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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西北,有個不起眼的小縣城,名為興安,人口不多,熱鬧卻不少。
前不久,就又出了件新鮮事兒。
可把街坊鄰居們都給稀罕壞了,不管見了誰,不管認識不認識,都得問上一句:“哎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
沈遇走在街上,冷不丁被陌生的賣菜大娘攔住問了這麼一句,面上不由閃過一絲茫然,有些遲疑地開口問道。
大娘給了他一個“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眼神,特意壓低了嗓門兒,“就是沈家那個敗家子兒的事兒啊!”
沈遇:“……”
眼下正是寒冬臘月,天寒地凍的,也半點兒沒影響大娘聊八卦的火熱心情。
被灌了一耳朵關於“沈家的敗家子在娶了個帶著兒子的俏寡婦後怎麼改邪歸正重新做人”的事蹟後,大娘總算是意猶未盡地停住了話頭,末了還特意交代了沈遇一句:“這事兒可別往外傳啊,要是被別人聽見了可不好。”
沈遇沉默片刻,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最終還是笑了笑,客氣地道:“多謝提醒,我記住了。”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邊,賣菜大娘才依依不捨地收回視線,跟隔壁攤位的老姐妹說起話來,“剛才那個年輕後生,長得可真俊啊,就跟那畫裡走出來的人似的,脾氣也好……”
老姐妹一言難盡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剛才那人是誰嗎?”
“誰啊?”
“就是你嘴裡那個沈家的敗家子!”
大娘登時手一抖,手裡的蒜頭啪嘰一下就掉到了地上。
……
縣城的另一頭,早市的熱鬧逐漸散去,叫賣了大半天的攤販們也都累得筋疲力盡,坐在各自的攤位上歇了下來,貨物賣得差不多的,稍微歇了會兒就收拾起東西來,還沒賣完的,則是掏出從家裡帶的吃食,一邊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周圍人閒聊著。
“誒,江娘子,那是不是你家夫君啊?”
賣魚的嬸子剛咬了口包子,抬眼就瞧見了不遠處那道頎長的身影,對方著一襲青衫,身姿峻拔,手中正拎著個紅木食盒,不快不慢地朝這邊走來。
江婉寧聞言便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抬頭看過去,視線正巧與之對了個正著。
她下意識衝他點了點頭,然後轉過頭跟賣魚的嬸子笑道:“是,您眼神兒真好。”
“我就說嘛,肯定錯不了。”嬸子得意極了,又咬了口包子,含糊不清地說:“不是我吹,別說那麼大個人了,就算地上爬過去個螞蟻,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她正說著,另一邊賣烙餅的老嬸子忍不了了,笑罵了一句:“你就吹吧!”
“你還別不信,哎我跟你說……”
她們互相調侃笑罵起來,婉寧便在一旁笑盈盈地聽著,手下收拾東西的動作半點兒不慢,麻利極了。
就在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道帶著笑意的清潤男聲,“這麼熱鬧?”
兩個嬸子立馬停住了話頭,樂呵呵地問:“沈三郎今個兒又給你家娘子來送飯了?”
沈遇把食盒遞到安靜站在一旁的婉寧手中,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手藝不好,讓嬸子們見笑了。”
接著又迎來了一陣善意的打趣。
沈遇面上始終帶著和煦的笑意,一句一句地應對嬸子們的問話,不見半點不耐煩。
好不容易被放過,他才微不可聞地鬆了口氣,轉向婉寧這邊,走過來幫她開啟食盒,將裡面的飯菜端出來,一邊溫聲道:“我看著垣哥兒和衡哥兒都吃了飯才過來的。”
婉寧接過飯碗和筷子,聞著飄過來的飯菜香氣,有些不好意思,面上露出一絲赧然,小聲道:“我的手藝實在是太差了……”
她長得很好看,巴掌大的小臉,黛眉彎彎,杏眼含水,只是臉色有些白,彷彿身體不太好的模樣。
說起話來也輕聲細語的。
沈遇一見到她,便總是忍不住忽略她的真實年紀,還有她那把一拳能打死牛的大力,將她當成需要被照顧的人。
他搖搖頭,頗為認真地道:“你會做豆腐,我卻不會,咱們這個家,現在可是在靠你養著的。”
說罷,也沒給婉寧反駁的機會,便掀起紗布看了眼箱籠裡的存量,見裡面空蕩蕩的,忍不住挑了挑眉。
婉寧見狀,頓時明白過來他在驚訝什麼,笑得眉眼彎彎,主動解釋起來:“先前來了個大主顧,說是主家今日辦宴,便把這附近的豆腐都包圓了。”
“那咱們今天倒是可以早點兒回去了?”
沈遇也笑了,推了推她的肩膀,想讓她先去旁邊吃飯,然而推了一下,沒推動。
稍微用了點兒力氣,還是沒推動。
沈遇:“……”
尷尬不過一瞬間,但於某些人而言,卻像是有一年半載那麼漫長。
片刻後,他收回手,面不改色地道:“天冷,小心飯涼了,你先吃吧,我來收拾就好。”
婉寧無辜地眨了眨眼,順從地端起飯碗,坐在旁邊開始乖巧吃飯。
今天的兩個菜,一個青菜炒臘肉,一個芋頭燒肉,都是色香味俱全,饞得人直流口水,現在還在冒著熱氣,飯也蒸得剛剛好,不軟不硬,粒粒分明,是她最喜歡的那種口感,許是怕她吃不飽,所以結結實實盛了滿滿一碗,幾口飯菜下肚,她一早上的疲憊頓時消散了不少。
她一口接一口的,吃相斯文,但速度卻不慢,很快就吃得乾乾淨淨。
正好沈遇也收拾得差不多了,順手把空碗接了過來,放回食盒中,又遞過去一張乾淨的帕子。
他自覺這番動作沒什麼不妥,落在周圍之人眼中,卻是小夫妻倆感情甚好的佐證,看得幾個嬸子互相對視幾眼,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待到他們收拾妥當,同周圍人道了幾聲別,這才相伴離去。
等他們的背影逐漸遠去,周圍之人的議論聲再次響起。
自打沈遇過來之後,那些就沒有開過口的男人們也忍不住說起話來,語氣盡是不屑一顧。
“這沈三郎,好好的一個大男人,一點兒本事都沒有,讓媳婦兒在外面拋頭露面做生意,自己在家裡洗衣做飯接送孩子,這可真是……”
也有酸溜溜的,“人家就是沒本事怎麼了,耐不住運氣好啊,以前吃祖產,靠爹孃,現在又娶了個能幹漂亮的媳婦兒,吃現成的軟飯,咱們可做不來這種事兒。”
“都說狗改不了吃屎,我看他這模樣,肯定是裝出來的……”
這些話可把另一邊的女人們給惹惱了,當即就反駁起來,替沈遇說話。
“人家沈三郎怎麼著你們了?至於這麼酸嗎?”
賣魚的嬸子啐了一口,雙手叉腰,“他這樣有什麼不好的?就你們男人矜貴,不能進廚房做飯是吧?誰還不是個幹活兒的人,誰不想幹了一天回到家裡,還能吃上一口熱乎乎的飯菜?你們就在這兒酸吧,就是酸成了蔫兒吧唧的老幫子酸菜,人家江娘子也看不上你們!”
“可不是?”
“人家小兩口愛咋就咋,吃你家飯了?”
“就是,你們在這兒逼逼賴賴個什麼勁兒……”
其他嬸子也出聲附和,語速極快,把這些個男人們說得還不了半句嘴。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開口插話,“方才那位郎君,瞧著倒是一表人才。”
眾人循聲看過去,原來是包子攤那邊的客人,相貌陌生,外地口音,一身風|塵僕僕的行商打扮。
多半是個過路的商人。
他這句話可算是開啟了其他人的話匣子,你一言我一語的,就把沈遇的事兒給說了個七七八八。
“這沈家三郎啊,以前就是個遊手好閒的,爹孃又去得早,自己沒本事又沒出息,祖產都被敗得就剩兩間都沒啥生意的鋪子了。”
“誰說不是呢?偏偏他還帶著個不知道親孃是誰的兒子,這十里八鄉的好人家們,哪有願意把女兒嫁給他的,也就江娘子初來乍到,被媒人給騙得上了這艘破船……”
“可任誰都沒想到,他這一成親,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不僅一改從前的惡習,那是酒也不喝了,賭場也不去了,一心一意照看家裡,又是做飯送飯,又是接送兩個孩子,把江娘子帶來的兒子當自個兒孩子一樣疼,還說是要把虧損的鋪子給重灌一番,給他家娘子作豆腐鋪呢……”
“這老話兒說得可真沒錯,這男人啊,成了親就懂事了……”
行商模樣的客人聽著,慢吞吞地咬了口包子,逐漸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
……
另一邊,沈遇與江婉寧二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個兒高腿長的,手裡只拎著來時的食盒和一個放著雜物的木桶,而他旁邊的婉寧面色微白,身形纖弱,卻挑著沉重的擔子,扁擔都被壓得彎了下去,這樣的組合別提有多吸引旁人注意了,幾乎來來往往的路人都要多看幾眼。
饒是沈遇穿來已經有一段時日了,還是沒能習慣這樣的分工。
在接收了不知道第幾個路人鄙夷的眼神後,他終於有點頂不住了,欲言又止,欲止又言:“五娘,要不還是我來挑吧……”
“嗯?”
婉寧邁著輕快的步伐,已經走了好長一段路了,還是臉不紅心不跳的,她一聽這話,立馬就不假思索地拒絕了,“不用了,你大病初癒,身子還虛,這東西太重,你挑不動的,還是我自己來吧。”
已經走出一層薄汗的沈遇:“……”
腳步更加沉重了幾分。
在穿來後的這段時日裡,他已經深刻地認識到了現在這具身體的體弱,也不知道是不是原主多年酗酒和疏於鍛鍊的緣故,力氣小得連自家的熊孩子都制不住,更別提幹些力氣活兒了。
這也是為什麼他暫時只能做些家務活兒的原因。
……畢竟在其他方面,他確實也幫不上婉寧什麼忙。
認清這個苦澀的事實,沈遇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忽然想起件事來,便換了話題:“對了五娘,鋪子那邊,我已經尋到合適的人了,你回頭跟我一塊兒過去看看,具體要怎麼改動,你來做主便是。”
婉寧聞言,忍不住遲疑了片刻,才道:“可……那是你的鋪子,給我用會不會不太好……”
見她如此,沈遇頓時明白過來,她不能那般坦然接受自己的幫助,顯然是因為這樁婚事另有內情,讓她有所顧慮,但在這件事上,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於是他佯作無事,將先前準備好的說辭道出:“我們先前不是說好了嗎?合作賺錢,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與其放著鋪子在那邊連年虧損,倒不如拿出來給你做買賣用,就當算我入股,到時候給我分紅就是了。”
婉寧仔細一想,好像也是這個道理,終是點頭應了。
“好,那就多謝你了,不過等回頭,還需找個中人寫張契書才妥當。”
沈遇看她一眼,輕咳兩聲,提醒道:“這個中人……怕是不太好找。”
“……”
他話音落下,婉寧頓時杏眼瞪圓,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二人對視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前方忽然傳來一道焦急的聲音——
“沈三郎!”
“江娘子!”
“你們家的鋪子被人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