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言接到電話的時候剛看完NGU的幾場比賽。

看得出溫橋很想安利他了解更多NGU的事情,剛到圖書館就把和NGU有關的比賽和cut都發給了顧輕言。

楚山野那麼努力地瞭解顧輕言的一切,顧輕言覺得自己也應該努力去了解他。他草草吃完飯後爬上床,將床簾一拉,抱著IPAD就開始看起了比賽。

原本以為會因為看不懂覺得枯燥無聊,可看了五分多鐘後顧輕言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看得懂的。

除了一些特定的體系和BP技巧需要當做新知識吸收理解外,其他的資訊並沒有那麼難以理解,而且KPL的解說很專業,他聽著也很舒服。

顧輕言點開的第一局比賽是去年的春季賽,進度條剛載入完,幾排彈幕飛速從螢幕上劃過,看起來不像在說什麼好話。

他皺眉暫停,發現那些彈幕顏色相同,說的話也大差不差。

【NGU完蛋了下賽季不會打K甲吧你們什麼時候賣隊啊】【臉長得好看有什麼用一堆娘炮懂什麼遊戲】這罵得也太難聽了吧?

以顧輕言的家教,能罵出“人渣”和“傻逼”這樣的詞已經算是極限了,而且也只有楚皓一個人被他這麼罵過。現在冷不防看見這麼了這麼多汙言穢語,雖然不是在針對他,但依舊讓他眉心緊蹙,一股無名火從心頭竄了出來。

彈幕不能回覆,他只能點選那幾條再也不想看見的彈幕舉報,而後開啟評論區,一眼就看見NGU戰隊粉絲的評論被頂到了第一條:

【@接主隊冠軍:大家冷靜討論問題,不要互相甩鍋,支援友好建議,婉拒人身攻擊。NGU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希望各位NGU的粉絲注意文明發言,善用舉報,謝謝大家。】

這條評論有6000多個贊,而評論區確實也友善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友善的評論都被舉報掉了。

顧輕言眨了下眼睛,讓影片再次開始播放。這時英雄已經載入了地圖,楚山野的盤古提著斧頭就鑽進了野區。

楚山野PICK過很多英雄,野核,藍領,什麼都玩過,可以吃線打野核,也可以做藍領將經濟讓給馬核或者射核。

顧輕言沒深入瞭解之前以為按照楚山野的實力,怎麼說也是把把都拿能C起來的打野,卻沒想到楚山野拿藍領的場次卻比拿野核的場次多了不少。

br/>而隊伍中的其他人選過C位也拿過工具人,大家竭盡所能地為隊伍著想,哪怕收斂鋒芒,哪怕一次次捱罵也要拼命磨合,似乎都是為了讓這個隊伍走得更遠。

顧輕言忽然想起了宋如修那天晚上說過的話。

“他和NGU很適配,挖來的話說不定可以試著打一打法核,”宋如修似乎很平靜地面對“自己將要被取代”的現實,聲音沒有半分波瀾,“誰也不知道官方下個版本的改動到底會不會對法核友

好。

哪怕已經在挑選繼承人,宋如修依舊在為團隊著想。這就是電子競技嗎?

顧輕言看完了一局比賽,又接著點開了下一個,好像要在這短短的一個下午將之前錯過的比賽都補完似的。

他發現不管NGU贏了還是輸了,彈幕和評論區都有不和諧的聲音,怎麼樣都能挑出刺來。贏了還好,如果輸了或者前半場大逆風,就會有很多人跳出來開始分鍋,似乎比賽都沒看就用鍵盤指點江山,而這些鍋首當其衝地扣在了楚山野的頭上。

因為他是隊長,是聯盟的新秀打野,所以活該受最多的罵。

誠然楚山野不是沒有一點問題和過錯的神仙,但也並非一直在犯錯的混子。

楚皓之前說楚山野電競這條路走得很順,順風順水地成了首發,順風順水地拿了冠軍,順風順水地出名了。

那會兒顧輕言沒聽出他話裡話外酸澀的嫉妒和陰陽,也不瞭解電競圈的事,被他的話先入為主地洗腦,以為楚山野離家的這幾年真如楚皓所說逍遙自在。

可等他了解這一切後,才發現如果回頭看,每一個光鮮亮麗的職業選手背後,都藏著一條不為外人所知的,鋪滿汗水和淚水的憋仄小路。

溫橋給顧輕言挑的這幾場比賽果然很具有代表性。有些是前期大逆風后期翻盤,而有幾場則是足足打了快20分鐘的局,有來有回,甚至還有幾次被對面推到了高地,全靠NGU的選手極限操作才不至於過早結束比賽。

很精彩,哪怕是他這樣之前對電競一竅不通的人都足以看得出其中的精彩。

解說的聲音從lpad中傳來,顧輕言看著螢幕裡抱在一起的NGU隊員,一時間有些失神。他們真的很有競技精神,也真的很辛苦。

床簾外傳來了走路的聲音,似乎是李洋回來了,正在和女友

打電話,一邊打電話,一邊將外賣的袋子解開,發出“寒寒窣窣”的聲音。而後推開椅子站起身,又離開了宿舍。

顧輕言輕輕嘆了口氣,下意識地摩挲著手機殼,在某個瞬間有種給楚山野打電話的衝動。可楚山野這會兒應該正在看演唱會吧。

放鬆放鬆也是好事,顧輕言看這些影片時覺得之前楚山野繃得太緊了,甚至連贏了比賽都很少有笑容。

他剛想到這兒,放在一邊的電話忽然響了。

來電人的號碼他沒有存,螢幕上只顯示了一串數字,來電屬地是X市。

顧輕言接起來,只能聽見對面的背景音一陣嘈雜,像是有“滋滋啦啦”的電流時不時地劃過,不知有人在喊什麼,可卻聽不太清。

顧輕言蹙眉:喂?你是……

他的手機號不知道被誰給賣了,有短時間賣課和網貸的電話一直不停,鬧得他不堪其擾。似乎怕他掛電話一樣,電話那頭的人忽然開口,聲音急促:“哥,是我。”楚山野。

顧輕言怔忪了一瞬。

楚山野的聲音好像有些不對勁,似乎帶著哭腔和哽咽,聽得他心裡一緊,生怕是楚山野出了什麼事情。

可緊接著,他聽見了歌聲。

像藍色潮汐一樣的歌聲,將他帶回了那個悶熱的夏日午後,一根細細的耳機線好像跨越時間,將21歲的他和17歲的楚山野的心連線在了一起,隨著音符輕輕共振。

他沉默著聽完了這首歌,楚山野也沉默著,但顧輕言覺得他們之間好像掀起了巨浪滔天的海嘯。

其實顧輕言已經好久沒聽過《溫柔》了,最近一次可能是兩年前聽日推時無意間迴圈到,他還為此特意去看了歌詞。

然後就看見歌迷考古樂團主唱之前的微博,翻出來主唱手寫過一句話:

“愛是付出,然後再付出。”[1]

那時顧輕言不能理解這句話的用意,可現在他好像懂了。他躺在床上,閉上眼,聽著話筒那邊的喧囂和嘈雜,想象著楚山野的樣子。

楚山野今天穿的是隊服還是私服,是那件他洗過的,留著他洗衣凝珠味道的棒球衫,還是那套被格外青睞的黑色T恤?

他現在的表情是怎樣的?是和其他人一樣因為能聽演唱會而驚喜,還是笑裡藏著難

過和眼淚?顧輕言的鼻尖忽地酸了下,在“如果有,就讓你自由”這句話唱出來時流下了淚。一遍遍的“我給你自由”,從平靜到撕心裂肺,從灑脫到愛而不得的不甘。

何謂“給你自由”?

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不甘,一次又一次的徹夜難眠,和一次又一次的想念。

他因為楚山野終於聽懂了這首歌。從不懂到聽懂,顧輕言用了六分鐘,可楚山野卻在這條路上孤零零地走了六年。

顧輕言閉著眼,似乎能看見聚光燈下漫天飛舞的白色紙條,就像一場六月的雪。而在最後一句“我給你全部全部全部自由”唱出來時,楚山野又開口了。他問顧輕言,願不願意接受他。

顧輕言動了動唇,用帶著些哽咽的聲音輕聲說:“我好想你。”

他沒說“願意”,也沒說“不願意”,只說——

我想你,好想你,特別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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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好想見到你,然後給你一個擁抱。告白這麼重要的事,當然是要當面說。

六分鐘的溫柔結束,通話的背景音中響起了歡呼的聲音。楚山野沉默半晌,又問他:“哥,你想見我嗎?

顧輕言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想起來這樣楚山野是看不到的,於是輕輕“嗯”了一聲。

等我,楚山野說,我很快回去見你。

“你一定要等我。”

顧輕言的手機發燙,他胡亂抹了把眼淚,咬著唇輕輕說了聲“好”。他想把自己想說的話當面說給楚山野。

他想看著楚山野的眼睛說自己願意和他在一起,想主動張開手抱著他,想撫慰他這麼多年的難過和痛苦。

顧輕言忽然意識到沒有什麼突然出現的想念,所謂的想念在他答應楚山野會看比賽時就已經埋下了種子。

他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想起楚山野,太陽落下,夜幕降臨,彎月掛在天空。

甚至當楚山野站在自己面前時,他仍然會想他。

***

那天晚上顧輕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

他一遍遍重新整理訊息介面,甚至登上了自從上熱搜後就不怎麼登的微博,在首頁看見了很多關於NGU的物料。

大資料懂他,給他的賬號推薦

了不少NGU相關的資訊。

顧輕言一條條看過去,看見了粉絲拍的比賽現場的影片,也看見了粉絲在演唱會偶遇他們後發的合照。

【@嘰嘰喳喳喳:朋友們我今天真的好開心!誰想到來看演唱會也能遇見我主隊啊啊啊啊剛開始我還不敢認,是小杜主動來問我要不要合影的QVQ合影後就像做夢一樣!雙廚狂喜啊啊啊啊啊!!】

【@藍色潮汐:哇!姐妹是哪個區的!我也雙廚嗚嗚嗚嗚嗚嗚我隊居然也來聽演唱會了】【@我和你的王國:所以你團主唱《溫柔》前talking時讓打電話給喜歡的人,某人打電話了嗎?打給誰了?(好奇】

【@柚子氣泡水:我和博主同區,KPL路人,看見他們都打電話了但是不知道打沒打出去hhhh現場幾萬人同時打電話,電話訊號好差】

顧輕言的指尖在這條微博上停留了片刻,心臟在胸腔裡“砰砰”震動。

在被楚山野問到“是否願意接受他”的那一刻,他思維發散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可想到最後卻釋然了。

管他呢。

他才不要擔心兩家父母會不會同意他們的感情,也不要擔心一些別有用心的黑粉因為楚山野談戀愛攻擊他。

先前人生的20年裡,他總是提前給自己做規劃,透支快樂,預支苦難,讓自己越活越累,越活越難過。很多時候分明是多麼簡單的一件事,落在他身上總要不由自主地將其複雜化,在一切還沒開始的時候就設想無數種可能和突發事件。

未免太廢心神了。

如果這次他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假設,只去愛呢?顧輕言沒這麼生活過,但這次他想試試。

看完微博他就給楚山野發了訊息,問他什麼時候回來,要不要自己去接,可對方一直沒回復。

或許是因為場館裡的訊號實在不好,所以他耐心地等到了十一點之後,才收到了楚山野回給他的“不用”二字。

楚山野讓他早點睡,別擔心他。可顧輕言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被人問了那樣的問題怎麼可能睡得著?

顧輕言有些後悔了。

他應該直接和楚山野說的。

舍友睡著了,只剩顧輕言一個人睜著眼望向天花板發呆,手機沒關機,熱熱地躺在他手心,卻沒再收到楚山野的訊息。最後終於是

生物鐘戰勝了心中惦記的事情,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一晚上有太多光怪陸離的夢。

顧輕言不知道都夢了些什麼,直到聽見有人喊自己名字時才從混亂的睡夢中慢慢醒了過來,剛睜眼就看見溫橋正踩在他床頭的梯.子上,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顧輕言昨晚睡得不好,頭有些疼,蹙眉道:“怎麼了?”

“我覺得我起猛了,在樓下看見偶像了。”

溫橋說話的時候一臉凝重:不確定,我再看———

他還有個“看”字沒說完,就見顧輕言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溫橋連忙從梯.子上下來給他讓位置。

顧輕言三分鐘洗漱完畢,踩著拖鞋就衝下樓了。

現在是早上九點,正好是上課的時間,樓梯上沒有什麼人。他一路向樓下衝去,在宿舍樓的玻璃門前剎住了車。

宿舍樓外的榕樹下站著一個人,穿了一身棒球衫,是上次從他這裡穿走的那套,戴著標誌性的黑口罩,正靠在樹下看手機,挑染成銀色的頭髮在陽光下很顯眼。

顧輕言有一瞬間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不然為什麼昨天還在H市比賽現場的人會出現在這裡?他屏住了呼吸,慢慢推開門,一步步向楚山野走了過去。

楚山野似乎聽見了他的腳步聲,將手機鎖屏後抬起頭,露在口罩外的一雙眼睛微彎,笑得好像很開心。

顧輕言站在他面前時,才確認這一切不是他睡眠不足後出現的夢。

楚山野,你……

他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有些沙啞,像是嗓子裡多了塊砂紙似的不讓他開o

“你怎麼回來了?”他問,不是說得等明天嗎?

楚山野垂眸看著他,聲音很溫柔:你昨天說想見我,所以我回來了,搭的今天最早那班高鐵。”

H市到X市的距離有900公里,他披星戴月,風塵僕僕地回來,只是為了見他。只是為了顧輕言那句“我好想你”。

楚山野雖然沒說,但顧輕言看得出他眉眼間滿是疲憊的神色。

所以我的答案呢?”楚山野眨了下眼,哥,演唱會也聽了,我也站在你面前了

,我的答案准備好了嗎?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顧輕言能察覺到他說話時的氣息好像在微微顫抖。他很緊張。

這是一場漫長的,長達近乎六年的等待,似乎終於要在今天得到一個答案。

顧輕言嚥了下唾沫,看著面前早就比自己高,也不再是個孩子的弟弟,動了動唇,輕聲道:“楚山野,你……你稍微低一點頭。

楚山野原本正緊繃著神經等待宣判,聽見顧輕言說的話後愣了下,但還是很聽話地微微彎下腰,和顧輕言的目光平行。

顧輕言抬手放到他耳側,將他的口罩摘下了一邊。

楚山野露出一個有些侷促緊張的笑:“哥,我人站都站在這兒了,怎麼連口罩都要摘啊?”

他本來不想戴口罩的,但他實在緊張,只能用口罩暫時擋一下他不夠自然的表情,也能讓他在被顧輕言拒絕時不至於沮喪得太難看。

楚山野說完後輕咳一聲,移開目光不敢看顧輕言的眼睛,故作輕鬆地調侃道:“其實哥也不用太為難,拒絕就拒絕嘛,我們也不是做不成朋友了對吧,我……

他後半句話沒能說出口,因為一雙溼潤而顫抖的唇輕輕印在了他的唇上。

楚山野聽見耳邊響起“轟隆”一聲,好像什麼東西從心底湧了出來,在眼前咋成一片煙花。原來和喜歡的人接吻是這種感覺,好像初春冰河解凍,萬物復甦,出現了第一條滾滾向東流的江水。

他下意識地抬手,想去摟顧輕言,想扣著他的後頸將人按向自己,以此延長這個吻的時間。可他伸到一半時指尖微微蜷縮,到底還是沒這麼做。

顧輕言眨了下眼,慢慢離開了他的唇,抬眸看向他,氣息有些不穩。可楚山野仍清清楚楚地聽見了他說的每一個字。他說,這就是我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