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以須臾斬斷永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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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收回所有靈魂碎片的克洛倫斯到底是幾階,這個問題塞拉和璐璐緹斯都回答不上來。
完全浸潤在月刻結界魔力之中,在沉睡時便已經能夠佈置出黃昏城的雛形,黃昏之書的整體,並在之後的每一次甦醒中不斷讓自己的碎片對其進行完備的魔法師,如果是全盛…
好在他不是,這也是塞拉敢帶著璐璐來挑戰他的重要原因。
克洛倫斯沒有從眾人的眼神中看出敬畏,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以璐璐緹斯和塞拉在黃昏城內的表現,外界在自己沉睡期間魔力尚未進階,不然他們也不會對已經能夠在小範圍內應用的傳送,靈魂的轉移那麼驚訝。
一群對魔法感悟不足的人見到這一切應當視之如神,而不是無動於衷。
虛榮未被滿足的克洛倫斯面帶慍色。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應該在見到你之後惶恐不安,像是被追逐的獵物一樣倉皇才對?”
塞拉一針見血地戳中了克洛倫斯的內心。
“魔法師應當敬畏強大。”克洛倫斯掩飾著說道。
“那是你的理解,我只敬畏知識。”
塞拉和璐璐異口同聲地說道,言罷,不約而同地望向了對方,這同步率,路禹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擁有數百年回憶,手握下一個時代力量,你們未曾掌握的力量與知識都在我的身上得到體現。”克洛倫斯抬起手,猛地一揮,“看看這些藏書,看看這本黃昏之書,再看看我腳下的名為黃昏樂章的法陣。”
“此世尚未有神,實力至上…而在現在的我,在黃昏城內的我…”
克洛倫斯攥緊拳頭,黃昏樂章法陣中延伸出無數發著光的藤蔓,在克洛倫斯身後編織出閃著金光的王座。
“即是神明!”
神嗎,路禹還真見過一個。
祂雖然沒有情緒,沒有情感,但是卻並不冷漠。
對於召喚的困境祂一直知曉,因此祂給予了那些有希望復興召喚,且行走在苦行之路上的召喚師禮物。
歐爾庫斯的屠龍者,路禹手中的召喚手冊,都是祂的補償。
對方甚至不認為自己是神,透過與塞格羅的對話,路禹隱約覺得下個時代出現神明的機率很大,至於以什麼形式出現尚且不得而知。
但是在對話結束後他腦海裡浮現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神明的誕生無疑是消解了祂的力量,這條道路出現之後,祂又該何去何從?
路禹不知道什麼樣才能算作神,這似乎是個回答不了的問題,因為無論在自己那個世界,還是在這個世界,都未曾有神出現過。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認,如今坐在閃閃發亮的藤蔓王座上的克洛倫斯,毫無神明的氣質。
塞拉用極盡戲謔的口吻嗆聲道:“克洛倫斯,你忘記了嗎,我是神選,我有自己的神明。”
“光輝之神?如今外界的魔力豈能誕生超越魔法師位階的生命,你口中的神明,不過是吃人的宗教偽裝自己塑造出來的虛偽形體,只是披著偽善外衣廣納錢財,集中權利,滿足自我控制慾,權利慾的畸形物,比起真正在吃人的那些草臺城邦,國度,邦議會,商行聯合體,他們唯一值得稱道的便是將自我的慾望包裝得更好。信徒們在美夢中心安理得地接受著自己被盤剝的命運,因為他們能賜予這些一貧如洗的人苦痛人生中的一味解藥——幻夢。而那個幻夢書寫的故事往往千篇一律,在註定無法觸及的死亡彼岸有著自我的歸終,救贖,幸福都在那裡,信仰我則可以擁抱它。”
安娜和伊斯科滿眼通紅,獨臂的伊斯科甚至拔出了刀,就要上前與克洛倫斯拼命。
塞拉攔住了他。
克洛倫斯嗤笑道:“誰的入場票證更便宜,信徒們便更願意信奉誰,你那虛幻的神明便是誕生在一場廉價的幻夢中,在無數時間流逝中沉澱下的錯誤回憶中逐漸塑造成了今日光明偉岸的模樣。”
“你知道光輝之神?”
“不知道,但是我見過很多,我比你古老,也比你博學。”克洛倫斯凝視著塞拉,“光輝神選,你的內心有什麼是需要被光輝之神填補上的嗎,你內心深處的空洞是什麼?”
塞拉沒有回答,而是反唇相譏:“所以你便覺得自己是神。”
“如果在這裡無所不能仍不算神,那麼什麼才是?”
“你逃不脫衰朽,這也算無所不能?”
友好的對話氛圍被塞拉一刀切斷,凜冽的氣息自王座而上傾瀉而下,寒意蔓延,路禹打了個顫。
面若寒霜的克洛倫斯沉聲說道:“你打破了我的輪迴,衰朽本以斷絕,是你將它代入了我的黃昏城。”
“斷絕?”塞拉像是聽見了最好笑的笑話,笑得兔子耳朵亂顫,“自欺欺人也要有個限度啊,它從未離去,一直就在黃昏城內徘徊著,你根本沒有逃離它。”
“你的意識可還完整?”
“你的記憶為何破碎?”
“你還記得記憶中的細枝末節嗎?”
“為什麼你直到此刻都無法恢復為完整的克洛倫斯,尚有一份碎片在苦苦支撐?”
“看來你無法理解我的構思的偉大,我說再多也無用。”克洛倫斯憐憫地睨著塞拉。
與無法領會高階魔法秘密的人對話,毫無意義,這便是他此刻內心的想法。
“最後一份碎片就在這裡,看吧,無論她多麼頑強,還是逃不脫‘自我’的呼喚。”
須臾的靈魂已經被黃昏樂章法陣的藤蔓扯出了身體,只剩下一小部分仍與破破爛爛的人偶之軀相連,也是這一部分最為頑強,以一點與無數藤蔓抗拒著,僵持著,直到此刻仍未被壓倒。
伴隨著藤蔓越來越用力,靈魂碎片的虛影被拉拽變長,克洛倫斯淡漠地看著這一切,平靜地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塞拉走到路禹身邊,無視著王座上克洛倫斯的陰冷視線,神情自若地拍了拍路禹肩膀。
“其實本該為她起名的是我,但是既然她最終向你要了名字,那就由你來做吧。”
路禹還在思索這句話的含義,塞拉接著又說。
“喊她的名字吧。”
“現在?”
“對,就是現在。”
克洛倫斯蹙眉,蒼老的面容上浮現出不解之意,但是面對著拿著召喚手冊的路禹,他又流露出了些許驚懼。
龍人的回憶令他不得不防。
路禹沒有召喚,而是朝著拉鋸戰當中的,克洛倫斯最後一份靈魂碎片大喊了一聲。
恢弘巨大的黃昏城只剩下了殘垣斷壁,廢墟之上,無數的人偶正在廝殺。
天空是血紅色的,雨水腥臭且猩紅,她蜷縮在廢墟一角的石屋內,看著不斷湧來的人偶,瑟瑟發抖。
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從她有記憶開始,這裡便響徹著喊殺聲,兵器相接的金屬嗡鳴。
一波又一波地人偶從遠處襲來,將她包圍在了一方小小的石屋中。
護衛她的人偶已經傷亡殆盡,只剩下這座堅固地石屋在庇佑著她,無論外面的人偶如何敲打,石屋依舊堅挺。
然而隨著時間流逝,石屋上已經出現了大量的裂紋,崩塌只是遲早。
“我想做人…”
連她自己也無法理解自己不斷重複的話是什麼意思,似乎這句話鐫刻在了她靈魂的深處。
石屋的牆體沒有碎裂,而是變得虛幻,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驚恐地站了起來。
畸形的人偶於虛幻的牆體外顯現,密密麻麻,遍佈廢墟,他們的眼神冰冷而殘忍,齊刷刷地注視著她。
她抱頭蹲下,不斷地重複著同一句話:“我不是人偶…我也不要變成人偶…”
血淚流淌,滴落在地面上。
血紅色的漩渦自她腳底下的地面浮現,一柄血紅色的長劍從漩渦中升起,憑空出現,毫無徵兆。
或許是武器能給予她安全感,她沒有猶豫,握了上去。
“須臾。”
這便是她握住長劍後聽到的聲音。
……
“路禹,你知道賦名的含義嗎?”
“不太清楚,你怎麼會在璐璐的聊天室裡。”
“名字啊,是所有人的一個原點,而賦名,就是傳說中人偶師為人偶賦予靈魂最關鍵的一步。”
……
她握住了劍,大量的光影伴隨著“須臾”二字飛速鑽入了她的身體。
她的人生如此短暫,須臾間,她便回想起了一切。
回想起自己的甦醒,與另一群人大戰,重傷尋求幫助。
有人喂自己喝下了藥水,他的名字叫路禹。
有人提著箱子,一臉嚴肅,望著欲言又止,這是兔子塞拉。
有人始終在和路禹討論放火的事情,這是璐璐緹斯。
一對小情侶始終把手牽在一塊,時不時被塞拉呵斥…這是安娜和伊斯科。
然後,她想起了路禹為自己起的名字。
須臾。
“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念起來很拗口的詞句這一刻無比通順。
她這時才真正理解了這句詩的全部含義。
“這就是我的,人生…”
須臾淚如雨下。
血劍向天,猩紅的雨點傾盆而下,墜落地面前的一刻化作萬千血劍,刺進了那漫山遍野的人偶身體中。
……
“一個渴望著成為人的靈魂,一定不會放棄你賜予她的名字,這也是克洛倫斯無法取回靈魂碎片的關鍵。”
“路禹,你啊,也許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為人偶賦予靈魂的人哦。”塞拉話語裡滿是遺憾,“可惜了。”
……
所有的人偶都被血劍貫穿身體,釘在了地面上,須臾沒有斬殺它們,而是站在廢墟之上,望著遠處的天空,欣賞著成為廢墟的黃昏城。
“克洛倫斯…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還給你!”
大地崩裂,碎石之下,血如泉湧。
無盡的鮮血吞噬了地面上的一切,黃昏城廢墟,人偶,頃刻間不復存在,唯獨須臾所在的石屋完好無損,在血海上方如一葉扁舟,飄蕩著。
“是了…這具身體裡,還有你一部分殘存的意識。”
精疲力盡的須臾持劍站起,她笑著,將劍刺入了自己的心臟。
……
與無數藤蔓進行拉鋸戰的靈魂碎片終於離開了人偶之軀,飛向了克洛倫斯。
克洛倫斯冷笑一聲,睨著塞拉:“結束了,黃昏城所有的力量將再度被我調動。”
吞噬了最後一份靈魂碎片,克洛倫斯舒坦地輕聲呻吟。
“你們還不攻擊嗎,這裡可是我的地盤,在別人的領域內作戰,你們真的覺得還有勝算嗎?”
強烈的自信讓克洛倫斯哈哈大笑,全然沒有發現,塞拉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須臾那副破破爛爛的人偶身體之上。
靈魂碎片並沒有全部返回克洛倫斯體內,有非常小的一個點,輕飄飄地落入了人偶之中。
如同飛絮。
克洛倫斯的笑容凝滯了,他驚訝地發現,奪回最後一份靈魂碎片之後,那些高階魔法的知識,記憶都蒙上了一層血紅色的霧氣。
無論克洛倫斯如何去窺探,都無法回憶清楚其中的細節,唯有不斷地冥想,如同除塵一般,方能將這些遮擋視線的霧氣抹去。
就在克洛倫斯思索間,劇痛從腦海深處傳來。
黃昏樂章的魔法陣也在此時黯淡了一小塊區域,無法再維持原本的速度運轉。
克洛倫斯抬起頭凝視塞拉。
“你做了什麼!”
塞拉說:“還感覺不到嗎,這就是你最看不起,脆弱無比的那個靈魂送給你的禮物。”
人偶身軀顫抖,須臾一點點站了起來。
她的人偶身軀幾乎只剩下了骨骼之類的支撐結構,然而她卻頑強地堅持著沒有倒下。
須臾黯淡無比的眼睛裡倒映著克洛倫斯的身影。
“你…已經迴歸了才對。”
“是的,屬於你的,都已經回去了,站在這裡的,是我自己的意志。”
須臾不知以什麼力量亮起了血劍,這份本不屬於她的力量竟然仍能在這具殘軀上使用。
她望向路禹,面帶笑意。
路禹從沒有見過如此燦爛的微笑,而它竟然出現在一副支離破碎,裂紋遍佈的人偶之上。
“謝謝你的名字,我很喜歡。”
“我接受了,這就是,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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