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騰雲駕霧,躲到半空戰戰兢兢。

如今模樣,倒像黑龍是主子,魏節才是奴才。

魏節狠狠拍胸膛一巴掌,收攏吐出的金黃氣血,以秘法覆遍全身,強行撐起威勢,用拳接劍。

劍光冷冽,如三九寒冬。

在劍道這條羊腸小道上,甫一接手,魏節便知,少年郎走的極遠。

江湖上那群牛皮吹上天所謂劍道大家,看見沈鯉此劍,非得送上無數阿諛奉承。

劍,貫穿拳頭,和巔峰金剛武夫的骨骼相撞。

魏節咬牙苦撐,這般狀況,落敗就是身死道消。

一遍遍搜刮體內殘餘氣機,大聲怒喝提氣,猛地把這一劍捅開。

兩人再次分離。

魏節十分不好,彷彿風燭殘年的老頭子。

沈鯉儘管也不好受,誰讓他是天生金剛龍象,在魏節耍心機暗暗平復氣機之時,體魄便緩緩恢復。

他已佔八成勝機。

“臭小子!不怕南吳捉蟲司嗎?”魏節粗氣喘的跟拉風箱無異,“咱爺倆鬧出這般動靜,捉蟲司那群狗皮膏藥,非得掘地三尺不行。還是點到為止,你我各退讓一步。”

沈鯉看向遠遠躲著的黑龍,把魏節的話當放屁:“方才你想殺的人叫柳香君,開禧城那尊老佛爺掌上明珠。怕你不知曉,在客棧時,柳香君就見過李業了。”

魏節瞳孔震動。

隨之苦笑。

“保護得了柳香君,就算你殺了禮部侍郎王純甫,脫身亦有戲。”

賣弄又耍劍花,他道:“實不相瞞,王純甫確係我所殺。”

“哈?”魏節愣愣注視他,片刻,哈哈大笑,笑的嘴角鮮血像泉水,“你殺的王純甫?哈哈……”

沈鯉眉頭緊鎖,疑惑瞧著瀕臨死地的魏節。

“老子大發慈悲,怕你進了開禧城死的不明不白!你可知曉,王純甫死在烏衣渡一事,已經在廟堂高官間流傳開了?你小子前腳殺了王純甫,後腳此事便大加散播!被當做他人手中刀感覺如何?”

難怪從三品指揮同知李業,親自率領捉蟲司查案,原來蹊蹺點在這兒。

壞了。

沈鯉轉瞬想到,好姐姐此行北上,豈不是暗藏殺機、燭光斧影?!

“不過你小子行大運,柳香君因你而活,那尊極度自私的老佛爺說不準保你一保。”

就在思緒陷入紛亂時。

魏節招手黑龍,卻說道:“忠人之事,老子之前也不知道殺的居然是柳香君,如若猜到,定然手下留情,不願開罪柳家。”

彎腰,似虎豹,雙腿蹬地,彷彿離弦之箭衝向沈鯉。

黑龍宛若粗大毛筆於宣紙重重滑落一筆,逶迤盤行潛伏少年郎身側,只等魏節得手,大口吞吃少年郎體內蘊藏的天大機緣。

沈鯉及時回神,連忙後退。

未料到魏節實在快若閃電,和他撞一個滿懷,一拳擊捶下腹,另一拳打握劍臂彎。

黑龍歡快咬中沈鯉脖頸。

形勢萬分危急。

魏節忍俊不禁呵呵笑出聲。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認為得手了?”沈鯉冷靜反問。

被打的脫臼變形的右臂,緊緊持劍貫穿咬著脖頸死死不鬆口的黑龍。

左拳砸至魏節額頭。

黑龍恐慌地松嘴,不待哀嚎,令劍氣節節絞殺,徹底消散。

附著魏節體表使其猶如金剛羅漢的金黃氣血滴落,雙眼圓睜,面目都是不願相信。

南吳最擅碎金剛的魏節,堂堂金剛境巔峰武夫,就此隕落沈鯉手裡。

死的不能再死了。

沈鯉撤數步,魏節屍體撲倒潮溼嫩草,露珠混合鮮血潤入泥土。

忽然單膝跪地,以藏劍術收起長劍,大吐一口血,呼吸急促,左手握右臂使勁一擰,使其復原。

下腹捱了魏節一拳,傷上加傷,只能慢慢癒合了。

……

快要天亮了。

城牆,隱在黑暗中的兩個身影,漸漸露出輪廓。

“果然是天生金剛龍象身,沒讓你我失望。”

鶴髮童顏的老人不以為意笑著。

“還以為宰個龐虎就是極限,竟也能將魏節也殺了,不錯不錯,越看越喜歡。

這少年活的久一點,指不定江湖上再多位一品劍仙。

可惜吶,一身道行全是天地贈予,歷古哪有如此好事,有舍有得,得了好處,就需付出代價。

老夫希望少年多宰幾個成名已久的人物,夭折後,留幾句佳話在江湖。

省得那三個半出道就撩狠話的天之驕子,目空一切,淨招惹麻煩。”

並肩站著的另一人,惋惜搖頭:“不死就好了。”

“臥霞寺的香露丸究竟有沒有用?”

“或許有用吧。”

“瞧你這話說的。”

“王純甫死了,朝堂成了一鍋粥,你可以安插門生故舊了。”

“你呢?”

“傳道、授業、解惑。”

“呵,老夫才不相信,定然有其他謀劃。”

他比老人年輕的多,不忍道:“受了諸多苦,好不容易編織一身嫁衣,到頭來,便宜他人。我下不去手……”

“唉,老夫也可憐那孩子,只是一環扣一環,王純甫死,該是他了。就算把魏節都宰了的沈鯉,不一樣擺脫不掉棋子身份?你呀,總心懷仁義,作為棋手,心腸冷硬些好。無論你下了怎樣的棋,我們仍然是歃血為盟的盟友。”

他道:“開禧城當今所有的線條,皆自醉春樓散發出去的,該收攏收攏了,溫九娘腦後有反骨,我們控制不了她太長時間。”

“有趣有趣,賈秋壑將孫元季算計的死死的,他肯定想不到,都是你故意佈置的。”

“戶部郎中彭洞之,兵部左侍郎秦振……前者得死,我要推陸修上去,後者可為你所用。”他呼吸著新鮮空氣,笑言,“老成者謀國,大吳這艘四處漏水的船,還得由您掌舵啊。”

“賈秋壑野心極大,老夫怕他事後反悔。”

“不怕,賈秋壑儘管貪權,小女兒賈嘉卻是軟肋。”

“……”

一人悄無聲息出現老人身後。

“相公要見先生。”

老人不快:“哪位相公?”

“賈相公。”

老人隨即拍手笑道:“賈烏衣坐不住嘍!行,先生天亮登門拜訪。”

“遵命。”

來時無聲去時無影,猶如鬼魅。

“賈烏衣心急了。”老人搖頭失笑。

“種種謀算即將功成,換誰也想求個穩妥。”身旁之人仰天長嘆:“世事壞就壞在穩妥二字上。”

“本來計劃李業去殺魏節,現在好了,李殺才無事一身輕鬆,事成之後,便要跨進一步,取代趙之卿……捉蟲司指揮使啊,這般實權位置,令李殺才輕易得了去,老夫有點不甘心。”

他笑道:“好說,而今之世,乃風雨飄搖、梟雄輩出的大世,北面後宮干政,往日權貴人物相繼被殺。咱們南面爭權奪利,連朝中要員都敢算進謀劃中,區區捉蟲司這般清掃臭蟲的衙門,令其乾點髒活、累活,豈非輕而易舉?”

“哼,莫憑老夫信任你,就陰陽怪氣,嘲諷我等。”

“難題在廟堂,興許解題在江湖。”

“什麼意思?”

“有位朝露境劍客來此,派李業會會他。”

“萬一死了呢?”

“沈鯉幫忙解決掉魏節,他豈能獨身事外卻坐享其成?”

“你呀,你呀。到頭來,仍舊護犢子,不夠心狠。”

“我要真的護犢子,就不讓沈鯉充當過河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