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只是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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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覺得江姨娘和別的姨娘都不同。
所有姨娘在娘面前都很小心,但在娘看不見的時候,她們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樣。
柳姨娘一時恨她,覺得她擋了她的路,一時似乎不屑,一時看著她又慶幸,全看青兒當時身體如何。
青兒沒了……她也沒再見過柳姨娘。
魏姨娘和嬤嬤姐姐們一樣,總惋惜她是個女孩兒。
盛姑娘自從做了“姑娘”,好像漸漸地變了。變得有些像柳姨娘。
只有江姨娘,從沒流露過“可惜大姑娘竟是個女兒”的神情。
哪怕今天上學也沒有。
從來沒有人像江姨娘這樣,既小心地喜歡著她,又不惋惜她“只是個女孩”。
黛玉斷斷續續說完,聽得賈敏心中酸楚難耐。
她摟住女兒,謹慎回憶著,她是不是也常在不經意間,讓黛玉覺察到了她可惜她不是個男兒?黛玉是她拼死生下來的孩子,她從沒因她是女兒少疼她半點,只是這世道上女兒終究比男兒難上太多……
賈敏一中午沒曾睡得,待下午林如海回來,終於有人訴說:“我還是親孃呢,竟從沒察覺玉兒這般心事。”
林如海撫著妻子的背,也沉默反思。
他也的確有把玉兒假充男子教養之意。
在安靜中,賈敏艱難開口:“我想來是時日不多了——”
“敏兒!”林如海不忍聽,也不敢聽,“你已比先好得多了,再將養一段時日,一定會好。”
賈敏抬頭,望向一尺之內的丈夫。
“……好。”
她……也捨不得玉兒和他。
她背過臉,再轉回來時便是笑著的:“學裡雖然不遠,可玉兒到底還小,寒冬酷暑往來難捱,不如請先生搬居別處,把學堂給玉兒午間歇息,也省了一日兩回往來。”
林如海忙道:“如此甚好。”
賈敏笑道:“先生搬去哪裡我就不管了。只江氏也能算玉兒的同窗,先生下課一走,再把西邊甬路的門一關,那裡便沒人了,也叫她午間歇在那吧,省了來回折騰。”
林如海思索一會:“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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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一過,再上學時,中午江洛便不用回芙蓉院了。午飯送到學堂來,後堂東廂房還有給她鋪好的床榻,她一整個午間都能歇在這,再帶上髮梳、靶鏡等物,洗臉梳頭也方便得很。
下午上課時間也從原本的三點到五點,改成了兩點到四點。
從學堂到芙蓉院也就一百五六十米,步行五分鐘。可加上摘脫帷帽、收拾東西,中途等一等黛玉……加起來也快一小時了。
現在省了這些時間,還能早放學一個小時,江洛知道,她這又是沾了黛玉的光。
黛玉還主動照顧她,第一日上學時和她吃點心、“更衣”,體貼她,不叫她尷尬,今日又主動說中午一起吃飯……
摸著吃得有點圓的肚子,江洛決定她一定要盡力對黛玉更好,即便她力量不多,只是個妾。
因為黛玉也並沒有因為她的身份輕視她,鄙薄她。黛玉看她時只會看她這個人,而不是外在的這些東西。
……
這日下午放學,王嬤嬤笑回道:“姐兒中午比平常多吃了小半碗飯呢!”
太太做親孃的,女兒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都放在心上,她們自然要更上心。
賈敏聽了卻擔心:“怎麼多吃了這麼多?沒積食罷?”
王嬤嬤忙回道:“太太安心,沒有。是今日下學沒忙著回來,姑娘胃口便好,江姨娘又吃得香甜,姑娘才多吃了幾口,吃完飯很是歇了一會,我摸著沒積食,才讓姑娘午睡的。”
說完,她心裡一咯噔,怕是說錯了話。
賈敏卻並沒生氣,反而笑了:“這倒是意外之喜了。”
只她心裡的確煩悶。
總是她胃口不好,越發吃不下飯,帶累了玉兒。
如海再安慰她,大夫們再說太平話,她也自知,她這身子是養不好了。
她不在了,如海尚未不惑,豈能確保永不續娶?
若續娶,繼母再好,也不會對玉兒如親生兒女一般。
若真不續娶,送玉兒回賈家教養,母親自會愛玉兒如珠似寶,可母親年事已高,兩府里人多心不齊,玉兒難免會受委屈。
看著女兒血色不足的小臉,賈敏心中有無限擔憂。
或許她不該答應讓江洛上學,該叫她好好服侍如海,早日有子,讓黛玉有靠。
雖這般想了,等林如海回來,她卻笑勸:“嬤嬤丫頭只知道說玉兒吃得好不好,不懂先生講得如何,你我也不好去聽,你有空去問問江氏,咱們也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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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第三天回來,江洛開始糾結要不要繼續加菜。
這麼吃下去,消耗跟不上,長胖是小事,健康搞壞就是大事了。
身材一變,衣服都要重做,也太浪費。
她心中的天平才偏向不加菜,婆子來報:“老爺說要來吃晚飯。”
林如海來吃晚飯,他的分例菜也會一起送來,江洛瞬時不糾結了。
先吃過今天,剩下的明天再說!
可能是真在林家住熟了,雖然和林如海有四五個月沒單獨見面,江洛也沒覺得緊張。
她找出這三天裡有疑問的地方,林如海一來,就拿著筆記迎上去了。
補課補到吃飯,吃完飯又補了半小時,江洛覺得融會貫通,豁然開朗。
然後,她就被林如海摟著在帳子裡消食。
她好像又長高了半寸,也確實圓潤了些。
去年做的裹胸有點緊了,被他推到頸間,揉搓得一塌糊塗。
或許是因為許久沒來,他要得又急又狠。
兩次之後,已將亥時,他似乎還想再要,又不知為什麼沒有繼續。
其實江洛覺得再來一次也不是不行。
她身體還撐得住,課業不重,晚睡半個時辰不影響明日上學。
可她也的確已經滿足。他既然停了,她也沒必要再撩撥。
臨睡著前,她想起重要的事,努力說道:“老爺,想要個懷錶,上學方便……”
林如海失笑,摸了摸她汗溼的鬢髮:“明日就給你送來。”
累得這樣了,眼睛都睜不開還要說話,只是想要個懷錶嗎。
……
江洛以為,林如海說的“明日送來”,是讓個婆子送來,沒想到是他自己來。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連續兩日過來。
他親手選的懷錶不是常見的嵌珠畫琺琅樣式,而是在邊緣鑲了整圈細鑽,外殼用各色寶石嵌成花朵,當中一顆剔透純淨的祖母綠,快有她小指甲蓋大,整個懷錶寶光爍灼,精緻非常。
江洛一拿到就捨不得放手了。
林如海輕敲茶几:“今日沒有要問的了?”
“有!”江洛忙把懷錶收入袖中,去找筆記,“我這就拿來。”
……
這一夜又是翻來覆去的兩回。
-
自上學後,江洛的生活非常規律。
每日早起上學,下午四點就放學,上學四天休息一天,雨下得大了些也會休息,畢竟大姑娘身子受不住。
專屬家庭教師林如海平均三四天來一次,他來了一定會做那事,如果第二天是休沐日,他會不再剋制,盡興才停。
江洛確定他那夜是在體貼她了。
……
而賈敏一直沒有恢復姬妾們的請安。
……
很快就到了夏天。
端午節有三日的假,太太病著,家裡不辦酒宴,張夏萍早早就和江洛約好要一起過。
對張夏萍,江洛其實有點心虛。
自上學後,她的空閒時間越來越少,放學回來還要複習,寫功課。
——賈雨村雖然不看她的功課,但林如海會看,所以她一點不能敷衍。
林如海偶爾休沐還會來,她和張夏萍見面自然變少了,從三四天見一次便成了快十天才見。
所以,初五雖然放假,她也一大早就起來,看丫頭婆子們打掃院落,掛艾草,親自到薔薇院請張夏萍。
一出薔薇院,張夏萍就忙把琵琶請甘梨拿著,和江洛說閒話:“柳雙燕還想求太太再讓她見她娘一面呢!”
江洛:“我以為她都定了要留下了。”
張夏萍:“誰不是?半年沒動靜了,突然又鬧起來,叫人拿金釵金鐲送靜雨,請靜雨跟魏姨娘說。靜雨哪敢管這事?雖告訴了魏姨娘,還不知魏姨娘會不會告訴太太。”
她悄聲問:“姨娘天天和大姑娘上學,知不知道太太……”
江洛搖頭:“我只和大姑娘在正院外面見,也見不著太太。”
張夏萍嘆道:“太太總不好,我心裡可慌……姨娘知道,若不是太太買了我,我還不知會怎樣……”
她十歲被爹孃賣到了樓子裡,學彈學唱,長到十三要接客,爹孃小發了財,又加倍把她贖回了家。
她以為艱難都過去了,從此就是一家人過日子。誰知哥哥染上賭,家業敗盡,爹孃沒了法,又要賣她。
她記得她哭了好幾天,眼睛都要哭瞎了,只求爹孃別再把她賣去樓子裡,她情願給人做奴才丫鬟。
可爹孃不肯鬆口。
只有樓子裡給的錢多,能讓哥哥不至於斷手斷腿地回來。
幸好太太買了她。
如今她雖不受寵,卻一輩子不愁吃穿,也不差人什麼,已經足了,就算背井離鄉她也一點都不想家。
柳姨娘的爹孃賣她也只為錢,她都是姨娘了,做什麼還想回去?
她就不怕她家裡再賣她一次?
張夏萍自認不算明白,但她覺得,她能說一聲柳姨娘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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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敏的身體牽動著林家上下所有人的心。
但直到秋盡冬來,正院也沒傳來好訊息。
十月初的一天,下午放學,到了正院門口,江洛才要和黛玉告別——如今黛玉走回來不用人抱了,守在院門處的大丫頭月白笑道:“江姨娘且等一等,太太說要見你呢。”
江洛忙摘下帷帽遞給甘梨,整了整衣襟。
賈敏還是坐在東側間榻上,膝上蓋一塊小被,身旁炕桌上堆著幾摞賬冊,魏丹煙也在旁邊。
江洛見禮,看見賈敏的視線在賬冊上停了幾秒,才轉向她。
又打量了她有半刻,黛玉都快忍不住說話了,賈敏才令她坐,下一句就說:“你且把上學停一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