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恍惚喃喃自語的許翠跑出十餘丈時,突聽一道喊聲,“許姑娘…”

循聲望去,卻見唐望手中提著無法動彈的孫寅與卓武二人迎面行了過來。

許翠心神略為一定,“唐長老,我、我殺了人…”

望著許翠慌亂的眼神,唐望哈哈一笑,“要成為除暴安良的女俠…終會有殺人的一天。”

“可此人、此人當真是惡人嗎?”

許翠的母親許聞香師出馬希蘭,而馬希蘭是洛逍遙的師母,許聞香與洛逍遙算是為師姐弟,許翠又與洛明珠情同姐妹,內心之中自生有視洛家之人為親人的情懷。

當得知卓武是蕭慕雲師叔之後,見他遇險,自然而然有岀手相助卓武的心思,但她從小到大連雞都未曾殺過,此下殺了那張姓師弟,心下慌亂中卻為問自己:我為什麼要殺此人,此人當真是作惡的歹人嗎?待唐望出言相慰,心中的念頭便脫口而出。

唐望未被洛寒水收服之前,是混跡軍中的供奉,可謂是殺人無數,兩軍對仗時殺人、奉命行事時殺人,從不會去管對方是好人還是壞人,待加入通寶閣後才少有行殺人之事,也對自己上半生的行為有過反省,聽得許翠此問,便知她的此下心境受困的原因,提了提左手中的孫寅,言道,“此人領一眾人馬欲對少夫人的侄女燕燕不軌,而只因她是遼人身份就行此卑鄙惡毒手段,難道不算為惡人?”

“哦?蕭師叔的侄女,她在哪兒?”許翠環首四顧。

“卓先生的隨從已帶她突圍了,走,先去看看小姐如何懲治那惡人…”

想是被唐望的話引導後有了那張姓師弟該死的理由,許翠心下一安後頓然驚覺自己居然把洛明珠給忘了,聞言便點了點頭,轉身隨著唐、卓二人向林中路道行去,

剛行岀兩步,只聽田地間傳來一道慘呼聲,許翠聞聲望去,卻見卓武的隨從已將兩個圍攻他的人砍翻在地,接著又見他從那張姓師弟的屍首上拔下長劍朝自己奔來,便停下了腳步。

“譚六見過恩人,這是恩人的佩劍…”

待許翠刺死一人之後,另兩個圍攻之人心慌之下,自是被譚六趁機砍了一死一傷。而若非許翠岀手相助,已苦戰近半個時辰身上多處受傷的譚六必定難逃一死,是故對許翠以‘恩人’作稱。

許翠望著譚六躬身相呈的長劍遲疑片刻,終是伸手將已被譚六拭去血跡的佩劍接過,言道,“那人後退之時,是你將他從後背一推…?”

“正是,小人那時剛好轉到他的身後,見他退來,便趁勢將他一推…”

許翠未存殺人之心,當時長劍去勢再前去尺餘便會收招,換而言之,那張姓師弟再退半步便可不死。她冰雪聰明,心神定下之後,自也猜到原因,聞言心中苦笑,望了望手中長劍劍刃一眼,“唉,若非是母親所贈,我便是不要你了…”

言罷將長劍往鞘中一插,轉而向已行入林中的唐望等人追去。

待到唐望身側,只見眼前兩丈之外的洛明珠已將一臉驚恐的對手逼得手慌腳亂,又聽唐望言道,“從老夫行至此處起,小姐已有七次機會將此人刺在劍下,可惜小姐想是如許姑娘一般不願傷人,唉……譬如先前一招,只要小姐不半路收招,那廝左腹必為中劍,又如這招,讓餘勢盡去,長劍必是刺穿那廝右胸…”

洛明珠奔入林道後,替下已身受劍傷危在一線的吳豪,便與林魁相鬥起來。她與林魁皆為歸真境,但她身懷數門絕學,林魁自非是她的對手,但如唐望所言,她無殺人之心,十餘招中,皆是在將傷到林魁之際收起劍勢變招再攻,仿是將林魁當作練劍之人對待。

而林魁自知不敵之下想脫身逃離,怎奈洛明珠的劍招如影隨行般不離身周,只得行招抵擋,又見唐望提著無法動彈的孫寅而來,心下更為驚慌,一時間破綻百岀。

隨著唐望不斷言著他身上這裡會受傷、那裡會受刺的言語,逃生無望的林魁心境頓然崩潰,擋了一下洛明珠刺來的長劍後,雙腳一軟癱坐地上,竟為嚎啕大哭,“殺了我吧,你們殺了我吧…”

許翠一愕之下又為撲哧一笑,“唐長老你居然能把他言哭了,厲害、厲害…”

唐望哈哈一笑,行至林魁身側,岀手將他穴道封住,又將孫寅扔在地上,然後躍起身形向前方疾縱而去,“老夫去尋驚馬……”

“譚六,待將吳豪包紮後,你二人將所有身亡之人埋了,將受傷的那些人制住…尋個地方將他們扔在一處,莫使過往之人發覺,以免引來官兵…”

“屬下明白。”與吳豪包紮傷口的譚六應道。

卓武隨從中兩人已為身亡,此下只能就地安葬,而尚存活口受傷之人皆是前來攔襲的奔雷劍門下弟子,卓武雖不知他們身份,但恐引來官兵,便作此安排。

“姐姐,方才聽唐長老有言,蕭師叔的侄女燕燕此番隨卓先生同行,突圍而去了…”

未待許翠將“我們要不要前行尋找”的言語講出,心下一驚的洛明珠疾為行到卓武身側,“我嫂嫂的侄女也來了?她何時突圍…”

“過有半個時辰了,待唐長老尋得驚馬,我便前去追尋,洛小姐且勿擔心…”

卓武心恐她二人擔心,卻未將有攔襲之人追去之事言出。

“那先生的傷勢?”

“無礙,方才略作調息好了許多,左肩只是傷了骨頭,十天半月也可愈痊…”

此時一陣馬蹄聲傳來,數息後便見唐望騎著一匹白馬,身側跟著兩騎無人乘騎的馬匹奔來。

卓武見狀立馬迎了上去,躍身其中一匹馬鞍之上,對唐望言道,“卓某手下二人就留下與唐長老同行了,卓某先行一步了。”

“好,待老夫稍做安排,自會隨後跟上…”

“那就多謝唐長老了…”卓武言語一罷,掉轉馬頭,策馬揚鞭而去。

待疾馳有近二十里之遠,卓武遙見前方彎道處地上側翻著馬車車廂,心呼不妙,待趕到車廂前,果見是自己與蕭燕燕所乘的車廂,心頭頓為慌亂起來。躍身下馬,看了一眼前廂已為破開的車廂,又舉首環顧四周數息後,牽著馬韁疾步前行轉過彎道。

一為轉過彎道,映入眼簾的便是道路上躺著兩具屍體,其中一具正是張梁,卓武毛孔一凜,心神大震,“燕燕、燕燕…”

呼喚幾聲後,縱過林道邊上的淺溝,立身荒地上四下張望,但見身後百餘丈遠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峰,略一遲疑後,又竄回林道,行至躺在張梁不遠處的屍體前蹲下,伸手檢視之中,只聽一陣馬蹄聲傳來,卓武站起身形回望,數息後,一騎人馬轉過彎道現身眼前,來人正是唐望。

“卓先生,如何…?”

卓武指了一下張梁屍首,言道,“張梁是護送燕燕突圍的隨從,他身經百戰,同境之人想殺他實為不易…想必攔襲之人是追來兩人,合力之下才使他遭難。”

“不錯,老夫問了方才那個大哭的混帳,相追馬車之人是為他的師兄與師弟二人,其中一人名喚錢承祖,身手入了歸真境,其父是趙匡胤身邊的供奉,發覺燕燕身份後,想拿下邀攻…”

此時恢復鎮定的卓武點了點頭,分析道,“以卓某認為,應是張梁發覺有人追下,恐車廂負重拖累馬力,便將坐騎相連的車轅斷開,使燕燕乘馬先逃,而他自己留下相攔追趕之人,一番拼殺後遭了難,但也殺了其中一人…方才查了那死者,只有固元境,又為追去之人想是錢承祖了。姓錢的定料不到唐長老你會岀現救下了卓某,若為他追上了燕燕,必定會原路返回,唐長老先行,卓某隨後,如何?”

唐望自然聽出明白卓武的意思,若是蕭燕燕真為錢承祖所擒,他認得卓武,途中相遇,必定會拿蕭燕燕性命威脅,屆時倒為麻煩,而自己先行,若是遇上,自可趁其不備將他制住,聞言點了點頭,“好。”

“燕燕身著月白色繡花短襖…”

唐望未待他言完已為催馬而去,夾雜著馬蹄聲響只聽唐望大笑道,“不用卓先生提醒,老夫當可斷出,哈哈哈…”

卓武暗自苦笑,將張梁等兩具屍體草草安葬後,便為策馬跟去,行有十餘里路程,卻見唐望駐馬停在不遠處的岔道口上,便引馬近前。

“卓先生,這兩條路道皆可前往房州,只是左邊道路又多繞近百里,老夫不知燕燕會從哪條路道逃行,不過老夫方才留意四下…”唐望言語一頓,指著立於分岔口正中間的一棵樹,又道,“發現此樹三尺餘高之處刻有人形標記,按其所刻高度,應為孩童所為,且時長不久,卓先生且為一觀,看看是否是燕燕所留…”

卓武躍身下馬,行到唐望所指的樹前定睛一看,心頭一喜,言道,“當是燕燕所留暗記無疑…”

“哦,所刻人形有頭有腳,但只有右手…莫非燕燕是提醒她往右邊之路而去?”

卓武思索片刻後搖了搖頭,“應是左邊…”

“卓先生為何如此認為?”

“燕燕尋常與卓某玩捉迷藏時,卓某為使她開心,往往她躲右廂,卓某尋左廂,她躲左廂,卓某尋右廂…”

“老夫明白了,”唐望撫著白鬚笑道,“她所刻暗記的意思就是依捉迷藏那般,提醒卓先生她是往左邊走,哈哈哈,這女娃兒好生聰明…那老夫還是先行一步了。”

“好,有勞唐長老了,卓某後頭跟行…”

待過了半盞茶功夫後,卓武才為催馬上路,行了五里餘,卻見前方二十餘丈處唐望牽著坐騎緩緩行了過來,邊走邊低頭細看腳下路道,像是在尋找東西,卓武心下驚疑,亦躍身下馬,低頭檢視腳下之地,行走三步後,卻為發覺地上有點點細小的血跡,再回轉身形邊走邊看,行岀有十丈路程後,血跡便為中斷。

此時唐望已快步行到卓武身側,將手上一把帶有血跡的短劍遞與,言道,“卓先生,這短劍…”

未待唐望將話講完,卓武臉色大變道,“這是燕燕隨身攜帶的佩劍,唐長老如何尋到?”

“前方離此有裡餘之處,老夫發現了一匹坐騎,其右側躺著一具屍體,而那屍體的右腳掛在馬鐙上,左胸口插著此佩劍,老夫心疑那人或是錢承祖,便循著血跡回查…”

心頭大震的卓武往前奔岀數丈,盯著地下緩緩行到血跡中斷之處,言道,“唐長老,錢承祖身上可有其它傷口?”

“有,左臂、左脅皆有刀傷,且左脅傷了不輕。”

卓武心頭略為一安,緩緩道,“如此看來,燕燕是在此處被錢承祖追上,而錢承祖將她從馬背抓過之時,未料她手中有利刃,左臂左脅受傷之下,反應不及被燕燕一擊中了要害…”

唐望點了點頭,接言道,“應如卓先生所斷…而那馬不知主人已死,依是前行而去,行有裡餘之後,錢承祖屍首掉下馬身,右腳被馬鐙卡住,那馬想是知道他是主人,未為疾馳甩掉屍體,而是停在路邊…”

卓武環顧四周片刻,緩聲言道,“此下有兩種可能,一是燕燕所乘坐騎未為受驚而去或跑去不遠,燕燕殺了錢承祖後,心恐又有人追來,便又乘上坐騎逃離,二為燕燕不知錢承祖已死,得手之後慌亂而逃,向這周邊山中逃去…”

唐望沉言片刻,言道,“依老夫所見,燕燕當是又為奪馬而逃的可能更大…”

“哦?”

“卓先生你看,這路道右邊是為淺溝,過了淺溝是一片數百丈寬的荒地,荒地再去是為群山,這左側十丈之處也是連綿起伏的山包,無論她往何處逃去,小小年紀亦跑不了多遠,而錢承祖未為追上,且是乘馬而去,以她的聰慧,必定會猜到錢承祖已是不測,那時想是會尋上坐騎再為乘馬逃離…”

卓武皺著眉頭沉思片刻,望著左側百餘丈高的山峰,“距她突圍而出過了一個時辰多,若使她未曾奪馬而逃,必定隱在這附近山林之中,右側相去甚遠…先尋左側山包,若尋她不得,再往下追尋,唐長老,你覺得如何?”

“好,就依卓先生所言。”

二人便將坐騎系在林道邊上的大樹上,縱奔進入不遠處的山林中,在山中四下查探,卻未見到蕭燕燕蹤跡,尋到山頂之上後,卓武施展輕功躍身上了樹梢,四周觀望片刻,縱身落在樹下唐望身側,“此山左右兩側相連著與它一般的山包,山後那頭距有數百丈之處像是有條道路,應是方才岔口所見的右邊路道之延伸所在,燕燕她即然留了暗記,當不會翻過此山再去那邊路道,而她小小年紀,翻山越嶺想是也難以做到,如此看來,當是她尋了坐騎奪路而去…”

“那我等此下當快馬加鞭一同追去…”

錢承祖已死,二人自然無有必要再前後隔開行走,卓武聞言點了點頭,與唐望互視一眼,縱身而起,施展輕功踩著樹梢飛奔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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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八日午時,天氣依為清冷,房州鄭王府花園中,常青青獨自一人坐在涼亭中,片刻後,一位頭飾流蘇髻,身披貂毛鑲邊披風的秀麗女子行進園中,踏著園中青石小道行到涼亭前,噙著淚花望著神情冰冷的常青青,“青青姐姐、你終是肯與我見面了…”

“汝南夫人,我若不與你一見,你想是會賴在王府不走吧?”

原來這女子便是徐美菊。她自隨符太后而來一直滯留在府上,符太后心中對她實為不喜,卻也不便下遂客令與她,只因離京之時,其妹越國夫人轉達了趙光義的意思,徐美菊將會在王府停留一段時日,而符太后早已養成了隱忍性格,也自未為拒絕。

而常青青只道徐美菊過了正月十五想必會離去,不料從正月十六到藥王谷探望自己的賀梅口中得知,徐美菊有不見到自己不會離去的意思,思索再三,便來到王府,與符太后拜見請安後,讓賀梅使徐美菊來花園一見。

徐美菊帶著淚水舉步行入亭內,引身坐在與常青青中間隔著石桌的石椅上,“姐姐可否看在與如妍(徐美菊字)相知三年的情份上,讓如妍將嫁入趙家的過程與告…”

常青青靜靜地望著亭外的梅花,對徐美菊所言未置可否。

見常青青沉言不語,知道她是願意聽自己的解釋,徐美菊輕舉羅帕拭著臉上的淚水,輕聲言道,“四年前年底,京都有位官員其母需百年人參續命,求家父想法與他購取,家父四下向藥商打聽,皆無存貨,只得打算親自去遼東釆置。

姐姐應也知我自小就隨家父四下奔波,也學得一些釆藥本領,得知家父要親自去遼東,恐他勞累之下便出言相勸,使家父同意由我帶人前往遼東。

雖說那時新年將至,但事關人命,又接了人家重金,家父一為同意,我就著手安排隨行人事,臨行前我曾去郡主府想告知北上遼東之事,卻得知姐姐你隨江大人一同去了外地省親,只得轉回家中帶上人馬岀行。”

常青青聽到此處,心頭一痛,淚水悄然滑落,徐美菊言中她與江秋白去外地省親之說,卻是她讓江秋白帶路去了莫忘島,只因當時她想將符太后賜婚(嫁與趙光義的婚約)的喜訊告知蕭慕雲等人。

待趙匡胤兵變之後,常青青內心一直自責,但想江秋白那時若是留在開封,趙匡胤所謀應難得逞。

徐美菊見她忽為落淚,一時心驚,“姐姐…”

卻見常青青掏出羅帕拭了拭淚水,依是沉言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