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陀菩薩的金身沉默不語,好似秦羨卿區區凡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挑戰堂堂佛家護法菩薩。

萬籟俱寂。

秦羨卿劍指金身。

神色極其認真,猶如那尊金身是生平僅見的大敵。

少年郎雙眼微眯,秦姐姐絕不會無緣無故便拔劍,這尊金身必定存在某種不為人知的古怪。

“躲躲藏藏,算什麼英雄好漢?!”

“阿彌陀佛。”

彷彿韋陀菩薩金身開口了。

“老衲困了二十年,好不容易睡個飽覺,你這丫頭忒不懂事擾我清夢。”

楚無禪目瞪口呆,只見老僧打著哈欠伸著懶腰,晃晃悠悠從韋陀菩薩金身背後徐徐走出。

“二十年天昏地暗,終是撥雲見日,佛祖保佑……佛祖保佑……阿彌陀佛。”

邁出大殿。

不知自何處找來的僧衣穿在身上,襯托老僧有種縹緲久遠的氣息。

待三人看到老僧真面目,俱都大吃一驚。

這老僧身體猶如黃金打造,彷彿真真是韋陀菩薩下凡臨塵。

“女施主,冤有頭債有主,你我無仇無怨,何必仗劍在手,殺心自起?不如歸去,好保全性命,尋個相敬如賓的老實人,相夫教子,白頭偕老。”

老僧笑呵呵。

笑聲無半分慈悲,聽在他們耳中,宛若夜梟哀嚎。

“是,是,是你……”楚無禪退了幾步,難以置信。

老僧被楚無禪吸引住了,視線轉移到他身上再未離開,“你這小傢伙的金剛身不錯,再打磨三四年,差不多便真正成為佛家無瑕無垢的丈六金身了。”

未幾,老僧咧嘴獰笑。

“老僧就是丈六金身,小傢伙瞪大眼睛好好看看,我佛門的無敵金身究竟有多厲害!”

話音一落。

瞬間就到秦羨卿劍前。

與此同時。

磅礴劍氣爆發。

圍繞著秦羨卿好似捲起了一道鋪天蓋地的龍捲風。

老僧似拉開戲臺上的紅帷幕。

擠著靠近她。

數不清的劍氣叮叮噹噹斬在身上,莫說傷其分毫,就連平平無奇的僧衣也沒破壞一點。

老僧猖狂大笑。

秦羨卿嘴角流下一道鮮血。

佛門獅子吼。

震人神魂。

聚集漫天劍氣,三尺青鋒直刺老僧。

老僧驟然雙手合十。

生生拍住了秦羨卿的劍。

劍,進退維谷。

老僧問道:“小傢伙,看清丈六金身接下來如何修持嗎?”

“……”

“說!!”

楚無禪嘴唇翕動,“看清了。”

“好,老衲見現在的佛門子弟,一個個的都像是酒囊飯桶,空有道行境界,沒有打架的本事,老衲再給你露一招,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

單手攥住劍鋒,傷不到他皮肉一絲。

右手握拳前探,快到秦羨卿額頭時,猛然發力。

就是簡簡單單的寸拳。

但老僧打出開山斷河的恐怖威勢。

秦羨卿早在老僧有異動時,便果決捨棄長劍,寸拳發威之前,她微微一握,手中多了一柄彷彿雷電聚成的三尺長劍。

身形往後與老僧拉開距離的同時,劍,亦是遞了出去。

拳頭與劍尖相撞。

這下,老僧自以為是的所謂丈六金身,終於頭一次受傷。

雷光從手臂蔓延全身,秦羨卿似乎為老僧鍛造了一個雷電做的牢籠。

“哈,小小劍客,真有幾分不俗的小本事。”

老僧捶散雷籠,雲淡風輕,“小傢伙看清了嗎?”

楚無禪揉揉眼睛,瞧著像是寸拳,實則和武夫的寸拳有天壤之別,對氣機的運用,對佛門功法的領悟,皆別具一格:“看清了。”

“看清了是吧?那好,你的小命老衲收了,既然學了老衲的本事,怎能不交學費?”

“??”

老僧的精神狀態極其不穩定,剛與秦羨卿打的激烈,轉瞬就將目標鎖定楚無禪,一副不殺之不罷休的口氣。

秦羨卿收回讓老僧擲在地面的劍,擋在楚無禪和沈鯉之前,嚴陣以待。

此刻。

臥霞寺山頂亮起兩道金光,老僧瞥頭望了眼,嘆氣道:“叫人不自在,老衲遲早要血洗臥霞寺上下,還有你,小傢伙,老衲記住你了。”

他朝楚無禪笑了笑,比鬼哭還難看。

旋即衝進供奉韋陀菩薩的佛殿,佛殿震動不停,稍後,這座耗費了不知多少財力物力的大殿碎成瓦礫,同樣不見了老僧身影。

韋陀菩薩在臥霞寺的意義很大,佛殿倒塌,金身損毀,驚動全寺的和尚。

秦羨卿道:“走,此地沒我們的事了。”

沈鯉與楚無禪跟在背後,白衣僧人驚魂未定,老僧每看他一次,他的心神俱都風雨飄搖,好像一個疏忽,馬上就能走火入魔。

少年郎開口問道:“秦姐姐,那老僧莫非是二十年前的臥霞寺住持?”

“猜的不錯。”

“怎麼比魔頭還……秦姐姐!”

走到臺階角落,秦羨卿單手撐住山壁,大吐一口鮮血。

沈鯉慌忙攙扶她。

秦羨卿揮揮手,“我沒事,境界相差太大,受了點傷。”

“秦姐姐我扶你回去。”

“不,等一個人,他快來了。”

“誰啊。”沈鯉不解。

不會是恆妙大師吧,那神秘老僧強到超乎想象,恆妙大師必定不是其對手。

星宿教是有二品大劍仙的,儘管只有一位,然而戰力之凌厲,遠非尋常劍仙可比。

此人便是粗重喘息的秦羨卿。

那老僧能在舉手投足之間,把秦姐姐傷成如此模樣,其境界不難猜測。

一品大菩薩。

不,一品魔頭。

老僧除了唸佛號、穿僧衣、氣息宏遠外,沒有一絲一毫的佛門高僧影子。

三人身旁有普通僧眾著急的上上下下,供奉韋陀菩薩的佛殿塌了,乃臥霞寺開寺以來的首次。

沈鯉扭頭問楚無禪:“鬼屍上人呢?”

“我……我哪裡知道……”楚無禪依然心緒不定,老僧帶給他的觸動太大了。

秦羨卿深呼吸一口氣,勉強壓住翻湧的氣機,說道:“穿白衣的小和尚,你需要即刻閉關,最好請師門長輩為你護法,否則,少則兩日,多則三日,老僧在你心田栽下的魔種就要生根發芽了。”

“秦姐姐為什麼剛才不提醒楚無禪別和老僧說話?”

“臭小子,你以為我是一品大劍仙呀?白衣和尚的目光看向老僧的時候,栽不栽魔種,已經在老僧一念之間了。”

“世上竟會有這種事!”

“扶著我坐下。”

“好。”

攙著秦羨卿慢慢坐下,沈鯉心疼嘆道:“可惜南吳太子送給我的龜蛇春回丹沒帶在身上。”

“無妨,小施主沒帶在身上,老衲這裡有。”

沈鯉與楚無禪嚇了一跳,以為是那魔僧去而復返,看見是一位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老僧,才長出一口氣。

委實太嚇人了,越想越後怕,若那魔僧在秦羨卿沒來前出手,兩人縱然有十條命,也不夠人家殺的。

秦羨卿接過白瓷瓶,扔掉木塞,彷彿吃糖豆一樣,將裝著的龜蛇春回丹吃個一空。

藥效迅速發揮,搬運氣機裹挾藥力,精準送到存在傷勢的地方,令其快點恢復。

“秦施主,是他嗎?”老僧慈祥問道。

秦羨卿頷首:“是他,但十分古怪。”

“老衲,察覺到了。”

“旁門左道中有一個傳了千年的大術,可以讓兩個人融合成為一位新的人。”她提醒道。

老僧點點頭:“秦施主先養傷,明天的佛誕盛會由我們師兄弟負責。”

“答應我的事別忘了。”

“出家人不打誑語,既然做下承諾,一定會竭盡全力完成。”

“好,如果到時候,你們不忍動殺手,我可以代勞。”

“老衲在此,多謝秦施主了。”

然後,老僧對楚無禪道:“你快回開禧城,讓佛裕禪師為你護法。”

白衣僧人朝老僧跟秦羨卿一拜,與沈鯉道:“沈兄,是我思慮不周,不該把你牽扯進來。”

“小事一樁!如此說來,是不是小爺白嫖了你一枚水木佛母?”

“水木佛母不重要,沈兄因此欠我一樁人情才重要。”

“哈哈……說的有道理。”

寒暄過後,定下沈鯉欠他人情,白衣僧人不再拖沓,下山回開禧城。

老僧看著他的背影,雙眉緊鎖。

秦羨卿緩緩說道:“從剛才言語上,這小和尚已然受魔種影響了。”

“唉,劫來不自由,希望楚無禪可以有驚無險的度過去。”老僧嘆道。

“大師,那魔僧種下的魔種,真有那麼厲害?”

“小施主,是這樣的,魔種雖說厲害,以我佛門手段,自有幾十種方法化解。然而,魔種勾引起的心魔,卻非得他親力親為的克服。不然,世上又多一位魔僧。”

頓了頓,他嘆氣繼續說道:“無禪這孩子,未曾經受滾滾紅塵清洗,看似清心寡慾心魔不顯,實則心魔蟄伏暗暗等待良機。”

秦羨卿接著道:“老和尚,你也別太擔心,人家有佛裕禪師護法,說不定沒過幾天,魔種順帶著心魔悉數被掃除乾淨。”

“千年暗室,一燈如豆,如何長明?”

老僧搖著頭,拾級而上。

沈鯉悄悄問:“秦姐姐,這老和尚是誰?”

“臥霞寺的一品大菩薩,航遠大師。”秦羨卿解釋道,“你連夜去通風報信太子懷疑蘭貴妃在貴賓房舍那兒,我在與航遠大師辯經說法。”

“秦姐姐你懂佛經?”

“懂一點,但我以手中劍討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