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下來,溫暖的火光都變得蒼白,聖雷爾的每一個人,都失去了表情,失去了溫度,失去了血色。

特羅裡安眾人雖然聽不懂他的話,但看到這種景象,也知道決不是好事。

荷魯斯不由問道:“羅德,他說什麼?是不是聖雷爾王城遇到的麻煩很大?”

傑拉巴沉聲說:“我能感覺到他的態度,羅德兄弟,告訴他們,雖然我們還沒有到君王級,但也已經不遠了,我,佩貝拉,紅後,都只差一個契機,就能踏入君王級……荷魯斯也只差半步,就將成為千年未有過的、掌控明光源律的人,而你,羅德兄弟,更是不能用靈能等級和位階來衡量。”

紅後冷哼一聲:“傑拉巴說得很對,在我們特羅裡安中,還有諸多新星正在急速成長,我們只是起步晚了,獲得星空城的聖火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如果能給我們更多的時間,我們也未必不能比聖雷爾更強。”

佩貝拉也說:“我們的王雖然不是真王級,但差距只有半步,我們只是不知道怎麼邁過那道天塹,找到晉升真王的道路而已。”

羅德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這位第一主教話中的重點並不是特羅裡安,他失望的是,特羅裡安無法為他們帶來希望。

“聖雷爾……似乎遇到了很大的危機,他們已經在傾覆的邊緣。”

他仔細斟酌了一下語氣。

“他似乎認為,我們的力量無法拯救王城。”

特羅裡安眾人的臉色一瞬間都沉重了下來,他們陡然意識到,局勢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如果聖雷爾瀕臨毀滅,那這個強大的盟友將不復存在,特羅裡安將無法從外部獲得更強大的支援,並且,他們還需要支出更多的力量來援助聖雷爾。

這勢必會影響到他們的擴張速度和“永恆避難所”的建造。

若源之預言所預示的大恐怖到來,特羅裡安沒有獲得足夠強大的力量,就將面臨和聖雷爾同樣的下場。

忽然,荷魯斯說了一句:“你們認為,大恐怖是針對我們特羅裡安的嗎?它只在我們的王國中降臨嗎?”

這一剎那間,眾人都感到毛骨悚然,寒意從後背蔓延上來,彷彿置身冰窖。

是啊。

憑什麼認為,黑暗世界中的大恐怖只降臨在特羅裡安?

源之預言所預示的,也許並不是某一個強大的怪物,某一次難以抵禦的災難,而是黑暗世界的大變動。

在這次變動之中,黑暗將獲得更強大的力量。

而火,將迎來它的寒潮。

只是聖雷爾最先感受到了寒潮的到來而已。

死寂的沉默之中,青羽突然說道:“必須援助他們,不惜一切代價。”

沒有人表示異議,在這句話說出來的這一刻,這似乎就成為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儘管他們從未深入瞭解過聖雷爾,與聖雷爾接觸,也不過是數天的時間,但在這一刻,聖雷爾就是特羅裡安。

援助他們,就是援助自己。

羅德心中一瞬間就有了底,彷彿有某種力量充盈在他的靈魂中。

還沒有到絕境。

他心想。

這位第一主教還不知道我的能力,也許,聖雷爾王城的災難,還有挽回的餘地。

——

不知道過了多久,伊芙拉終於從那史無前例的震驚中走了出來,她急切地喊道:“您說什麼?莫德大人,您在說什麼……王城不可能毀滅,王城……怎麼可能毀滅,教皇冕下在守衛王城,奧薩利文大人是不敗的!!”

聖女的話將薇爾和蘭斯從崩潰中救了出來,他們一下子就找到了救命的稻草,大喊道:“教皇冕下是無敵的!他是人類的神,是聖雷爾的神,他背靠聖火,不可能戰敗,古神也不行!”

大牧者波西瓦爾也激動地喊道:“第一主教大人,告訴我,我們的王,白教的教皇,永恆的聖火,強大的教廷騎士團,發生什麼事了?”

莫德的臉就像乾屍一樣,麻木而冷漠,臉上每一處皺紋,就像刻在木頭上的劃痕。

他彷彿已經變成了一個木頭人,連開口的聲音都變得機械而沒有起伏:“波西瓦爾,伊芙拉,你們已經三個月沒有從王城接收到訊息了,沒有援助,沒有補給,沒有指令,聖雷爾王國就像分割成無數彼此互不關聯的據點和城鎮,你們難道沒有意識到這是為什麼嗎?”

伊芙拉雙眼失神,喃喃道:“我以為我們的靈能傳訊被黑霧阻隔了……”

波西瓦爾喊道:“莫德大人,是深淵襲擊了王城嗎?無光之海下,沉寂的古神復甦了嗎?黎明地平線雖然毀滅,但無光城沒有陷落,王城就算遭遇危機,也不會陷入絕境,只要聖火祭祀場沒有陷落,王城就沒有陷落!只要教皇冕下還在,我們就有翻盤的希望!”

波西瓦爾的話似乎觸動了莫德的痛苦記憶,他僵硬的臉變得扭曲,就像雕刻的木像,發生了怪異的變化,身軀上的白霧,也浮現出斑斑點點的黑色。

荷魯斯立刻喊道:“是腐蝕!他的靈魂被腐蝕了,已經出現了黑暗化!”

羅德則看得更清楚,靈魂之眼透過被黑色汙染的白霧,看到了他的靈魂內部,他的魂體上,有大片的黑暗在蔓延,腐爛的區域正在迅速擴張。

這位第一主教,也在失控邊緣了。

事實上,靈魂腐化成這個程度,他還能保持著理智,已經是一種奇蹟了。

“女神之淚!”

荷魯斯喊道,上前一步,“明光”已經在手上聚集。

“他必須立刻接受治療!”

羅德以最快的速度把荷魯斯的話翻譯了過去,莫德卻搖了搖頭。

“沒救了,除非他是傳說中掌控了明光源律的超級治療者,沒有踏出這一步,就不能拯救這樣深重的腐化,我馬上就要失控了。”

“趁我還有理智時,擰斷我的脖子,打散我的靈魂,讓我所掌控的強源,迴歸源之海,不要落入怪物的行列中,雖然這也只是徒勞,源之海也終將……”

突然間,他的話被羅德手上的淚珠所中斷。

那是一滴絕對完美的圓,就像漂浮在無重力的空間中,在他的手掌上滾來滾去,晶瑩流暢,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和淨化的氣息。

它的強度並不高,但位勢卻深不可測。

那一瞬間,莫德腦海中出現了五個字:

“女神的眼淚。”

特羅裡安的那位主教打扮的傢伙焦急地說了什麼,羅德手腕一翻,奇蹟般的又拿出了幾滴同樣的淚滴。

“莫德大人。”

這位即便在聖雷爾中,也顯得十分年輕的令律者,用一種肯定的語氣說道。

“這應該足夠抑制您靈魂中的黑暗,雖然不能根除腐化,但能很大程度上減輕,並且阻止它進一步蔓延,後續情況要看您的靈魂意志自身的淨化能力。”

在這一瞬間,莫德忽然有一種十分意外的感覺,就像既定的命運出現了意料之外的波折。

“好。”

幾乎沒有太多猶豫,他答應了下來。

羅德懸著的心一瞬間放了下來,這位第一主教大人,似乎不像想象中的那樣的偏執,他立刻將“女神之淚”交給了荷魯斯。

後者立刻召喚出了無限多的明光,形成一個立方形,將莫德的身形淹沒,同時,將女神之淚投入到明光的立方體中。

“這是光之棺。”

荷魯斯板著臉說。

“我最近才掌控的治療手段,可以形成一個最好的治療環境,將女神之淚完全浸潤到他的靈魂之中。”

“但他的汙染很重,想要根除,必須回到特羅裡安王城的大教堂中,經過三到四次高風險的靈魂手術,才有能恢復。”

生命與淨化的氣息蓬勃升起,當光之棺落下,白霧上的黑點已然全部消失。

莫德睜開了眼睛,靈魂中的汙染大大減輕,沉重的包袱已經甩掉,身軀無比輕盈,感覺就像得到了復生。

羅德笑著說:“莫德大人,您的腐化已經得到了控制,靈魂應該暫時沒有問題了。”

莫德抬起眼眸,混濁的眼珠也清澈了許多,他看著羅德,沉默了片刻之後說道:“我從你身上感到了一些特殊的力量,但一切都太晚了,毀滅的命運不可避免……”

羅德平靜地說:“既定的命運也有改變的可能,我不相信有什麼東西是不可避免的,請您告訴我們聖雷爾王城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也許一切還有轉機也說不定。”

伊芙拉等人也彷彿看到了希望,急喊道:“莫德大人,教皇冕下怎麼樣了?”

莫德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這個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伊芙拉急道:“不知道?您怎麼能不知道?”

莫德的臉上又浮現出了痛苦的神色,但沒有像之前那樣扭曲,他停頓了一下,輕聲說:

“這件事情要從一年前說起。”

“一年前,預言殿堂的大牧者代達羅斯預見到了一次未知的災難,伴隨著這次災難的,還有教皇的危機。”

“由於事關重大,這件事情被教皇嚴令外傳,整個聖雷爾中,只有教皇,代達羅斯,和我,一共三個人知道。”

“三個月以前,教皇感知到了危險的到來,並找到它的源頭,但他拒絕動用聖雷爾和聖火的力量,因為無光之海和深淵持續發生了異動,這可能是災難的預兆,必須集中力量應對災難。”

“他派了三位聖子前去無光城,派了兩位去了東方和南面要塞,派了一位去了劍城,隨後封閉聖火祭祀場,隻身處理危機。”

“災難,就在這個時候降臨了。”

莫德的臉又一次扭曲了起來,聲音都變形了,但他堅持說了下去。

“深淵突然發生了暴動,無光之海下沉寂了千萬年的怪物潮湧而出,黎明地平線遭遇了重創,黎明指揮官加拉哈德緊急求援。”

“緊接著,無光城遭遇危機,古神的封印出現了劇烈的動盪,這是自我們在七百年前找到自遠古紀元消失的古神蹤跡後,首次出現的異狀。”

“我們緊急加緊封印,卻依然無法阻止它的開裂,墮落的古神們從長眠中甦醒,潛藏在萬古之中的恐怖力量開始了復甦,真正的災難到來了。”

“聖雷爾王國各處,都出現了無法理解的血肉怪物,不規則的黑霧在各處聚集,各個據點都出現了巨大的危險,求援的資訊如同雪片般像王城飛來,但我卻無法回覆,無法支援。”

“因為王城遭遇到了更大的危機。”

“數以百計的深淵裂口直接在王城中出現,數不清的深淵怪物狂湧而出,教廷騎士團在第一時間就陷入了苦戰。”

“怪物無比強大,從未見過的深淵巨魔,黑暗大蛇,惡魔領主都出現在王城之中,教廷的力量遠不及它們強大,但我們堅信我們一定會勝利,因為我們有教皇冕下,有強大的聖火,只要聖雷爾的神甦醒,這些怪物都將在烈焰中灰飛煙滅。”

莫德的聲音變得無比的低沉,羅德已經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我們堅持了三個月,聖火祭祀場從未開啟,我們呼喚了無數遍,教皇從未回應,超強的靈之壁障隔絕了聖火祭祀場,那裡就彷彿屬於另一個空間。”

“血戰之中,無數的戰士身亡,數不清的人類屍骨無存,王城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壞,來自聖雷爾各地的求援資訊如同山一樣堆積在教廷中,每一天,我和主教們都在巨大的煎熬中,深淵腐化了靈能傳訊塔的塔基,而接收塔卻還完好,我們無法發出靈能傳訊,卻可以接收靈能的訊息。”

莫德抬起頭,羅德這才看到他目眥盡裂,鮮血從眼角流下來,從他臉上的皺紋中蜿蜒而下。

“這是世界上最嚴酷的刑罰,我眼睜睜地看著聖雷爾一點點的覆滅,卻無能為力。”

“我們試過了所有的辦法,也無法喚醒教皇。”

“直到最後一個月,這樣的刑罰終於結束了。”

“——在苦戰的兩個月之後,我們最大的依靠,一切精神和信念的寄託,聖火熄滅了。”

莫德的表情猙獰起來,像鬼一樣。

“教皇沒有回應,聖火卻熄滅了!”

“濃重的黑霧降下來,隔絕了一切的靈能傳訊,我們不再受到煎熬,但我們的希望也就此熄滅了。”

“儘管王城中還有光明之火,還有戰士在苦苦支撐,但毀滅已經是註定的。”

“聖雷爾已經完了。”

話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靜再一次佔據了這片空間。

羅德突然間意識到,他們已經如此接近王城,卻依然沒有感受到聖火的氣息。

除非有靈之幕布隔絕,否則這代表了一種可能。

原來。

答案早就擺在了他們眼前。

也許是他們忽略了,也許是他們潛意識中不願意相信。

聖火熄滅,王國必然傾覆,他們的教皇必然也是凶多吉少。

聖雷爾真的已經毀滅了。

羅德握緊了拳頭,還有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