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傅整個四月份,都待在天宸實驗樓,空暇時就去頂樓的平臺上散步望遠。剛開始戒食堂還有點想念,但實驗進展能彌補口腹之慾。懷孕三個月後,胎像穩定,把營養劑兌在燕麥粥裡吃,從小吃苦的身體其實很好糊弄。

再者,江傅有意控制體重,他不想答辯時肚子太誇張,小一點就能從容一點。

其他的運動諸如瑜伽和游泳,江傅沒有條件做,他每天都會在頂樓轉圈散步,早中晚三次,每次半小時。

他的畢業論文早就在腦海中成型,一邊散步一邊在腦海中模擬演講,沒有觀眾的時候能倒背如流。

有觀眾的時候呢?

江傅給實驗室其他人幫忙,爭取到了他們秘密給自己當觀眾的機會。

實驗樓裡有大魔王開組會的會議室,有投屏有座椅,下面友情觀眾四五個,被江要求板著臉觀看。

第一次,江傳一站到中心的講座,看著幾道目光齊刷刷投過來,臉色當即發白。

他在上面站了十分鐘,攥著手心,目光盯著鞋尖——一雙刷得很白的平價運動鞋,上面什麼髒東西都沒有沾上,也沒有因為孤兒院院長嫌棄他髒,只能赤著腳進來,緊張得左腳拇指踩著右腳。

“他腳底好黑,去踩雞圈了?”

洗洗還能白的,小江傳眨巴眼睛,還沒說話就被趕下去。

同事見江傅一直沒有開口,彷彿被世界拋棄一般臉色慘淡,哪裡像能給博士師兄提出有用建議的清冷大學霸?

幾個同事互相看了幾眼,難免帶上驚訝疑惑的神色。

江傅呼吸一緊,連忙下來,道:“今天就到這裡了,謝謝你們,下次我會準備好一點。”

“江傅你還真是社恐啊。”

“你加油!”

江傅垂了垂眸,脫力地扶住桌子。

第二次。

江得磕巴地開口,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和課題。是一個進步。每次講到覺得恐懼症要發作了就停下,慢慢推遲發作時間。

發作會很狼狽不提,渾身抽搐肯定會影響孩子。

他告訴自己,可以磕巴,可以流汗,可以腿軟,可以發抖,他沒有不寬容,但抽搐不行,暈過去也不行。

雖然同事們依然很熱心當

觀眾,但江傅從他們眼裡看見了“就這?”的疑惑。

“謝謝你們。”

五月份,江傅在一個下雨天,撐上深色雨傘,將書包反背在前,擋住肚子,出了實驗樓。他跟顧雲開約好了做四維彩超。

他走得比較小心,到了之後鞋子溼了一半。

顧雲開:"怎麼不等我去接你啊!"

江傅:“才五個月。”

顧雲開:“你不懂,你這種……對我們輔助生殖系真的很珍貴。”他把一夜情懷孕消音,美滋滋地把江傅迎進去。

"虎子和銳哥都回校準備畢業事宜了。現在我們任住,你應該都不回來了吧?"

江傅:“嗯。”

顧雲開:“好極了,不然我怕你一回來就想搞衛生。”

沒有江得天天掃地拖地,他們505宿舍漸漸跟不修邊幅的Alpha宿舍雷同。他們現在可不能再眼睜睜看著江傅搞衛生了。

顧雲開給江傅做四維彩超,小崽子相當配合,手掌腳掌、眼睛耳朵,一次性全看了個遍,發育正常。

顧雲開一邊看一邊誇獎,好像崽子能聽見似的。

江傅拉下衣服,就聽顧雲開狐疑道:“我怎麼覺得你的生殖腔更像Omega?”江得承認:“對。”

顧雲開瞪大眼睛:“真的?什麼時候二次分化了?”

江傅實話實說:“懷孕前兩個月。”

顧雲開震驚:“我一個Beta感覺不到就算了,虎子和銳哥怎麼也心如止水?”

江傅:“我沒有味道,比較特殊。”

"對了,不僅心如止水,我們任還陽痿了一陣。"

江傅對於此事一直非常抱歉:“對不起,我的資訊素的確讓人陽痿,但我保證,沒有副作用,緩解兩天就好。"

顧雲開的關注點是:"大家都陽痿,還是就我們三個陽痿?"

江得:“所有人吧。'

顧雲開平衡了:"等等,那你怎麼懷上的?"

江傅:“.…

顧雲開瞬間懂了,所有資訊素都有

它適合的Alpha。

“放心,我不會往外說。”顧雲開心想,江得長得這麼好看,資訊素讓人陽痿怎麼了,越漂亮的Omega越要有自保手段,天生的。

外面暴雨如注,江傅坐在凳子上等雨停等了半小時。

大廳裡的電視放著軍事新聞,岑閬的任務關係到老魔王的研究,所以在任何新聞報道里都找不到一丁點影子。

雨停之後,江傳回到實驗樓,召集觀眾,進行了第三次模擬答辯。

同事們對他的表現開始習以為常,熟練地當個安靜的觀眾。

江傅艱難地講到一半,在恐懼症發作之前,待要放棄,手指揪了一下衣服下襬,忽然想起上午被顧雲開高度稱讚的小崽子。

再努力一下,他不是一個人站在這裡。崽子被探頭隔著肚皮壓來壓去,四面八方地觀察都能表現得很好,他也可以。

岑閬遇見暴雨般的隕石,也能不慌不忙地操作戰艦。

江傅咬了咬牙,忽然感覺一次輕微的胎動,他愣了一會兒,單手輕輕放在小腹上,將後半段說完。

臺上響起一陣掌聲,"江得你成功了!"

“謝謝。”江傅放開揪著衣服的手指,輕輕鞠一下躬。

腺體瘤藥物的進展比克服恐懼症要順利得多。

參與用藥的腺體瘤晚期患者,都給了良好的反饋,負責人告訴江傅,經患者醫生評估,有幾個本需要開刀切除腺體的,目前都在好轉。

腺體瘤跟其他癌症不同的是,它發展緩慢幾乎不轉移,但是腺體會枯萎腐爛,漸漸感染顱腦,摘除則意味著壽命縮短。

參與的醫生高度評價:“這藥對早期腺體瘤九成能治根治本。”

六月一日。

江傅基本處理完畢業事宜,他第一次產檢在D6區,打算在那邊待產,物價更便宜。

他已經委託中介用楊小黎的名字找好了兩室一廳,把大部分行李都快遞過去,同時排單一個Omega育兒嫂。

答辯一結束,他便會啟程去D6區。

老魔王出

差回來,並帶回來一個好訊息:“你安心準備答辯,岑閬被我拖住了。”他當初可是挖了五天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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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三日,天氣很好,盛夏來臨之前難得的清涼微風。江傅在短袖外面套了一件袖子和下襬都很寬鬆的深色外套。

答辯廳是一間兩百人大教室,三十三個固定教授團之外,還有學校邀請的企業嘉賓,基本以藥企和醫療器戒企業為主。

因為壽命很長,工作的時間也很長,所以大部分學生畢業後才會挑揀去向。

答辯也是一種高質量招聘會,有的企業看中學生的素質,有的看中課題專案,當場籤合同的不少。

畢業生逐一進去答辯,江傅排在第十六位,沒有輪到的在隔壁的等候廳準備。

江傅坐在最後一排,手裡拿著他的檔案袋。等答辯結束,導師團簽字,單子放進檔案袋現場提交,他就可以走了。

計算機系比較早答辯,同在孤兒院長大的楊小黎特意過來陪他。

楊小黎揹著一個大揹包,擋住別人好奇的視線,他本來還覺得江傅答辯結束立刻跑路過於急促,現在覺得正好。

因為江傅太有名,偷看他的人不少,看見江傅比以前明顯的肚子,忍不住看了又看。

江傅把檔案袋豎著放在大腿上,蓋住肚子。

楊小黎揹包裡都是江傅的行李,他看了眼手錶,快輪到江聘了。車就停在外面,等江雋一出來就走。上一個答辯結束的人,一臉菜色。“下一個是江傅,準備。”有人喊道。江傅臉色微變,呼吸緊促了起來。

岑閬路過石榴種植星時,想著不能空手回去,中央區夏天不賣石榴,想摘兩個給江傅嚐嚐。陸京:不急著回去了?

岑閬:待會兒加速。怎麼,你看病人不帶果籃?陸京:“……”他到底為什麼會被岑閬的話煽動回地球。甚至現在覺得摘石榴也很合理。

現採的石榴又大又圓,皮薄籽甜。岑閬顧不上嘗味道,薅光了一棵樹。

白焰戰艦開足馬力,衝向地球。岑閬幾乎踩點到的。

王望蹲在花壇邊,看見岑閬連忙把岑家藥企收到的邀請函遞給他。

“就那一間。”王望指著答辯廳,“剛進去一個,好像下一個就是小江醫生,他現在在等候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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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不打擾了。

答辯內容有保密級別的研究,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進去。岑閬驗證過邀請函,從後門進去,挑了最後排的位置。

這裡離講臺有些遠,江傅並不一定能看見他。岑閬安靜坐著,漫不經心地滑動每張桌子上配備的顯示屏。

上面同步播放正在進行的答辯PPT。答辯人,陳留風,《仿生面板的迭代與運用前景》。

哦,這個陸上將會比較感興趣。

岑閬指尖漫不經心地一劃,頁面翻轉,顯示今天的答辯名單。當前答辯學生名字標紅,下一個赫然是江聘。

江得,公認的本屆醫學系最優秀的畢業生,他將站上講臺,展示他的腺體瘤藥物。這裡面有他微不足道的貢獻。

岑閬愉悅地想,小江醫生論文最後面的致謝,會不會出現他的名字?

江傅不會漏下任何一個對他提供幫助的人。

以江傅經常寫公文的文筆,會是怎麼樣的嚴謹措辭?

他的抬頭是“頂級Alpha岑閬先生”,還是“我的朋友岑先生”?要是男朋友就好了。

岑閬下意識按了一下手臂,怕被電。很好,隔離三個月,他沒有被電。

岑閬彎起眼角,目光觸及名單上,江傳名字後面突兀的備註,突然死了一般沉默。【江傅(打分制)】

一剎那,岑閬恨自己太過了解母校的畢業設定。只有懷孕六個月及以上才能申請打分制!

不可能。

江得怎麼可能懷孕!

他想立刻衝到隔壁,親眼看一看,江傅哪裡會是個懷孕六個月的孕夫,肯定是搞錯了。然而,他像被釘在椅子上一樣,渾身僵硬地骨頭都咯咯響。不能看,他需要一點緩衝時間。

江傅的所有異樣舉動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裡閃過。

他早晨會吐。

他近兩個月一次面都沒露。他說喜歡孩子,會考慮生孩子。

答辯廳的氣壓頓時如颱風中心,老魔王似有所感地往後看了一眼,差點吐血。

岑閬陰沉的視線籠罩在周清元身上,在看清對方神色的那一刻,手臂劇烈地疼痛起來。他的想法在周清元臉上得到驗證。

周清元什麼都知道。

br/>所以他用挖地衣的藉口拖住自己,甚至派助手給他講後爸的故事。岑閬強壓著資訊素水平,電流一陣一陣痛擊手臂,胸口鬱悶得快要爆炸。是哪個Alpha?江傅明明不想談戀愛,他能看出江傅說句話是真心的。電光石火之間,岑閬想到了老魔王讓助手給他講的故事。裡面有個跑路的渣男?

所以江傅是遇到了拋棄他的渣男?他求而不得的事情,居然有人用來傷害江聘?

岑閬勒令自己冷靜,資訊素不能再溢位了,萬一失控波及到江傳,再傷及他腹中的胎兒,那他就真的超越陸京了。

傷到孩子江傅不會原諒他的。

岑閬篤定,他會像江挽瀾一樣再也不見陸京。

想到二十年見不到老婆的陸京,岑閬一下子冷靜了。多想想好處。

起碼江傅有了孩子後,他們柏拉圖沒有孩子的問題解決了。渣男已經出局,江傅可以重新考慮他。

江傳不答應他的追求,可能就是顧慮到他不能接受孩子。他可以接受。

岑閬冷漠地想,出一顆精子算什麼父親?像他這樣投餵江傅、支援江傅事業、陪伴孕期、願意撫養孩子的,才是父親!

只要不驗DNA,那跟他親生的有什麼區別?沒有任何區別。傻子才驗DNA。江傅肚子裡的,怎麼不能算他的孩子呢?

他深吸一口氣,動了動被電麻的手臂,抬眸注視著前方,假裝在聽。再不裝裝,他懷疑周清元會叫保衛處。

講臺上,陳留風遊刃有餘地介紹他的仿生面板。

“我做的是一款短時易容產品,貼上去後肉眼完全看不出來,經過幾次迭代,廣泛使用於油皮幹皮等各種膚質,使用時長能延長到三天……

第一代仿生面板,容易脫落,對膚質有很高的要求,如圖所示,左邊這位臉上有一些痘印,貼合度比較差,右邊這位……”

一張熟悉的側臉,猝不及防映入岑閬深不見底的瞳仁,激起了洶湧的波濤。下半張臉,跟監控拍到的護工一模一樣。

那耳垂下方的一點漂亮的紅痣,他在江愕身上看過。那麼……岑閬被陡然間錯亂的呼吸嗆得咳起來。江傅肚子裡的,怎麼不能是他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