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南吳太子看向沈鯉的眼神完全變了。

聽聞醉春樓七步成詩時,不過覺得以訛傳訛,這種趁機宣揚名聲的行為在開禧城數不勝數,來到此山野客棧,也有順便考教考教少年郎的意思,沒成想,真給你整出了名句。

不錯,只看“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兩句,的的確確稱得上是名句,跟醉春樓那首《清平調》各有所長。

並且極其應景!

人間四月,百花逐漸凋零,唯獨高山古寺中的桃花才不爭不搶的盛開。

“好詩!”太子不禁輕聲讚歎。

保護他的兩位老者亦是耕耘詩詞幾十年的箇中老手,目光中全是對沈鯉的歎為觀止。

少年郎似乎陷入瓶頸,“當場”作兩句詩,不知下面該如何接了。

第五步,第六步。

走到門前,望著愈來愈濃厚的夜色。

沈鯉自是心知肚明餘下的兩句是什麼,他突然暗想,太子一行人,唯有兩位老者算是高手,假若有更厲害的高手截殺他們,該怎麼辦?

之前那兩撥人互砍,闖進客棧又迅速離開的張潤,觀其神色,稍顯做作了,表現的用力過猛,猶如就是讓客棧內的人相信張潤真在被追殺。

至於太子三人,見沈鯉走完兩步,只剩一步,有些替他著急起來。

“長恨春歸無覓處。”

新的一句。

太子臉色激動,好詩啊!第一句嘆惜春光流逝,情緒充斥著惱怒與失望,第二句瞬間峰迴路轉,山寺桃花始盛開,儘管蓬勃洋溢的春景沒了,桃花卻始料未及的映入眼簾。

第三句跟第一句遙相呼應,亦是在遺憾春去了無情、太匆匆!那麼即將而來的第四句,就呼之欲出啦。

此時此刻,太子甚至比坐上大位更加渴望沈鯉所作的第四句。

太好了!太妙了!太化腐朽為神奇了!

南吳得此少年郎,將來豈不正是襯托他的文治武功嗎?!

拿捏住沈鯉,文可壓遍南北,武能響徹江湖,天下一統,正當其時!

第七步。

彷彿剛從傷感裡回過神來的少年郎,輕飄飄吟誦道:“不知轉入此中來。”

太子默默體會,暗自咂摸道,以為失去了春光,未曾料到,錯怪了春,原來春並未歸去,而是如同小孩子捉迷藏一般,躲進桃花中去了。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居然真的存在謫仙人。”太子自言自語,“四句詩作,縱觀上下,絕無什麼深奧、奇警之處,卻被沈鯉一雙仙手撥弄的天真可愛、活靈活現,和那雲想衣裳花想容的《清平調》判若兩然,但讓人忍不住的把兩首詩作奉為同境界的名詩、妙詩。”

未幾,他又叫道:“沈鯉,此首可有詩名?”

少年郎深深看了他一眼:“大哥,不如就叫這首詩為《臥霞寺桃花》?”

“《臥霞寺桃花》?好!就叫他為《臥霞寺桃花》!本太子點你這首詩成為送給住持的‘珍寶美玉’!”

“大哥,萬萬不可,弟弟不過是江湖浪客,不如……”

餘下的話沒說出口,意思卻是那個意思,以太子的機敏腦袋微微想一想就明白了。

沈鯉出身不光彩,是星宿教殺手,又在開禧城大露頭角,萬一令有心人算計,他即便是當朝太子,也得麻煩纏身。

“哈哈……是為兄思慮不周,既然如此,《臥霞寺桃花》這首好詩,為兄就一個人欣賞了!”

“能得大哥欣賞二字,弟弟便祖墳冒青煙了。”

太子給好臉,沈鯉同樣回之好話,兩人互相吹吹捧捧,頓時氣氛熱烈,關係融洽。

太子挽著沈鯉的手臂,熱忱的同坐,問道:“你的身體狀況,我偶有耳聞,臥霞寺的香露丸能不能治本?”

談及此事,沈鯉謹慎幾分,搖頭說道:“不知,香露丸名聲傳遍大江南北,到底有多少功效,還得服下後才清楚。”

“唉,南吳出你一位少年詩仙不容易,為兄真的非常希望可以留你在身邊。”

天生的金剛龍象身,加上詩才舉世無雙,既能充當貼身侍衛,又能奉旨作詩,一人分飾兩角,人間或許只此一人了。

前朝大虞有棋待詔,南吳有奉旨作詩,文統上簡直一脈相承,誰敢說定鼎中原的北隋是正兒八經的正朔,南吳僅僅是偏安一隅的小朝廷?!

太子如此抬舉,少年郎怎能不繼續大力吹捧?

“大哥英明神武,小弟就算留在大哥身側,也不過是螢蟲,比之明月,差異萬里!”

自然是將太子比作明月,自己成螢蟲。

往日端莊貴重,半點不喜形於色,對阿諛奉承嗤之以鼻的太子,聽聞沈鯉如此大拍馬屁,也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頗為高興。

所以說拍馬屁還是得分人,就像那新任的客棧掌櫃,再怎樣奴顏媚骨,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看來,這是應該的,你不擺奴才臉,莫非有謀大逆的心思?

廟堂要員諂媚奉承,他得謹慎思考是不是有求於他,一個不小心,招惹父皇猜忌就不妙了,史冊中多少天家父子骨肉相殘?!

沈鯉則不同,人家金剛龍象身,天生的四品金剛境,又恍若詩仙謫塵,拍須溜馬的味道就不一樣了,極為受用。

兩人說著話,吃著酒菜,好像真成了親密無間的兄弟,而非太子和殺手。

門外忽然有甲士急急匆匆衝進門,貼於太子耳旁竊竊私語。

“確定嗎?”

“確定!”

揮揮手。

甲士彎腰抱拳退下。

他笑問少年郎:“不知弟弟剩有幾分力氣?”

“大哥但有驅使,弟弟縱然剩一分力,也要奮不顧命!!”

“哈哈……你小子,花言巧語真多。不是要你拼命去,而是需要你接下來擋在為兄身前。”

保護他的兩位老者乍聽此言,面色劇變,紛紛勸道:“不可,太子不可呀。”

“不必多說,聽我號令。”

沈鯉見其神色不慌不亂,尋思道,南吳太子果然應靖節先生所說,不類其父,有中興之君幾分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