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黃沙鎮發生了一件怪事,有一個長毛怪從巨大的沙塵暴裡走了出來,它擁有著和人一樣四肢和人一樣的面孔,但是通身是毛,沒有人知曉它的過去與未來,也許它早就死在哪個不知名的角落裡被黃沙埋葬。而受到好友邀請來黃沙鎮觀光旅遊的孫三省恰巧目睹了這一幕,他孑然一身的來到狐丘,摟出了沙地裡即將被風乾的人肉香腸,因此受襁褓中男嬰的磁場影響,兩個人的命運即將天翻地轉被天體大幅度的改寫。

命數是一條無為妄動的蚯蚓,在原本塵封不變的命格盤上相繼輪轉,大地健忘的齒輪被佐以蛇灰草線的命格,埋藏在風沙下的不是寶石的原始,正是一顆破土而出鮮活跳動的心臟,它以最熱血的形式為大家上演一番驚天動魄的奇幻之旅。

黃沙鎮。

黃沙漫漫。

西遊神記火到了邊陲小鎮,成為當地孩童們心中不可磨滅的經典,故事傳說中的神仙妖精個個精彩絕倫。黃沙鎮小兒們正在扮演《西遊記》中的經典角色:例如八戒扛耙、嫦娥抱兔、魔王耍棍、鐵扇揮扇、觀音握瓶等等。

那戶人家的磚瓦下坐了一個屁大點的孩童,孩童瘦瘦巴巴的,一看就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身體發育緩慢。頭髮蓬亂、面黃肌瘦、袍袖破破爛爛,籠在身上還大了一號,看穿著就知道是別人家小孩子穿剩下的,他老爸撿回家去添了許多密密的針腳在上面。

“咦!他怎麼不跟我們玩?”說話的正是嫦娥小妹,粉紅的衣裳,梳對雙丫髻,一邊繫了一個蝴蝶結,生得柔弱嬌小。

“他每天坐在那裡,跟個縮頭烏龜一樣,跟他那個爹是一個德性,倆個人簡直是一模一樣!”扮演八戒的是個八歲小童,綠袍子、綠腰帶、綠頭繩,一身皆綠,服化道深得八戒精髓。他橫插著胸,撅著嘴皮子,一副看人不爽的表情。

“他好可憐啊,我們把他叫過來一起玩吧!”觀音面若銀盤,頭戴白紗,額心點了塊紅豆大小的胭脂痣。一笑露出兩排大白牙,兩顆門牙不知被誰給撬走了,正是換牙的年紀。

“要去你們去,反正我們不去!”這話可不是八戒這小子說的,而是站在他身旁的平天大聖牛魔王說的。實力吐槽完膽小又自卑的孫大聖後,牛魔王便拉著他的結髮愛妻鐵扇公主直往家趕,想必是不想錯過今夜母親烹調的好飯好菜。

“誰家小子把我家的釘耙偷走了,用完了還不給我還回來!”八戒媽翻了滿院牆,累得半死不活不說,也找不到自家務農的釘耙,衝窗外喊了一嗓子,望見自家兒子不學好拿著屋裡滴釘耙到處使壞,她眼疾手快立馬抽出橫在門反面的小短木門栓,衝出家門追著自家不聽話的兒子滿街打。

“小雜種,你有本事別跑!”大雜種生小雜種,八戒媽毛焦火辣,凶神惡煞。

“白骨精來嘍……大家快跑……”八戒果然是他媽親生的種兒,倆個人的脾性不說一脈相承,卻也不盡相同。八戒這孩子真是欠揍,全然不顧他那河東獅吼的老親孃,他一個人鼓掌大笑,看著追上來的白骨精,雀躍不已,忙招呼兄弟幾個迅速撤退,大傢伙作鳥獸散場,孩子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臭小子,你又皮癢了是不是,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訓你!”熊孩子八戒不聽話,八戒媽脫了鞋底子攆了兒子一條街,也照樣不是自家兒子的對手,這下子累得夠嗆。

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相信,孩子們連神仙妖魔都敢扮,卻獨獨不敢扮演齊天大聖孫悟空。因為他們曉得孫悟空早已成為他們心目中亙古不變不可替代的頂尖神話,對於做夢都渴望成為孫悟空的他們害怕因為自己的粗淺以及凡人的身份醜話扭曲了神角,更懼懾粗鄙不堪與愚昧無知的思想層次拉低了齊天大聖萬人敬仰的風采,顛覆了他們對於萬人空巷西遊傳統文化的認知。

“我叫孫大聖,我是窮人家的笨小孩,我不像別個家的小孩屋裡有錢,也不像有些小孩天生腦子好使,我是小孩眼中的邋遢鬼,大人口中有爹生沒娘教的東西!”大聖蹲在破敗的黃土屋的黑瓦下,眼裡心裡反覆是大人小孩無盡嘲諷的醜陋的嘴臉,但他仍孜孜不倦地撿起手中的的化石在黃土地上畫了想象中一家三口幸福的畫像。

什麼是幸福,有飯吃,有衣穿就是幸福,而這些奢侈的來之不易的幸福是大聖遙不可及的幻象,甚至說從根本意義上就從來不存在的虛無縹緲的東西,滌盪在現實與虛無之間的某一種介質,大聖從來不曾真正的擁有掌握在手心裡面。

端詳著落實在沙畫裡一家三口樸實無華的全家福,落單的大聖蹲守在泥地上呆坐了許久許久,久到他的小耳朵並未發覺生命的流逝就像濤洪。凝視虛擬推構出來的全家福,大聖心裡頭不禁暖暖的,猶如抱起開水瓶喝了一大瓶熱開水,他稚嫩紅彤的面容彷彿新開的石榴花那般鮮紅奪目,但很快就被黃沙吹黃了面頰,磨平了童年時期的骨架。

大聖幹得脫皮的嘴角不自覺地挖苦一笑,不知是對貧窮社會平民地位一落千丈的嘲笑,亦或是對平頭老百姓生活捉襟見肘時的苦笑。他囫圄的眼球部落裝的彷彿並不是活水,而是枯竭的土地資源,他整個人身埋沒在風雨飄搖的沙堡,蒟蒻的腳步陷進深不見底的窟洞裡,他寂寂無聲的瞳仁在遙遠的沙漠盡頭生出兩棵孤苦無依的胡楊林。

孤木無依,雙木成林,一木不是林,林林總總方是林園。

紅丹丹的鴨蛋黃逐漸在走下坡,大聖靠味覺的回憶依稀憶起曾經吃到過一枚紅紅的蔬菜叫做番茄,搖籃裡番茄紅素紅通通的滋味十分甜美,品嚐番茄綻放在舌尖的味道是如此的甘甜多汁。

儘管孫三省不止一次地垮著苦瓜臉跟大聖強調過,大聖從來沒有吃過番茄,他們連這種東西看都沒看到過,一面都尚且沒見到過,更別提吃過番茄這種擺放在有錢人家餐桌上的奢侈品,一人手裡拿一個銀湯匙輕輕吸允著的金邊餐盤裡濃稠的湯汁兒,他們這種窮苦出生的人家生下來就沒有見過這種名貴的玩意兒。

雖然大聖沒有真實的感受過它熱烈的芬芳,但他卻覺得味蕾真實的存在過那一刻鮮味迸發的歡愉,有人說那是沙棘,也有人說那是腥甜的滋味兒,不知是否是高階大氣上檔次的聖女果,孫三省親手割肉放血哺乳血香乳汁的嬰孩的傳言駭人聽聞。

也許就是這麼一個黃昏,也許就是這麼一個不恰當的時機,迎來了那麼一個不恰當的人,那個人就是一生都不著調的孫三省,大聖嘻嘻哈哈的性格也是遺傳到了他。

今天日落西山的太陽不是疏散光芒通向夢園的路途,確切的來說是一顆鴨蛋沉沒水中,無聲無息的墜落天盡頭。

日光散發灼熱耀眼的光芒沉落雲頭,這一場從出生就開始寂靜燃燒的日出來得快去得也快,生命雷打不動的盡頭就是宇宙洪荒雷瞬息萬變的氣象節報。

抬頭目視遠方,暮光正在接軌偉岸的天空,大地開始憤然變色,流逝的太陽鍾帶給了人間最後一場五彩繽紛的夕陽景色,壯烈的波光已黯然逝向滄桑的遠方,夜已開始緊鑼慢鼓盤算整改星河。

時鐘的大門在關閉,沙漏的倒流默然接近尾聲,今日的時辰約莫不早了,大聖拍掉身上沾的到處都是的黃土灰,他準備去賭場接他打牌上癮的老爸下場。

人剛到賭場門口還沒有進去,他老爸就“嗖”的一聲長翅膀飛了出來,正好摔在他腳下的這片泥巴地上打滾。

大聖躬下腰,擦亮眼睛,小臉湊近他老爸黝黑的臉頰。他興奮地尖叫道:“老爸,你會飛啦?”

孫三省被賭場的打手打得鼻青臉腫,聞言也是頂著凍紅的鼻樑哈哈大笑:“是啊,我會飛了,而且下次一定會飛得更好!”孫三省踉蹌地從原地爬起身,粗糙磨破的指腹指著賭坊的大門,眼露精光,信心倍增。

孫三省每天早出晚歸,做得累死累活,他說一切都是為了生活,他手舞足蹈的臂膀在大聖跟前晃悠,大聖看出他巴掌上的繭子一個有黃豆豆那麼大。

手心的掌紋線失去了原有的光澤,手上佈滿了幹體力活時留下來的厚厚的老黃繭,指紋已經變得退去了他的坎坷,他悽風苦雨的人生即將走向平整的安然的死亡線。

沒落的時代,封建的思想,偏僻的地域,這些惡劣的條件加起來重疊在一起造成了一些本不該發生的壞舊條規正常的發生,絕對吃人的社會環境導致了人們的應有的生活水平失去了原有的準度,旱的旱死,澇的澇死,窮的窮死,餓的餓死,社會的偏張制度是那麼的不平衡,那麼的無力反駁,那麼的無力辯駁。

孫三省是大聖的老爸,多年來一事無成,什麼謀生的本領也不會,一輩子就靠招搖撞騙為生,與兒子兩個相依為命,可以說是一位稱職的好父親。他滿臉麻子,長得奇醜無比,頭上戴頂破帽子,身上穿的是破衣爛褲,袍子是縫了又補補了又縫,袖頭脫線針角也扯爛了。

孫三省起初明明不信命,他偏偏要按照命運壓縮的軌跡生活下去,起因他收養了大聖這麼一個懂事的拖油瓶,一個從來不讓老子省心的乖兒子,就因為大聖長得太過乖巧太過早熟,與同齡兒童青澀懵懂相差甚別,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促使他及早的領悟成年人的心酸與不易。

作為一名資深老父親,孫三省這才放心不下自己含辛茹苦親手植根培養的孩兒,孫三省時常併發症發作察覺到隱隱不安與患得患失的情緒,他怕終點及早到來會促成黑髮人送白髮人的結局,他才要多多的賺錢給兒子攢條後路方才是正途。

孫三省一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男人,一個窮得叮噹響的男人,一個連屋子漏雨都解決不了的男人,一個活著自給自足都困難的中年失獨大叔。作為一位老父親他無疑是合格的,甚至比世上任何一個父親的角色都做的要出色,他傾心自己的能力將自己所有的愛心與溫情通通獻給了眼前這個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的養子,大聖這個半大點的小屁孩,他從小就古靈精怪活潑好動,村子裡的老人都喜歡喊他小精怪,大聖這小子是孫三省在這個絕望的人世絕無僅有獨一無二的唯一至親。

“兒子,我教你做人的宗旨是什麼?”孫三省收回賭坊炙熱的視線,回首看向身後兒子倔犟的臉龐,靈魂拷問兒子一句。

大聖的小腦瓜轉得飛快,一口氣答了上來:“我一定行!”

孫三省眺望賭坊的大字招牌,賭癮犯了,心裡咯噔咯噔癢癢撓,暗自搓了搓蒼蠅手,他掀袍勒袖雄赳赳氣昂昂再三邁進賭坊的門檻。

孫三省人還沒有進去,腳剛剛伸進去,腳掌正要落下門檻。在決意進賭坊之前,他親口對兒子說叨:“那好,我現在再進去賭一把,你要是乖呢就在外面等我,要是你想先回去就在家把飯先做好,等老爸贏了錢回家就可以有一口熱飯吃了!”

家裡窮得叮噹響,鍋裡也揭不開米,老爸又跑進去賭,大聖摸著寒酸的衣兜,小臉窘迫:“我們家米缸沒米了!”

大聖剛回到家,天就黑下來了。

星羅棋佈,盈月如梭,星星月亮成群結隊地掛在天上,如同密集的簸箕裡芝麻摻了白米。

頭上的屋頂破了一個大窟窿,露出大半截光溜溜的房樑子,家裡也沒錢買一斗車黑瓦回來修繕。煮飯用的灶臺長期不生火結了厚重的灰塵,灶媽子樂得在上面做窩。要是遇上颳風的天氣,人睡在床上直打哆嗦,再碰上下雨天,屋裡大盆小盆沒有下腳的地兒。

已經過了晚飯的點,老爸還不著急歸家,大聖餓得前胸貼後背,他跳下長椅從黑黢黢的碗櫃裡翻出兩個缺了口露出齒的空碗,打溼水用絲瓜囊子清洗乾淨擺上桌臺,又添了兩副油漬斑斑怎麼衝也衝不乾淨的竹筷。

村裡張老四打得桌椅一向顛東顛西,四個桌子腳從來站不平穩,大聖弓著腰在老掉牙的桌腿下面墊了塊木頭片。檯面藏汙納垢的溝縫多了去了,他從老爸不要的舊衣服上面撕了一塊抹布袱子將桌面擦洗乾淨,就等著晚上他老爸下班回家開飯了。

大聖自小欺黑怕鬼,桌子角點了一盞煤油燈,當初家裡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一根蠟燭,這薄薄的一點煤油還是他老爸好話說盡,磨破了嘴皮子,從隔壁鄰居家揩了一點過來,特地替怕黑的兒子點上照明用的。

屋裡就靠著一盞煤油燈驅散黑暗,這一丁點兒燈油還得省著點用。黃豆大點的火苗聳搭著腦袋,火光一暗一亮,微弱的光暈掛照在大聖瘦弱的一張臉上,孩童的眼睛睜得老大,清澈得像是夜裡的星子。

大聖身子躺平徐徐枕落床頭仰望星空出神,輕薄的靈魂從身竅抽出自動飄向盈盈皎皎的銀河,華貴溢彩的流雲倒退如松,風雲輕便舒適,伸展的魂靈一路向東神馳天河。

大聖心算口唸,唇齒翕張,他動動小指頭數了五百顆星星後,孫三省移動胖胖的身子帶著宵夜慢慢騰騰折返不遠的門戶。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自從邁進破落的門第以後,孫三省低首懸心,粘附在他脊背的塵絲稍顯落魄,他單手勉勵撐起下巴露出一個憨憨的慈父笑臉準備迎接自己腹內扁扁的兒子。

他伸伸手輕輕推開“咯吱咯吱”響的一對門頭,木頭造的門楣早已被風沙腐蝕得殘缺少角,門面遍佈坑坑窪窪的鑿刻痕跡。

門縫不重不輕的徒手撥開,嗆鼻的灰塵撲面而來,孫三省如同鼻炎發作打了一連串響亮的噴嚏,噴嚏絲少說打了四五個,鼻孔裡面怪癢癢的,噴嚏射手不斷蓄力發射鼻水,“哎呀!該不會是誰在罵我吧!”

揭開頭上的六合帽隨意扔在桌邊,雙手打了打從外面帶進來的黃土,口裡高興地喚道:“兒子,老爸帶好東西回來了,你趕緊出來吃飯吧!”

簡陋寒磣的房間,大聖餓得迷迷糊糊,上下兩邊的眼皮在打架,他惺忪著睡眼摻起了瞌睡,終於不知不覺趴在衾邊睡著了。

“老爸回來了!”大聖睡得渾不知覺,聽到老爸開門的聲音,他興高采烈地蹦下床褥,左右腳撒著穿反的拖鞋,屁顛屁顛忙出房迎接,接過老爸手裡拎的湯飯盛進碗裡,兩個人開始埋頭苦吃起來。

黑咕嚕咚的木靠椅,大聖輕而易舉地跳坐上去,倒逆的布鞋順勢滑掉腳掌,大聖一雙冰涼的小腳丫露在外面,他自己拿手掌著勺子往口裡面餵飯,嘴巴邊上粘的都是黏糊糊的碎米粒。

“老爸,我今天又數了一百顆星星!”大聖非常自豪地拍胸脯告訴他老爸,他比昨天多數了一百顆星星。

“兒子,等你哪天把天上的星星數完了,我們倆父子的苦日子就到頭了!”大聖既是孫三省的軟肋,又是他的盾牌,他的眼眶紅紅的,屬於自己的軟弱無能如同一枚毒刺深深扎進他底心,不忍兒子跟著他繼續造業,他拿起劍矛想方設法給了兒子一個卑微的希望。

“嗯嗯!”孫三省說的話非常有道理,大聖餵了一口飯,最後卯足勁兒地點了點下巴。

“你是我老來得子,你也別怪你老爸沒用,你老爸這個人沒什麼本事,本來養活我一個人就困難,可現在又加上了一個你,兩個人吃飯都成問題。你先吃點苦等老爸哪天發跡了,天天三菜一湯晚上給你加餐好不好?”孫三省吃著吃著,眼角溼紅一片,大老爺們像一個娘們家哭唧唧的,要是傳出去那得多難聽,為了不讓兒子發現自己的懦弱,孫三省粗糙的掌心強抹了淚花跟鼻涕花。

“我老爸雖然不是一個好人,可他到底還是一個好老爸,有什麼好吃會給我先挑,撿到餿飯餿菜一定是我先吃,他喝野菜湯。”大口大口乾飯的大聖突然停頓碗筷,兩隻手掌著碗感概良久。

原來孫三省帶回家的剩飯是隔壁不要的,是別人家吃剩下倒進狗盆裡餵狗的,他見到有好飯趕緊藏在兜裡帶回去給兒子吃,結果橫遭隔壁女主人的記恨。

那女主人口裡罵罵咧咧,狗嘴裡說不出一句人話,她大罵孫三省是個不講臉的。孫三省小偷小摸的行徑無益是個慣偷,每日盡撿些人家的剩菜剩湯,隔壁左右幾戶人家的剩菜剩飯都被他一個人撿高了。

女主人牙尖嘴利,恐小偷變本加厲偷拿自己家的東西,她怒視狗屋前畏首畏尾的懦夫:“給狗吃的,人也能吃嗎,我要是你啊,還不如找個地方一頭撞死算了,省得天天被街坊鄰居瞧不起,我自己都抬不起頭來!”

那女主人吃得好穿得好,說話卻是極盡尖酸刻薄。為了填飽爺孫兩個的肚皮,孫三省只得抱著冷飯冷菜在一旁賠笑性。他垂容心疲,伈伈睍睍道:“沒辦法,沒錢啊!”

大聖默不作聲地扒著半碗餿飯,望著一向堅強的老爸黯然落淚,他懂事地放下手中的碗筷,默默低下頭去:“我是我老爸從外面撿回來的,據他後來回憶稱,我當時生著大病,原先的人家怕養不活就將我扔在沙地裡,我老爸正好路過就將我抱回去撫養,一個男人沒結過婚生計都成問題,再加上還帶著我這麼一個拖油瓶,我老爸為了我真的是操碎了心!”

大聖永遠記得有一年的冬天,除夕的那一夜,討厭鬼的丈夫給自家的猴子們發壓邀錢,大聖稱呼討厭鬼的的丈夫叫伯,伯的婆娘喊伯伯。小伢們過年都有長輩們把錢,就是大聖沒人把,看著站在屋門前東張西望的大聖,伯偷偷塞給大聖兩張票子,要他別跟伯伯說,大聖扭頭把這件事告訴給了他爸,孫三省要大聖快點把錢還給伯,伯伯要是知道了會跟伯吵架的,這種小錢他們不能愛。

平平無奇的一個地攤貨,微微泛黃的釉彩因為頻繁使用褪色得厲害,粗糙爛制的碗麵因為一筆帶過平添了一圈天青色的線釉,碗口碗底光滑的黃釉經年累月磨損變得粗糙極愛刮手,粗瓷碗因為破碎的童年記憶缺失了一塊指甲蓋大小鋒利的瓷片,大聖害怕傷著舌頭於是在另一面心不在焉地咀嚼。

野菜湯將粒粒米飯泡得發漲,筷子頭挑起一顆軟趴趴的墨綠色大米,筷子無心攪動著流動的水米混合的湯飯,大聖心煩意亂根本沒有下嘴的慾望,他小小年紀本不該承受接踵而至來自大人的煩擾。

大聖口裡包裹食物正在咀嚼變質的黃泔水,他利用掉漆的筷子小心撥動著浸了黃湯綠水的兩粒飯粘子,低垂的眼神倍感困惑煩憂。

大聖一副想吃不想吃的樣子,孫三省瞥見兒子不肯乖乖吃飯,他立刻板著黑炭臉臉教訓起難得挑食的兒子:“兒子,你不是喜歡吃雞腿飯嗎,咱們以後天天吃雞腿飯,天天吃頓頓吃,吃到吐為止,你說高興不高興?”

“食不言寢不語,老爸這是你說的!”老爸又在裹筋,大聖連忙回敬他一句。

生怕兒子的肚子吃不飽,孫三省把碗裡多的飯趕給兒子吃:“好好好,都是我說的,你快吃飯,吃不飽飯就不能長高高,不能長高高,就沒有小朋友跟你玩了?”

大聖聽後賭氣地放下筷子碗:“老爸,你騙人,我肯定會長高高的,也會有小朋友喜歡我的!”

“那最好不過了,省得老爸以後操心!”看著眼前這個人小鬼大的兒子,孫三省彷彿覺得自己這輩子有操不完的心,他扮了一張鬼臉哄兒子開心,然後含著淚吃掉一坨餿飯。

每次吃菜湯拌飯,孫三省都會大笑,不過笑比哭還難看:“好吃啊,簡直比人參燕窩還要美味。他吃著飯的同時不忘叮囑好兒子快點吃飯。“你再不快點吃,老爸可要吃完啦!”孫三省喉頭苦澀,他勉為其難一口氣喝光胃裡發苦的菜湯。

大聖一聽是人參燕窩,當即勾起了小饞蟲肚子裡的好奇心,他咀嚼地嚥了咽喉嚨管簇擁的口水,他一臉憧憬地詢問他那見多識廣的老爸:“老爸,你吃過人參燕窩嗎,那東西好吃嗎,咽得下去嗎?”

聞言,孫三省被一長條野菜卡住窄細的喉嚨管,一根長長的野菜沒有掐尖去尾還留著白色根系,孫三省難受想哭臉色發紫漲紅還流出了眼淚,他拼了老命吞下排斥在喉嚨口油醋不進的異物,而後食物在強大的壓力作用下發生轉變順利滑下食道,孫三省的身心得以舒暢些許。

大聖不想再繼續這樣下去,他幻想著自己能快點長大,早日加入父親的行列,努力賺錢過生活,未來有一日吃到人參拌飯燕窩做湯的日子。

孫三省在兒子面前牛皮吹破了天際,因為他不能讓他兒子曉得他老爹沒本事,教他兒子日後打心眼裡瞧不起他這個老父親,所以他故意扯高音量:“人參燕窩,老爸以前天天吃,吃到吐啊,最後還不是拿來當洗腳水泡腳。這種東西小孩子千萬別吃,吃多了容易上火流鼻血,到時候又要花冤枉錢看大夫,划不來!”

在聖火的點燃下,暗室角落的陰影混沌迷濁,家徒四壁透露著狼藉的垃圾,神聖光明的火把淡泊到描寫的人生是那麼的蒼白無力,以至於大聖黃乾黑瘦的臉面變白變紫,烏鴉張牙舞爪的觸手抒情的變翅給予他蓬勃葳蕤。

有一天,天上下著鵝毛大雪,街上什麼人影也沒有,孫三省直挺挺地候在賭坊門外,他單薄的肩膀頭攢了一層皚皚白雪,而他凍烏的手掌心攥著三枚僅有的銅板。那是他低三下氣數日來充當乞丐討來的賞錢,此刻的他站在雪地裡滿心歡喜的是等賺了錢回家給兒子買雞腿吃。

“我今天一定要贏錢,回去給兒子買雞腿吃!”說罷。孫三省袍袖一揚,正了正頭顱頂端的破皮帽,從容而又淡定地走進賭海賭錢。在賭徒們的唆使下,輸光了最後一丁點身家,被賭場的打手亂棍打了出來,人死在了外面,一攤血溼紅了黃土地。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你從來也想不到,一頓飽飯沒吃過的人,最後因為一個雞腿弄丟了自己的性命,窮苦人家出身的命運是有多麼的悲慼,孫三省是個苦命人,他煎首焦心的一生應該被黃土掩埋結葬!

“人有失意,馬有失蹄,我老爸賭輸了錢,被賭坊老闆一腳踹在地上,後腦勺磕在大石塊上,一不小心摔死了,還是我親自給他收的屍。我把自己賣了給地主家當牛使才賺夠了安葬費,我親眼看見他下的葬。”幼弱的大聖穿著貧乏的單褲,凍紅的小手抱著凍僵的膝蓋,靠坐在一堆黃磚頭上,風沙迷住哀愁眼眶裡的波光點點。

“我老爸下葬的那日,漫天的冥鏘紙幣飛舞,白髮枯槁的毛二爺爺拖著煎熬的病體站在黃土高坡上,他是我除了我老爸外我從小到大最敬重的長輩,我們貧窮的一家受他老人家的恩惠是最多的,只可惜他老人家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藥石無靈,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的等待死神的降澤。”遙遙一條路,匆忙到古稀,毛二爺爺吊著一口氣兒親自前來弔唁大聖死去的老父親。

薄暮冥冥,暴風迅飛,飛沙揚礫,頃刻枯藤昏鴉隱沒荒野,再無一處雜草作物相見。

大聖老爸賭命的時候已然折進自己的命,毛二爺爺恨鐵不成鋼地砸砸黑木柺杖,怒罵大聖他老爸是個不爭氣的東西。

他渺望黃沙萬里,九曲天河,垂憐下感悽悽切切,他悲咽道:“做人不能賭啊,你要是沒這個命,就別老想著發橫財,你賭運氣的時候就已經掉進火坑裡去了。”

毛二爺爺心愁萬緒,痛心疾首,一口血痰噴了出來,人突然倒在地上昏了過去,再也沒有一刻醒過來,孫三省的葬禮也是毛二爺爺明年的忌日。

毛二爺爺的一番肺腑之言,宿命下鋪天蓋地的悲壯,黯然渺茫的沙霧看不見歸途,大聖黯然神傷被勸誡打擊得徹底,甚至是一跪不起,祭奠完仙逝的父親,大聖瑟縮著小小的身體藏進石頭縫裡傷心哭泣。

恍惚神夢,墓地一新,長沙一空,孫三省騎駕仙鶴遊蕩人間仙野,後面緊跟著駕鶴西去的毛二爺爺,孫三省託鶴一笑,隨後消失雲端不知所蹤。

“我好幾次想哭,但是我去世的老爸告訴過我,人可以哭,但絕對不可以當著人家的面哭,要哭也要躲在沒人的角落裡放聲大哭,這樣才沒有人看不起你!”大聖站在一堵牆前,胳膊肘子橫在牆上,以手遮面嚎啕大哭。

這個埋葬黃土地一生縮影的男人終究是死了,他浩浩蕩蕩的來,零零星星的去,他布衣韋帶葬身貧賤的土野,他飄蓬斷梗無根的脊爪濃縮沙壤,漫天卷地的黃金谷徹底結束了他冗長的渾渾噩噩般的氣噩。

“啊……”大聖痛失慈父崩潰大哭,哭得是稀里嘩啦眼淚鼻涕流。

生是爺孃,死是閻王,先讓你生,後讓你死,這就是生命隨波逐流的常態,也是人類自然死亡的形態。

大聖常說,我這個人生下來命就不好,什麼事偏偏都讓我給遇到了,我不認命,即便這個命就是我的命,我也不會認命,孫三省不信命卻非要跟命運對著幹,結果卻還是服從老天爺的管理死在了命運的安排下,圈畫在自己結局的地點裡,萬里黃沙做了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