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

他可太懂了。

晉王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一樣,體會到何為皇家無情。

哪怕先前兩位太子皇兄的廢黜與死亡,他都覺得,是因為皇兄們想要取代父皇,心急了想要篡位,結果自食苦果罷了。

但此時,他卻深刻的感受到了,什麼叫刀割在自己身上肉才疼。

父皇對他的舐犢之情,遠遠不敵對大興的看重,對安兒的愛護,也遠遠沒有一個對寧無恙的看重,來得更有價值。

“父皇,安兒之死,也有他無能之過,兒臣認為,應當隱瞞他的死亡,對外宣稱失蹤,待到風頭過去後,再給安兒立墳建冢。”

徹底心灰意冷下來的晉王,感覺自己的心境因此又上升了一步臺階。

從此,他與父皇不必再論父子之情,只講利弊即可。

如此冷靜的晉王,讓周乾看著有些心疼不捨,可此事也只能如此處理。

若是在這個時候讓別人知道周安死在了江南道,再被有心人聯絡到來安縣的案子上,皇室的威信會受到百姓的質疑,哪怕沒有證據證明周安即是幕後黑手,可也會有外部勢力,唯恐天下不亂,儘可能的往周安身上潑髒水。

“安兒已經死了,他在天有靈,也不想自己死後再任人指指點點,待到明年此時,再為他立冢吧。”

周乾用商量的語氣說著。

一年後?

晉王表面應承著,心裡卻暗忖道:一年為期,待到安兒下葬時,定讓周靜嫻與寧無恙的屍骸,為安兒陪葬!

他也不怕牽連了寧無恙。

可誰叫寧無恙不識好歹要替康王父女謀利,還因為他的舉動害得安兒誤會,結果自焚而亡,這筆賬,父皇不會算,他這個當父親的,自會清算!

“還有,對應關內道的菸草種子被損毀一事,誰也不能傳揚出去。”

提到這裡,周乾心下微沉。

他幾乎可以認定,來安縣的案子就是周安做的手段。

損毀關內道的菸草種子,便是冥冥之中降下的天罰。

於是,他用眼神警告著晉王:“誰也不能再暗中搞小動作,耽誤菸草試種與推廣,蘇瑞上的奏摺裡,寫明瞭華大師,分析出了適合菸草種植的地域,在東南方向,既是如此,剩下的這十一車種子,朕會按照華大師所說的,重新分配。”

“夏司監對於種植一道十分有研究,不日起,前往嶺南試種菸草,若中途再出現意外,老十,休怪朕不客氣。”

可惡!

晉王原以為父皇只是輕視周安之死也就罷了。

如今竟將他努力數日的成果,拱手送予了康王。

心裡一下子把蘇瑞連帶著華易全部恨上了。

“父皇,比試呢?”

“還比什麼,關內道的菸草種子都毀損了,就這樣吧,朕再派人負責這件事。”

周乾語氣不善。

這件事也不怪他言而無信,實在是天意如此。

要怪,也只能怪導致菸草種子毀損的周安。

其實自從蒸酒的事宜交付給靜嫻丫頭處置後,他便想著把菸草一事,交由周安來處理的,達到兩者均衡的結果,也好讓他們各顯神通,良性競爭。

可人算不如天算。

周乾抬頭望著黑壓壓的夜空,眼眶微紅,此時也沒有了當眾檢視菸草有何作用的心情,朝著跪在地上的二人揮了揮手。

“把菸草和種子拉到內庫裡安放,改日上朝再示眾,散了吧。”

接風洗塵的宴會,也絕口不提。

周靜嫻知道,皇爺爺別看表面上想著的是皇權穩固,但實際上,對於周安還是有所偏愛的。

好在,她自小便習慣了這種區別對待,也不甚在意因此受到冷落。

只要周安之死的來龍去脈解釋清楚,而皇爺爺沒有遷怒於她和寧先生,對於她來講,就是最好的結果。

“皇爺爺,孫女告退。”

周靜嫻手撐著地,站起身來。

突然,眼前直冒金星,腦袋像是有小人在敲鐘似的,一抽一抽的疼。

不好。

自從來安縣那晚開始,便緊繃著的那根弦,在今日事畢後,驟然放鬆下來,整個身體也跟著要垮了。

周靜嫻甚至來不及反應,“砰”的一聲,摔倒在地。

這一下,將旁邊剛站起來的晉王嚇了一跳。

正在心裡想著,晚上要去安撫一下安皇貴妃的周乾,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嚇住了。

“靜嫻丫頭這是怎麼了?”

周乾輕喚一聲,沒聽到任何反應。

倒是站在宮門前的寧峰,聽到動靜,連忙扒拉開擋在面前的季尚書,三步並做二步站到蘇培元面前,還想衝過去一探究竟,被蘇培元的拂塵攔住,用眼神示意不能過去,只能扯著嗓子大喊。

“陛下,嫻郡主已經幾日幾夜沒閤眼了,自從發現有探子之後,更是一直在趕路,滴水未盡,她可能是身體撐不住了,快叫太醫吧!”

居然這麼嚴重?!

周乾大吃一驚,箭步上前探了探周靜嫻的鼻息,發現呼吸急促,臉頰泛紅。

再將手背摸了一下額頭,燙得他打了個激靈。

看情況像是身體虛穴引起的發燒,若是肉計的話,可不會演得這般逼真。

再說了,周安之死與靜嫻丫頭有關係,但又不是她引起的,她也沒必要在即將封賞的時候,施展這樣的苦肉計。

周乾對於自己居然光顧著詢問周安一事,沒能察覺到靜嫻丫頭身體不適感到愧疚不已,衝著還在阻攔寧峰的蘇培元不滿的喝道:“還傻站在那裡做什麼?快!快喚太醫來為嫻郡主診治!”

宮門前一陣兵荒馬亂。

周乾親自攙扶起周靜嫻,讓人抬進了御書房診治。

御書房可是周乾平日裡最常待的地方,還未曾見過哪位妃嬪在其間休息過。

訊息一經傳出,整個京城都知道,當今陛下的皇子皇孫中,又多了一個可以巴結的物件。

……

寧府。

美味佳餚上桌。

等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吃得差不多了。

寧無恙便將從江宴那裡得來的訊息,透露給了大家。

由於二伯早已被提拔成了照磨官,沒有意外的話,此次晉升的名單裡,應該沒有二伯。

但二伯家的二哥,原本在蕪湖縣擔任駐兵所裡的文書一職,這次官職一定會有所調動,且能夠有了官身,對於希望自家孩子出人頭地的寧章氏來講,無疑是天大的喜訊。

“我還想著,等著莊子上所有的糧食賣出去,拿了錢去給你二哥捐個官身,眼下沾了無恙你的光,這筆錢倒是省下來了。”

寧章氏用帕子沾了沾通紅的眼眶,心裡感慨萬千。

有些話想說,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倒是寧楊氏沒有那麼多的顧慮,大大咧咧的問道:“無恙,你大哥和四哥,他們都喜歡打打殺殺的,可咱們這金陵府乃至整個江南道,最近也沒仗打,調任上去也無事可做,他們等著吃空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