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數圖書館一樣,市圖書館在週一例行閉館。但那隻意味著面向讀者的服務崗會休息,其他部門依然按常規工作日上班。

乏善可陳的週會又是耗掉了快一個小時,在所有人輪番做完內容空洞的上週總結和本週計劃後,部門經理把付蘭叫進了自己辦公室。

“身體還好嗎?”他擺出一副恰到好處的關切表情,手裡卻點上了煙。

付蘭皺了皺鼻子:“沒事,只是那天沒吃早餐犯了低血糖,休息兩天早就好了。多謝領導關心。”

“聽說醫生後來還讓你去做檢查,有沒有查出什麼問題?”

付蘭盯著搖搖欲墜的菸灰,不動聲色地回答:“沒什麼問題,一切正常。”

“那行,平時多注意身體。有什麼困難就跟我提,別自己一個人硬扛。”

經理敲掉菸灰,貌似不經意地提了句。

“感覺最近你手上的工作是有點多了,我正考慮向上面要個名額,再招個人。這樣萬一你請假還能有人頂上,活分點出去你也輕鬆一些。”

付蘭沒有反駁,儘管他讀懂了言外之意。

隨意應付過去,又被迫陪領導聊了些廢話,他才終於得以放行。

出了門,他深深吸了口正常的空氣,走到自己工位上。

除了小劉問了幾句他的身體狀況,其他同事只稍微多看了幾眼,沒有引起過多注意,這很好。

趁著週一閉館,付蘭按照規定給全樓的借書終端做維護檢查。

在工作間隙,他老是忍不住拿起手機檢視施寧語那邊的進展,然而她一直沒什麼動靜,這讓他又開始焦慮了。

事實上,擺在他們面前的除了原料供應問題外,斷掉的銷售渠道也得儘快接回。

那一天施寧語被魔務局盯上,正是因為之前與她合作的下家被端掉了,差點連累她被抓個正著。

她原本建議兩人分頭解決產品鏈的兩端,卻無奈發現付蘭對煉魔燼以外的事都一竊不通。

“你是頭腦一發熱,都沒做足準備就扎進完全陌生的領域了?”施寧語揚起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這可一點不成熟。”

被年輕人教育的付蘭倒是沒脾氣:“我相信專業的事就該交給專業的人來做。”

“那也不能全扔給我。原料我可以找,魔燼販子我幫你牽頭,你得自己去談。反正你那條線的低檔貨我不想過手。”

付蘭只好答應下來。

事都交給她一個人辦確實有點不像話,連練化都是由她操作,作為合作伙伴自己總不能光出個配方就坐等收錢。

而且,他依然下意識認為施寧語還是個孩子,即使一起從事非法生意,他也理應多照顧她。

說起違法犯罪,付蘭對於魔務局定下的罪行並沒有太多實感,畢竟他都頂著通緝犯的身份活了十幾年。

對於牽扯到魔法的是非他自有判斷,尤其是近幾年,魔務局推行的一系列立法都有幾分急功近利的意味,就算拋開自身立場他也很難認同。

然而世人需要的不是客觀,也不是長遠考慮,而是符合當下大多數人的利益。

讓他遺憾的,只是像施寧語這樣的孩子本應值得更好的人生。

施寧語的訊息直到下午五點才發來,說自己聯絡到一個有意向接手的賣家,問付蘭第二天下午有沒有空見面。

得到時間只能定在下班後的答覆後,她忍不住抱怨:“你非得上這個逼班嗎?”

這話還是發的語音,頗具衝擊力。

付蘭當場就文明用語問題對她進行了一些教育,結果又被一句“收收爹味”的語音給堵了回去。

她似乎心情不太好,聲音聽起來像正在哈人的野貓。

付蘭被她懟得懵了好一會兒,不明白哪裡惹到她了,還是說只是被她遷怒……

想來自家那個正處青春期的崽子都沒這麼過分,他不禁一陣唏噓,彷彿在還某種根本沒欠下的債。

當初竟然還許願要生個女兒呢,真是好險……

見面最後定在了後天晚上。預想了一下到時和陌生人商談的場景,付蘭頓時有些退卻。

他還從沒跟人談過生意,沒想到人生頭一回就要面對這種非法交易。然而路是自己選的,只能硬著頭皮上。

放下手機,他才忽然靈光一閃地想到:兩人的定位是不是一開始就搞錯了?

他趕緊收拾東西下班,這時部門經理卻從辦公室裡探出頭叫他過去。

“這周館裡要辦一個面向全市中小學的愛國教育展,你去一樓報告廳除錯好裝置,後面所有講座都要用。”

這一整天下來有這麼多時間,偏偏挑臨下班了才說。

付蘭努力壓下心中的煩躁,他最討厭自己正要去做計劃好的事情時被這樣橫插一腳。但此時他只是低頭應下,按領導的吩咐去辦。

處理完這臨時交辦的工作,付蘭總算能夠回家,癱坐在沙發上平復心情。

不過他一反常態地沒休息多久,很快又起身走向書房,從抽屜角落裡翻出一個隨身碟。

銷貨這一塊他的確不在行,但也許可以從另一方面入手。

施寧語跟他說過,很多規模較小的魔燼作坊都面臨著被原料卡脖子的問題。

能穩定供應球獸的貨源少之又少,有的地方甚至周邊幾個縣市都只能依賴一個供應商。

因為魔獸並非適宜圈養的家畜,大多數供應商都是半捕半養。捕的那部分基本是在跟魔務局的巡警搶貨,養殖所需的場地設施又非一般人所能擁有。

有時風頭緊供不上貨,廚師還得自己上手,到看管不嚴的郊區抓些零散球獸。

由於施寧語的下家被抓,給她賣球獸的老闆怕出事,也斷了來往,只能另找別家。

她本來也對那個老闆不太滿意。

那人嚴格來說都算不上供應商,就是個二道販子,從一些日結球狗獵人手上收貨再賣出去,貨源很不穩定,她早就想換個好點的了。

而付蘭下班時想到的,便是重新研究球獸的習性,嘗試自給自足。

他們目前需求量不大,只是要穩定,或許自己養是條路子。而且球獸並非完美的原料,別的低階魔獸應該也有開發價值。

他對魔獸興趣不大,但當年身邊正好有人喜歡鑽研此道,並將各種魔獸的能力和弱點整理記錄了下來,方便大家制定作戰策略。

他拿到裝有那些記錄的隨身碟,正準備關上抽屜時,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抽屜裡的某本舊書似乎被動過。

他不太確定,因為前段時間付臨星他們搬出去時,他才特意重新歸整過這些東西,它本就換了個新位置。

最終付蘭拗不過心中的猜疑,翻開那本《浮士德》,停在記憶中的頁碼上。

接著他又前後翻了翻,確認了那個事實。

夾在書裡的畫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