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祖望十分清楚,自家兄弟已經鐵了心要爭奪家業了,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兒子世軒儘快成家,好名正言順接替陳家當家之位。

在找黎叔商量素錦與世軒婚事之前,陳祖望更瞭解自己的兒子,也得尊重兒子的選擇,所以先找世軒商量,徵得兒子意見後再找黎叔。

快到中午的時侯,陳祖望敲開兒子的房門,此刻正在書房看書的世軒,聽到敲門聲,合上書本起身開門。

站在門外的父親,面含笑意。

陳世軒心裡默唸著,無事不凳三寶殿,父親一定是來跟自己提婚事的,陳世軒明知顧問:

“爹,找我有事?”

“我是你爹,沒事就不能找你?”

陳祖望進屋坐下,直截了當:“爹來找你,是想談談你的婚事,爹像你這般大的時候,你都已經會幫爹拿東西了,你都快三十歲了,就算你不急,也得為爹孃著想一下,你孃的身體越來越差,你成了家,爹就可以卸下肩上的擔子,好有時間陪陪你娘。”

“我娘不是一直在服用,方峻柏叔叔開的藥方嗎?孃的病似乎沒有好轉?”

“這才是我最憂心的。”陳祖望愁容堆臉:“你孃的病未見好轉,反而愈發變差,你二叔,三叔爭權奪利,只有你才能挽救陳家,要不是現在家中變故,爹也不會如此著急催你成婚,你成了婚就能名正言順接替陳家當家之位,好讓你二叔,三叔死了爭權奪利這條心。”

父親的這番肺腑之言,陳世軒默言無語。

陳祖望沉默幾秒,直截了當:“你和素錦一塊長大,黎叔夫婦為人本分,爹得先徵求你的意見,如果你和素錦是兩廂情願,爹馬上就去找黎叔商量你倆的婚事。”

陳世軒連連擺手:“爹,我一直把素錦當自己的妹妹看待,我倆只有兄妹之情。如果爹覺得只有我接替陳家當家之位,才能讓這個家平息的話,那我答應爹這個要求,至於婚事,還是隨緣吧。”

“你是不是在外頭有心上人了,哪家姑娘,爹找媒婆幫你說媒去。”

“現在,我還沒有遇到心儀的姑娘,等遇到了我一定會告訴爹孃的。”

“你這不是在胡鬧嗎?”陳祖望臉色大變:“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兩個人,上哪找緣分去?爹雖然沒你念的書多,這淺顯的道理,爹比你清楚,我和娘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約,不也恩愛一輩子嗎?”

“爹,現在已經是民國了,男人剪了辮子,女人也不再因為長著一雙大腳而被別人嫌棄,時代在變,人在變,這叫進步,婚姻也會慢慢走向自由。”陳世軒擺理:“沒錯,你和娘是父母做主,媒人牽線,恩愛一輩子,那不幸的?爹又知道多少?總而言之,我就是不喜歡被父母包辦的婚姻。”

“少給我咬文嚼字,不就是比你老子多識幾個字嗎?”陳祖望起身,兩袖一揮,臉一沉:“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今天的話就當老子沒說過。”

陳祖望說完,怒氣衝衝甩門而去。

眼看著父親生氣離去的背景,陳世軒突然覺得千愁萬緒,自己何嘗不想成家立業,替父親分擔一些,緣分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自己更不想要那種,只有父母之命,而沒有夫妻之實的婚姻,沒有感情的婚姻,如同進入一座孤墓,不要也罷。

至於父親,過幾天等他氣消了,想通了,也就沒事了。只是,母親的病情,一直沒有好轉,是不是母親的病情變得複雜了,得叫方峻柏叔叔另開新藥方,方叔叔醫術了得,一定能治好母親的病,母親一直隱瞞病情,就是不想讓大家擔心,明天先找母親聊聊,探清楚母親的病情,再去找方叔叔。母親的病是不能再拖的,父親正為家裡的事情煩心,只有自己去找方峻柏叔叔。

吃過午飯,陳世軒陪母親聊了一會,隱瞞母親去方家藥鋪。

方家藥鋪不算遠,陳世軒選擇走路過去,一路上,他的思緒顯得有些低落,他害怕方叔叔聽到自己講述母親病情後,一臉無奈的表情,他更害怕母親的病,服藥已起不了作用。陳家的不安寧,父親的沮喪,家庭的爭鬥,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陳世軒突然覺得心亂如麻,但他不斷地告訴自己,此刻,自己去的是方家藥鋪,一定要心平氣和。

今天下午,方家藥鋪顯得有些冷清,方峻柏站在櫃檯前,看著賬本在算賬,算盤撥得沙沙作響,方妻聶素容和女兒方宛如在整理藥材,方宛如儘管是個啞女,身姿窈窕,容貌姣好。

因為方宛如不會說話的原故,所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天到晚都在自家藥鋪。

夥計阿桂,正在打掃藥鋪衛生,擦桌,抹凳。

平日裡,阿桂常送中藥到陳家,所以與陳世軒早相認識。今天,看到陳世軒頭次來方家藥鋪,阿桂驚喜道:“大少爺,你怎麼來了?”

“阿桂好。”

兩人打了聲招呼,阿桂繼續默默地幹活。

阿桂聲音落地,正在櫃檯撥著算盤,算著賬單的方峻柏,抬眼瞧著眼前這位身材偉岸,儀表堂堂的年輕男子,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正在整理藥材的方妻以及女兒宛如,母女二人的目光也凝向眼前這位貴客。

二十三年來,平靜如水的啞女方宛如,這一刻,心泛漣漪,垂眸嬌羞,面泛紅暈。

大家驚訝的目光,陳世軒為自己的冒失到來,有些不知所措,怔了下:

“方叔,方嬸,我叫陳世軒,陳家香燭廠陳祖望的長子,冒昧前來,望方叔,方嬸不要見怪,我今天到來,是想讓方叔替我娘開幾副藥方,調理一下身子。”

方峻柏從櫃檯走出來,歡喜道:“陳家大少爺,稀客啊,快請坐。”

方妻放下手頭活兒,笑容和藹:“大少爺請坐,我去徹茶。”

陳世軒謝過方嬸,眸光凝向整理藥材的方宛如,左手拿著藥材,右手拳頭握緊,本想問侯一聲方小姐,微張的嘴角,卻道不出話來,只好緩緩抿上。

方峻柏見狀,嘆息道:“讓大少爺見笑了,愛女宛如,一出生就不會說話,失禮之處,望大少爺見諒。”

“方叔這是哪裡話,世侄冒昧前來打擾,方叔莫要怪罪才對,本是我爹來的,他這幾日有些忙,所以就吩咐我來了。”

“你孃的身體最近如何?服了我開的方子,是否有所好轉?”

“我孃的病已是老毛病了,天氣寒冷病情加重,這幾日咳得十分厲害,所以我過來就是想跟方叔說說我孃的病情,好讓方叔再給我娘開幾副藥劑。”

方峻柏十分清楚陳家大奶奶吳鳳芝的病情,大奶奶已經病入膏盲,開藥已是安撫病人家屬,如果不開藥劑,就會引起病人家屬的擔心,以及病人的病情,方峻柏臉上擠出一抹無奈的淡笑,眼神躲閃,言語支吾。

方峻柏臉上的微妙變化,支吾的言語,陳世軒的心頓時沉重無比,母親的病情果真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或許,服藥已經起不了作用了,所以方叔才面露無奈之色。

方峻柏心裡也明白了,陳世軒或許也看出了自己的神色,如果告訴他,他母親的病服藥已無濟於事,他一定接受不了,如果還繼續給他母親開藥方,心靈倒是安撫了,可病人的病情卻不見好轉,又該如何是好?乾脆就開幾副安神的藥劑,即便是病情不見好轉,至少對病人的病情不會加劇,家人也許能得到一些安慰。

方峻柏正要開口,方妻端著茶水走過來。

方妻聲音溫和道:“藥鋪簡陋,大少爺見諒。”

“方嬸客氣了。”陳世軒感激:“方叔,方嬸,菩薩心腸,救苦救難,我替難民們感謝二位長輩。”

“大少爺言重了,我和夫人只是盡點綿簿之力,何足掛齒,與你父親相比,方某汗顏無地。”

“方叔謙遜,您夫妻二人行俠仗義,乃難民之福,晚輩之榜樣。”

方妻擺上茶杯,端起茶壺正要倒茶,一直在默默整理藥材的方宛如,瞬間變樣,一改往昔柔弱,轉過身來,淡定自若地走到茶臺,宛如之舉,父母驚愕,陳世軒凝眸。

宛如雙瞳剪水,明眸皓齒,左手接過母親手中水壺,往茶臺上三個杯子倒上茶水,放下水壺,冰封二十三載的簿唇緩緩輕啟,左手拿起杯中茶水,遞向陳世軒,柔聲道:

“大少爺,請用茶。”

陳世軒目瞪口呆,快迅接過茶杯。

方峻柏夫婦,看著女兒突然開口說話,愣得不知所措。

夥記阿桂,看到自家小姐開口說話,既興奮又激動。

宛如走到父母面前,二十三年來,開口喊了第一聲:“爹,娘。”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終於開口說話了。”方妻喜極而泣:“今日能發生如此奇蹟,一定是因為陳大少爺的到來,二十三年了,宛如早不開口,晚不開口,偏偏今日開口,大少爺第一次到藥鋪來,我的啞女就開口了,這不是託大少爺的福是什麼?”

陳世軒高興而謙遜:“世軒何德何能,愧不敢當,巧合而已。方小姐能開口說話,一定是方家行善積德。”

方峻柏走到女兒面前,欣喜道:“我的女兒一直不會說話,我日愁夜愁,年過半百兩鬢斑白,我的女兒到了成家的年齡,卻沒有媒人願意到家裡來提親,我心急如焚,就跟夫人說,如果有哪位男子能讓我的女兒開口說話,我就做主把女兒嫁給他做媳婦。”

“現在,女兒已經會說話了,老爺,你得履行自己的諾言才行。”

方峻柏眸光移向陳世軒,卻不知如何開口。

陳世軒暗自竊喜,自己的愛情一定是,第一眼心泛漣漪,怦然心動。而此時此刻,自己就是這種怦然心動的感覺,難道,這就是命中註定的緣分?

方宛如柔和的眸光凝同父母,緩緩垂眸凝視自己緊握的右手,臉上掠過一絲愁容。

方峻柏夫婦明白了女兒的顧慮,陳世軒會不會因為女兒的右手而嫌棄,沉默須臾,方峻柏開口:

“陳大少爺,宛如的右手生下來,便是如此,不知道大少爺對宛如有什麼看法?”

“愛一個人就是愛她的全部,我沒有別的想法。”

方峻柏夫婦眼眶溼潤,方峻柏緩了下情緒:“大少爺,我冒昧問一句,你今年多大?”

“我今年,二十八歲?”

“比宛如大五歲,以後有大少爺照顧宛如,我夫妻二人也就讓沒有後顧之憂了。”方峻柏感動道。

方峻柏夫婦仔細打量著一表人才,淡吐文雅,謙遜有禮的陳世軒,再凝視自己的女兒,面容俏麗,孝敬懂事,方峻柏直言道:

“大少爺,我是個直腸子,就不跟你繞彎子了,你和宛如年紀都不小了,宛如封閉了二十三的嘴,見到你就開口說了話,這或許就是緣分,如果你倆也是兩廂情願的話,那就儘早成婚吧。”

“我願意。”陳世軒不假思索。

“我也願意。”方宛如嬌羞低頭。

“我的女兒封了二十三年嘴,今天終於說話了,不但說話,馬上就要成家了。”方妻高興道。

“方叔,事不宜遲,那我就回家去跟我爹孃說,我爹孃一定會十分驚訝,又十分高興的。”

陳世軒從椅子起身,方峻柏喊住:“大少爺,請你稍等一會,我給你娘配幾副藥劑。”

“好的,高興過了頭,差點兒忘了給娘拿藥。”陳世軒說道:“方叔,方嬸,從今日起,不許再叫我大少爺了,天底下哪有岳父岳母,管自家女婿叫爺的,這不亂套了嗎?”

“世軒,聽你的。”方峻柏樂呵道。

方妻笑容滿面。

陳世軒拿著方峻柏為母親開的幾副藥劑,高高興興地回家,把方宛如開口說話,以及答應方峻柏夫婦,自己決定和方宛如成親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父母。

陳祖望夫婦聽兒子這麼一說,驚喜萬分,得知兒子的婚事,瞬間就有了著落,姑娘還是方峻柏的女兒方宛如,夫妻二人,大喜過望。

第二天早上,陳祖望夫婦,帶上彩禮,直接到方家去提親。

陳祖望夫婦的到來,方峻柏夫婦歡喜相迎,方峻柏親自沖茶,方夫人拿來糕點,糖果。

相互客氣落坐,陳祖望性子直爽,開門見門:“方老弟,我和夫人今日到府第之意,就是為犬子世軒提親而來,方小姐溫婉聰慧,雍容大方,我和夫人打心底喜歡宛如做我陳家的兒媳婦,主要是世軒與宛如情投意合,不知方老弟和方夫人意下如何?”

方峻柏眉開眼笑:“我和夫人舉雙手贊成。”

陳祖望高興道:“我此刻的心情,和方老弟一樣高興啊,只要他倆是情投意合的,咱們做長輩的,就應該尊重孩子的選擇,祝福一段美好的姻緣。”

方峻柏頻頻點頭認同:“祖望兄,言之有理,宛如有幸嫁到陳家,前世積大德了,只是宛如的右手……”

陳祖望脫口而出:“方老弟無需顧慮,宛如嫁入陳家是做大少奶奶的,無需做苦力,不礙事,不礙事。”

“祖望兄之言,我和夫人就放心了。”

方夫人頜首點頭。

茶壺裡泡著的茶水氤氳清香,方峻柏起身把泡好的茶水,倒在四個精緻的陶瓷杯裡,躬著身子把其中一杯遞到陳祖望面前,另一杯遞到吳鳳芝面前,輕輕坐下,笑顏開口:

“宛如有幸嫁入陳家,乃前世修來之福,貴公子儀表堂堂,才貌雙全,古人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時已是民國,年輕一輩的婚姻該由自己做主,若不是兩廂情願,即便強求在一起,也一生得不到幸福,只要小女點頭,我和夫人毫無異議。”

“方老弟和方夫人沒有異議,那就把日子定下來,讓他倆早日成婚,我更想宛如這孩子早日做我陳家的兒媳。有宛如管著世軒,我和夫人就更放心了。”

方夫人客氣溫和,生怕陳祖望夫婦客氣不好意思吃糕點,糖果,一個勁地喊著,並把糕點,糖果往陳祖望夫婦面前靠攏。

方夫人的客氣,吳鳳芝盛情難卻,拿起一塊糕點,細細品嚐,吳鳳芝連聲誇讚:“方夫人做的糕點,我有幸品嚐,不虛此生啊。”

“這只是普通的小食物,承蒙大奶奶瞧得起,愧不敢當。”方夫人抿了口茶水,謙遜回應。

“多年前阿桂送藥劑到陳家,也帶了幾塊此時吃的糕點,我當時在想,如果能經常吃到如此美味的糕點,那該積多大的福才能吃到啊,看來啊,是我上輩子積大德了。”

“多年的事情,大奶奶還記得。”方夫人謙和:“畢竟是拿不出手,上不了檯面的吃食,哪好拿給大奶奶吃,是阿桂那孩子不懂事,承蒙大奶奶不嫌棄,我受寵若驚啊。”

兩位夫人聊得盡興,氛圍無比融洽,陳祖望與方峻柏抿著茶水,品著糕點,聽著兩位夫人的融洽談心,陳祖望喜顏開口:

“咱們很快就是一家人了,還那般客氣。”

“祖望兄言之有理,咱們該稱呼親家了。”方峻柏贊同。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謝謝親家母的糕點。”吳鳳芝說道。

“親家母不必客氣,以後想吃就跟宛如說,叫宛如天天做給你吃。”方夫人高興回應。

大家聊得甚歡,方竣柏叫夫人把愛女宛如叫回來,話未出梢,方宛如已邁進家門,瞧見家裡來了兩位長輩,心裡已明白,禮貌問侯:

“陳伯父,陳伯母,您們好。”

四位長輩相互對視,喜形於色,方峻柏樂呵道:“傻閨女,你陳伯父和伯母到家裡來提親了,你很快就是陳家的兒媳婦了。”

方宛如嬌柔低頭,臉頰緋紅

“傻丫頭,還不好意思呢?”方母笑得眉心舒展。

“我聽四位長輩的安排。”方宛如大方應允。

“太好了,明日我就找人看日子,等日子定下來,我親自過來通知二位親家。”陳祖望樂開了花,瞬即,臉上之笑立即收斂:“只是我們陳家歷代辦喜事向來從簡,不大擺筵席,不鋪張浪費,不知二位親家意下如何?但說無訪。”

“親家所言,正合我夫妻之意,宛如也是欣然接受的。”方峻柏爽快答道。

“我沒有任何意見,伯父和伯母放手去做便是。”方宛如誠心誠意。

“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陳方兩家,結為親家。”陳祖望喜不自勝,舉起茶杯,先幹為盡,輕放茶杯,與方家夫婦客氣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