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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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X市的陽光已經毒辣起來了。
醫院下午三點的候診室裡沒開空調,窗戶四敞大開著,卻沒有一絲風能吹進屋子裡。
顧輕言靠在牆上,垂眸看著地上的瓷磚,有一搭沒一搭地在心裡默默數著:
“一,二,三......二十七,二十八。”
數到二十八,手機裡的彩鈴聲戛然而止。
無人接聽。
他眨了眨眼,將電話結束通話,好脾氣地再次撥打了同一個號碼。
這次對方沒讓他數到二十八,彩鈴剛響了兩聲就被接通了。
那邊的背景音很嘈雜,間或夾雜著男生大喊大叫的聲音,吵得讓顧輕言微微蹙了下眉,將手機拿得離耳朵遠了點。
“怎麼了老婆?”
楚皓的聲音響起,是一如既往的溫柔:“這麼急著找我嗎?打了五個電話?”
本來手腕不怎麼疼,但一聽見對方溫柔的聲音,顧輕言忽然有些委屈。
“我手扭傷了,特別疼,現在在醫院,還沒看上病,”他小聲撒嬌似的說,“你來看看我好不好?”
“嗯......嗯?”楚皓應了一聲,忽然又問他,“言言,你說什麼?我剛剛沒聽清。”
顧輕言動了動唇,剛想再說一遍,室友溫橋滿頭大汗地從櫃檯跑了過來,恰好聽見了楚皓說的話,頓時氣得火冒三丈,藉著顧輕言的手機就大聲道:“沒聽清?楚皓你老婆手都要斷了!”
這確實誇大其詞了。
顧輕言察覺到候診室其他人投來的目光,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吸了吸鼻子:“沒有那麼誇張,就是扭了一下而已,你不用擔心。我現在在醫院,你能不能過來......”
他話還未說話,就被楚皓打斷了。
“抱歉,剛剛在和別人說話,”他說,“手扭傷了?疼不疼呀寶貝?”
楚皓聲音帶著喘,似乎剛經過劇烈的運動:“但我現在過不去,你自己一個人可以的,對不對?”
顧輕言拿著手機的手倏地一緊,心裡有點不舒服。
溫橋可不管楚皓溫不溫柔,煩躁道:“你今天下午一節課也沒有,能不能來醫院一趟陪你老婆掛個號?我還得回去,我只和我導師請了兩個小時的假。”
“我說了幾次了?我這邊有事。”
楚皓聲音驟冷,身旁似乎有人說了句什麼,聽得不清不楚。
他捂住話筒和對方解釋了幾句,待再次開口時說的話依舊體貼,好像剛剛一閃而過的不耐只是錯覺:“我現在真的走不開,學校出了點狀況,我得看著。”
楚皓嘆了口氣,像是在哄不聽話的小孩:“寶,找個靠譜的醫生看看,傷筋動骨一百天,別落下什麼毛病。等我忙完了就去看你好不好?你舍友不是在嗎,不會出事的。”
“好了,乖,我先掛了。印象裡我們寶貝是個很堅強的人,過去也沒有像現在這麼矯情吧?我忙完了肯定會去陪你的,你放心。”
“言言,別讓我失望。”
他說完就結束通話了電話,甚至不等顧輕言說一句話。
顧輕言推了下眼鏡,眉心微蹙看向手機。
溫橋將剛剛買的冰袋敷在他左手上:“楚皓腦袋被驢踢了嗎?你在醫院,他嗯嗯啊啊安慰兩句就算完事了?”
顧輕言下意識地想為楚皓說兩句好話,可臨到嘴邊,卻又什麼都說不出。
對方的態度沒問題,說的話好像也沒什麼不對,可就是讓他聽後覺得不舒服,好像有東西噎在了嗓子裡似的,哽得人難受。
楚皓是顧輕言談了五年戀愛的青梅竹馬。顧輕言和他從高中開始偷偷早戀,一路談到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大一剛開學的時候,楚皓斥巨資請顧輕言舍友吃了一頓飯,飯桌上非要拽著他你儂我儂,告訴其他幾個人要千萬照顧好顧輕言,這可是他的心肝兒寶貝命根子,是他追了好久才追到的漂亮老婆。
在顧輕言的記憶裡,楚皓確實對他很好。
情人節會給他送花送禮物,他說一句不想吃食堂,楚皓就會頂著30多度的高溫出去給他買最喜歡的那家蛋糕。有一次顧輕言被紙頁劃破了手,楚皓擔心得連打了幾個電話給他問他止沒止住血,比楚皓自己受傷都難受。
可最近這段時間,他覺得楚皓好像確實有些地方和剛談戀愛那會兒不一樣了。
顧輕言隱隱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卻將其歸結於楚皓的專業課太忙,沒什麼時間把心思放在談戀愛上,可能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
“對不起,都怪我拉你去做那什麼志願者。”
溫橋帶著他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心疼地看著他紅腫起來的手,憂心忡忡:“如果我沒帶你去就好了。”
“不怪你,也不是你綁架我非要過去的,”顧輕言安慰他,“不都是為了學分麼。”
顧輕言學的專業是體育英語,而溫橋則是文博的學生。
今年四月,X大原本想擴建宿舍樓,剛動工卻挖出來了一座朝代不明的古墓,只能暫停宿舍樓的擴建工作,徵用了學校裡歷史和文博專業的老師和學生協助省考古隊對古墓的挖掘。
顧輕言上個學期的志願時長不夠,溫橋從他導師那兒打聽到了來工地做志願者也能加學分,於是就把顧輕言拐帶到了考古現場,卻沒想到運氣差遇見設施故障倒塌。
設施倒塌的時候下面還站著個學弟,顧輕言不管三七二十一,想也沒想過自己會不會有危險,手比腦子快地將那個學弟給推開了。
別人沒事,他的手卻因為用力過猛扭到了,立刻紅腫起來。
學弟腿一軟,差點跪下來和他磕頭道謝。溫橋當時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立刻就和導師請了假,帶著顧輕言直奔最近的一家醫院,卻在掛號的時候出了問題。
掛號的人太多了,他們只能在這兒排著,保守估計還得再排一個多小時。
可溫橋還得快點回去幫導師幹活,不能陪顧輕言在這裡等到叫號。他只能先去買冰袋,讓顧輕言給楚皓打個電話來陪他排號,卻沒想到一回來就聽見了楚皓的奇葩言論,直接給他氣得火冒三丈。
“你就是人太好了,”溫橋說,“這要是我非得和他鬧上一通不可,有什麼事那麼忙,比老婆看病還重要?”
顧輕言雖然心裡不高興,但還是好脾氣地笑了下,抬起自己有些腫脹的手腕:“我現在好像沒什麼力氣和他鬧。”
溫橋瞪了他一眼,點開了一個對話方塊:“我和我導師說今天下午不去了,陪你在這兒把病看完。”
“不用,你回去吧,”顧輕言說,“我又不是小孩,能照顧好自己的。”
“你還不是小孩?”
溫橋冷笑一聲:“是誰啊,上次在學校裡都能迷路?又是誰啊,上次忙起來不吃飯差點給自己餓進醫院?”
他越說越氣,側過頭看自己這個室友,越看越覺得有些費解。
當年剛入學的時候,顧輕言被他們院裡的一些小姑娘戲稱作“系花”,就是因為他長得實在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好看。反正溫橋從來沒見過哪個男生比顧輕言長得精緻,也沒見過哪個男生睫毛比顧輕言還長。
按理說顧輕言能找到比楚皓更好的男朋友。
但好像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美人最後都會選擇一個弱智當自己的物件。
溫橋想到這兒,長長嘆了口氣:“沒事,排著吧。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他剛起身,放在腿上的一罐牛奶就掉到了地上,“咕嚕嚕”地一路向前滾去。
真是人不順心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
溫橋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抬腿就去追滾遠的牛奶瓶,沒看清眼前的路,徑直撞在了一個人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
他抬頭,正好看見了對方那雙帶點痞氣的眸子。
那人比他高了不少,一頭黑髮的髮絲間挑染著顯眼的亮銀色。寬肩窄腰,身形頎長,帶了個口罩,只露出了一雙線條有些銳利的眼睛,此刻正饒有趣味地打量著他。
對方剛剛好像是跑過來的,這會兒胸口正劇烈地起伏著,身上揹包掛著的一串百事可樂掛件“丁零當啷”互相撞著響成一片。
溫橋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
第六感告訴他,這個人不好惹,光是那一身價格不菲的名牌衣服就夠讓他膽戰心驚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人卻並沒有為難他,而是微微眯起眼,將目光投向不遠處。
溫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他在看顧輕言,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對方已經慢慢向顧輕言走去。
顧輕言正低頭看手機。
剛剛楚皓給他發了個50塊的紅包,噓寒問暖了一通,然後讓他拿這個錢看病。
本來楚皓不接他電話他沒覺得有什麼,楚皓不來陪他排號他也沒覺得有什麼,可看著對話方塊裡明晃晃的這50塊錢,顧輕言卻忽然特別生氣,又覺得有些委屈。
暫且不說50塊夠不夠看病,他打電話是為了和楚皓要錢嗎?
嘴上說得那麼好聽,一會兒擔心一會兒心疼,可就是不捨得抽出一點時間來看看他。
顧輕言這邊沒收,楚皓似乎察覺出了他情緒不對勁,主動地給他打了個電話。
手機螢幕上彈出了通話介面,顧輕言剛想結束通話,面前卻伸出一隻手按了接聽,甚至還開啟了擴音。
“言言寶貝?”楚皓的聲音從對面響起,“你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我不是給你發紅包了嗎?”
顧輕言猛地抬頭,正撞上身前人一雙深邃的黑眸,有些驚訝地輕聲道:“你是楚......山野?”
“言言寶貝?”
楚皓在那邊半天沒聽見顧輕言說話,正納悶著,忽然聽見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響起:“哥,是我。”
“楚山野?”楚皓沒反應過來為什麼會忽然聽見弟弟的聲音,“這是言言的電話,你怎麼......”
楚山野看了一眼身邊滿臉驚訝的顧輕言,輕輕嗤笑一聲,垂眸遮住眼中的不屑和輕蔑:“碰巧在醫院遇見了,我還以為會看見你的,沒想到你不在啊。”
他頓了頓,語氣中多了幾分挑釁:“這麼忙,連陪男朋友來醫院一趟的時間都沒有,有你這麼做男朋友的嗎?”
楚皓被他說的話噎了一下,還未來得及反駁,就聽楚山野說:“不過我也知道哥是真的忙。別擔心,畢竟也算是我家屬,我肯定會好好照顧他,哥安心忙自己的事去吧。”
他說完這句話後唇角微翹,露出一個吊兒郎當的笑,目光卻不著痕跡地在顧輕言受傷的手腕上停留了片刻,繼而落在他露在襯衫外的鎖骨上,將最後兩個字的讀音咬得很重:
“對吧?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