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上學”的想法一出現,就迅速在江洛心裡生根發芽。

張夏萍吃過晚飯才走,還邀請江洛有空過去。江洛盡力完成社交,回臥房就往床上一躺,繼續琢磨這事。

理智上,她知道她一個妾,一個嫁了人的女人,要和家裡的大姑娘,一個五歲小女孩一起上學,還是上男老師的課,簡直不可能。但感情上她真的很想去!哪怕只能旁聽也行!

只要能系統上一年,不,半年課,她就能看懂這世界上九成書。

江洛難得有點失眠,比平常晚睡了一個小時。

左右不用請安,第二天,江洛稍微賴了會床,吃完早飯便去找張夏萍,也順便熟悉下新宅邸的路。

姬妾們的屋子都在東邊。

離正院最近的自然是魏丹煙的院子,還是叫“碧荷院”,格局卻不同了,只有正房和西廂房各三間,西耳房兩間,南耳房一間,與江洛從前的芙蓉院差不多,只是屋子的位置正相反。

碧荷院往北,便是江洛的新芙蓉院,大小都跟碧荷院一樣。

碧荷院向東是薔薇院,住著張夏萍三人。

最靠東北角的便是柳雙燕住的靜蘭院。但聽丫頭們說,賈敏只許柳雙燕住在最偏的東廂裡。

四個院子都以花木命名,但只有柳雙燕的額外帶一個“靜”字形容,似乎以此強調著林家對她今後的定位:

一個安靜的妾室。

在明面上,賈敏對侍妾們一向公平。

在杭州是三個通房一人一間屋子,江洛單獨住比較遠又較小的院子,魏丹煙和柳雙燕一起住中等大小的院落。

現在是通房們一人三間屋子,魏丹煙和江洛單獨住小院,反倒是還在禁足的柳雙燕自己住寬敞大院。

不過江洛一點都不羨慕這種特殊待遇就是了。

張夏萍雖然邀請了江洛,可她並沒想到江洛這麼快就會來。

聽到小丫頭通傳,她連忙站起來:

傢俱擺設自然都不錯,屋裡雖然空了些,但能看得過去……

對!茶點!快泡茶!

張夏萍忙要使小丫頭提熱水,走到門邊,發現江洛已經搖搖來了。

“你不用忙,”江洛笑道,“我才吃了早飯,你有心招待我,給我倒杯水就是了。”

張夏萍忙扶她進來:“姨娘頭一回來,我竟沒準備什麼好的……”

她每回去姨娘屋裡,姨娘都拿多少好茶點請她?

江洛也反思:“你每回去,都是提前叫人說,我今日臨時起意就來了,這不好。以後咱們還是都叫人提前說。”

張夏萍忙說:“就這樣好!正好咱們住得近了,小丫頭跑一回更便宜。”

江洛被請到東側間坐,張夏萍親自倒水,又拿出兩樣點心擺上,面上有些發紅:“姨娘且隨意用著,我這就叫人去廚上再拿好的。”

江洛忙道:“你往常過去我也沒特別預備什麼,你快別——”

她有賈敏的特許,向廚房額外要吃喝點心不花錢,張夏萍要分例外的東西可是得自己掏錢的!

再有,通房的福利待遇和姨娘相比砍半,張夏萍攢錢比她不容易多了。

張夏萍堅持:“姨娘這是頭一回來呢,怎能就這般簡薄?姨娘真不讓,我以後也不好請姨娘來了。”

江洛只好看她拿了幾百錢去吩咐小丫頭:“要六樣新鮮果點,看有沒有江姨娘愛吃的松子百合酥、栗子糕、紅豆酥……”

小丫頭去辦差事,張夏萍心滿意足回來。

江洛:“一下花了半個月月錢,可高興了?”

張夏萍忙道:“哪那麼多!二三百個錢的東西我還請得起,姨娘不用替我愁。”

江洛和甘梨說:“你去找盛姑娘玩吧,不用在這伺候了。”

甘梨猶豫。

霜菊本就和芙蓉院不好,前兩日又為屋子的事得罪了夏萍姑娘……

張夏萍笑道:“快去吧,你姨娘有我呢。”

甘梨去了。

張夏萍心裡又感嘆了一回江姨娘的豁達,說:“她要調屋子不成,都三天沒出屋門了,也虧她坐得住。以前住太太后院,她天天和正院丫頭一處,不理我們,如今太太不見人,她也進不去正院了。”

江洛笑道:“起碼這裡寬敞了。你在房裡練琵琶,也不用再怕太擾著旁人。”

張夏萍笑道:“是啊!以前就那一間屋子,雖然有個屏風隔開裡外,我也總不好意思請姨娘來。可不怕姨娘笑話,以前覺得住的擠,人多吵鬧,在這裡幾天,又總覺得太靜了。”

江洛一想也是。

薔薇院有芙蓉院的兩倍大,可張夏萍她們都沒有貼身丫鬟,薔薇院也是隻有兩個小丫頭和兩個婆子做粗使。這麼大的院子,加起來總共只住七個人,大家都不說話的時候,自然顯得安靜。

粗使一般不能到屋裡,想想張夏萍一天大部分時間都是自己在三間屋裡做針線彈琵琶,那也太寂寞了。

江洛建議:“你偶爾和許靜雨作伴也好。”

張夏萍猶豫道:“才住過來,以後再看吧。”

或許盛霜菊也要和許靜雨作伴呢?許靜雨一向誰也不得罪,若盛霜菊先找,她就不去讓許靜雨為難了。

她把這話零零碎碎和江洛說了,問:“姨娘你看?”

江洛笑道:“你問我……我只能說,和去年比,你如今可真變了樣了!”

想到去年春天時,她傻傻揣著個金鐲子來求姨娘幫忙,最後東西沒送出去,還險些給姨娘招禍——

張夏萍不好意思:“那時候怎麼就那麼傻!”

後來,姨娘還是幫她出了主意,不然她還領著二等丫頭的分例呢。

這才過去一年啊。

……

“這才一年,我就覺得我已經沒了心氣了。”盛霜菊懶懶靠著引枕。

才被太太選中的時候,她還以為要不了多久她就能懷上封姨娘。

有了哥兒,她給家裡求恩典就容易多了。

可實際是……老爺只有最開始那幾夜來過,後來老爺去過一回芙蓉院,太太的安排就斷了。

又偏連月有事,老爺便再沒來過她房中。

老爺只去芙蓉院,好像忘了還有她這個人。

都沒有恩寵,孩子從哪來?

只是老爺不喜歡她還罷,如今連太太也把她排在最後。

她不喜歡江姨娘,犯了兩次錯,這輩子就完了嗎?

她問:“你說,等老爺有了空,是不是還會第一個去芙蓉院?她可真有運道。”

甘梨不好答這話,也勸不了她,只能默默吃點心,然後被噎到了嗓子眼。

她忙喝茶往下順。

盛霜菊直起身,幫她一起順,嘴上不饒人:“好像你家姨娘沒給你吃飽飯!”

甘梨順過一口氣,終於沒忍住說她:“你……你不就是壞在這張嘴和‘不服’上嗎!”

盛霜菊手頓在空中。

甘梨一鼓作氣:“你總說‘不服’,你到底是不服誰?你、你就是做了姨娘,不還是得服侍老爺太太嗎?你以為,沒了我們姨娘,老爺就一定會找你,太太也一定要抬舉你了?”

盛霜菊收回手,質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還知道自己是誰嗎?”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說,她是姨娘,我是奴才,我不配和她比?”

“你可不就是奴才!

“……誰不是奴才!”

甘梨閉著眼睛嚷完,覺得屋裡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她等著霜菊發怒。

她知道霜菊雖然從小沒了父母,心氣卻很高,硬是沒認乾爹乾孃,獨個帶著弟弟妹妹都長大了。

家裡其實沒有幫霜菊太多。

可她等了又等,只聽到了些許細微的啜泣。

-

江洛保持著十到十五天去一次薔薇院,張夏萍三到五天來一次芙蓉院的頻率,等來了林如海已經請到先生的確信訊息。

她決定先去和魏丹煙探探口風。

“你……想和大姑娘一起上學?”魏丹煙艱難地複述著她的話,覺得自己是不是開始老了,糊塗了,聽不懂人話了?

“是!”江洛忙解釋,“我只想能聽到先生講的什麼,必不會擾了大姑娘上學。”

魏丹煙欲言又止:“你可還知道你已經嫁人了,老爺請的賈先生是做過知府的,今年還不到四十?”

江洛:“我都知道!哪怕不叫我露面也成。若著實不能,那也就算了。”

魏丹煙神色複雜,欲直接否了她,想到她從前的詩才又不忍心,思索許久,說:“我去請示太太,能不能,看你的造化吧。”

江洛忙站起來,深深蹲福:“多謝姨娘!”

她沒想到魏丹煙願意替她說,還以為最多是能讓她見賈敏。魏丹煙說比她自己說的成功率應該會高很多。

而魏丹煙如此,也說明了賈敏是有可能會同意的。

江洛心裡一陣熱,又強迫自己冷靜。

魏丹煙扶起她,嘆道:“我不過替你傳個話,不用這樣。別說未必能成,便是真成了,你以後也不用拿東西謝我,只要好好唸書,將來再做幾首好詩,就算是謝禮了。”

這話江洛還真不敢答應。

她只能說:“那,不管成與不成,我來日好好寫一幅字送姨娘,如何?”

魏丹煙笑道:“那就寫你那首《春日即事》吧。”

……

“太太覺得如何?”魏丹煙問。

“你必是心裡鬆動了,才願意傳這個話吧?”賈敏沒答,只笑問。

魏丹煙也沒正面回答,只笑道:“太太不是也可惜她嗎。”

“我是可惜……”賈敏出神一回,說,“讓她來,我有話問。”

江洛很快來了。

賈敏讓她坐,笑問:“老爺就快忙完了,早晚去你那。你想上學,怎麼不等著問老爺,倒來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