣才擁有絕其種類的資本。到時真要征討建州女真,再派遣王越、汪直或其他人即可。

朱祐樘的眼睛轉為柔和,便對劉宣淡淡地道:“劉卿,你別跪著了,站起來說話吧!”

“謝陛下!”劉宣感受到朱祐樘態度的變化,亦是暗鬆一口氣地感謝道。

朱祐樘已經決定由劉宣出任遼東總督,但還是詢問道:“劉卿,你已經是吏部左侍郎了,此次因何會主動請願前往遼東呢?”

“臣於景泰二年入仕,一直都未必出任實職,今每每看到養心殿的橫匾總是心中有愧!想必陛下亦是覺得臣非實幹之人,故而臣亦是想要在致仕前做出一番實績!”劉宣面對這個問題,顯得苦澀地說道。

朱祐樘對老資歷的詞臣確實不感冒,卻是不動聲色地繼續品茶道:“朕對你並沒有這方面的觀感!只是朕不僅是要治理好這個國家,而且還要開創一個盛世,確實希望更多有做事能力的官員擔任要職!劉卿作為詞臣一直在清閒的衙門任事,是否會覺得朕苛刻了呢?”

“臣斷無此念,反倒覺得陛下此等用人之策,方是強國之本。為官者多是貪婪權勢之人,論德不若論能,臣此次主動請願往遼東實則是有私念!”劉宣輕輕地搖頭,顯得慚愧地道。

朱祐樘正是端著茶杯,眉毛輕輕挑起地道:“你有何私念!”

“臣雖想要做一番實績,但實則亦有前程方面的考量,臣想要透過出任遼東總督好將來要出任六部尚書,還請陛下責罰!”劉宣猶豫了一下,當即便說出自己的私念道。

雖然他此次順利遞進為吏部左侍郎,但他已經意識到現在的升遷之路不再是論資排輩,而是需要拿出實打實的政績。

兵部左侍郎何琮可以說是頗得聖恩,但仍舊不能直接從兵部左侍郎升任兵部尚書,而是被外放到山東出任總督。

現在他即便是吏部左侍郎,但如果不能拿出相應的政績,前途其實是一片黯淡。

別說將來要問鼎六部尚書,由於自己做了太長時間的吏部右侍郎,更大的可能則是外放回南京養老了。

正是如此,他只有以遼東總督為跳板,在這個位置上博上一博,這樣才有可能開啟透過六部尚書的晉升之門。

一時間,這裡的氣氛頓時安靜下來,劉宣雖然秉承不欺君的原則,但亦是擔憂起朱祐樘真要嚴懲於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