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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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七天,夜安錦都在接受各種調查。
審訊是在醫院臨時設定的審訊室裡進行的。
她接受審訊期間,有時候還打著吊瓶。
她的胳膊被飛濺的碎石劃破了,皮肉外翻,面目猙獰,但她感覺不到疼。
她整個人一直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無論常青他們問什麼,她都緘默不語。
甚至,連那句“我要給餘生報仇”,她都沒有說第二遍。
她像丟了魂兒似的面無表情,看不出頹廢,也看不出悲傷。
那種冷靜極度反常,理智到近乎無情。
她不哭,也不鬧,像個木偶似的坐在那裡,有時候半天都不眨眼。
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黯然無光,如古井無波,卻又深不可測,如靜水流深。
常青擔心她這麼憋著,又不斷地接受盤問,精神會出現問題,心裡疼得要命,卻又不得不板著臉,冷聲執行上級的命令,把同樣的問題翻來覆去地問。
最終,夜安錦沒見崩潰,常青和另外兩個負責審訊的同事受不了。
你心平氣和問人家話,第一遍,人家不聲不響看著你。
你心平氣和問人家第二遍,人家一樣面若平湖看著你。
你忍氣吞聲問人家第三遍,人家依然不動聲色看著你。
你心浮氣躁問人家第四遍,人家還是安之若素看著你。
你火冒三丈問人家第五遍,人家仍舊風雨不動看著你。
你暴跳如雷問人家第六遍,人家照常穩如泰山看著你。
你自焚了……
“我的天,這女的年紀輕輕怎麼定力這麼強悍?再審她一天,我真得瘋。”
矮個子國安叢珍寶煩惱地捋著頭髮,“我的鬥志被她激起來又被她打壓下去,心有不甘又毫無辦法。她以靜制動,我就跟個上躥下跳的猴子似的,這整的,我都沒脾氣了。”
“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之前,我以為毛主席這句詩用了誇張手法,著重表達那種無所畏懼的氣勢。現在知道,真有這種牛人,問題是她還是個女的……”
高個子國安叫陳詩聖,說話喜歡引經據典。
常青叉著腰左走右走,突然剎住腳看向叢珍寶,“你負責監管她的起居,她吃飯睡覺正常嗎?”
“正常,吃得飽睡得著。”
叢珍寶說。
“你能看見她吃得飽,怎麼知道她睡得著?”
“你這抬槓啊。她按時睡覺,閉著眼睛,至於有沒有睡著,我哪兒知道?”
“那你就是謊報軍情。她一準沒睡好,我今天看她眼睛都是紅的。”
常青心裡毛毛刺刺的,自己的眼睛也紅了。
“我看差不多了,她確實是個意志堅定的女人。在強光燈下,我們可能都熬不了三天三夜,她輕鬆搞定,心跳和血壓都不帶波動的。”
叢珍寶苦笑,“我甘拜下風。這種人,要麼是英雄,要麼是梟雄。”
常青和陳詩聖對視了一眼,認同。
現代法律注重保障犯罪嫌疑人的權益,嚴厲禁止刑訊逼供。
審訊時使用強光燈的作用顯而易見。
在沒有刑訊逼供的情況下,強光刺激犯人的眼睛,讓他們時刻保持清醒,身心壓力倍增,直至難以忍受。
精神瀕臨崩潰,本能自我保護機制啟動,嫌疑犯意志隨之瓦解,由被動抗拒轉為主動配合,以求早些離開審訊室。
當然,強光燈不僅僅作用於嫌疑人,對辦案人員也是一種考驗。
它同樣使審訊人員的精神一直處於緊張警惕狀態,不會因為疲勞而睏倦。
實際上人體是世上最精密和玄妙的機器,不能一直處於高強度工作狀態,否則“零件”會嚴重損耗。
疲勞是身體發出的警報。
勞逸結合才能更好地維護機器(身體)的正常運轉。
連續三天三夜下來,他們三個人車輪戰,夜安錦孤軍作戰。
結果,他們心服口服。
“我常青養的女兒能是個慫包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她決不會背叛組織。”
常青眼睛發熱,“她吃了那麼多苦,在她而言,強光燈算什麼?車輪戰算什麼?哀莫大於心死,她真以為餘生死了,難過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你們說她心裡藏著多大的恨?”
叢珍寶和陳詩聖不約而同嘆了口氣。
*
第八天下午,周路凱來通知常青三人,結束對夜安錦的審訊。
她走出審訊室,來到走廊上,明晃的陽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抬頭長久地看著窗外廣袤的藍天白雲,心間恨意堆積的萬丈高峰轟然坍塌……
她站在那裡,亭亭玉立,靜若處子,臉上仍然風平浪靜。
其實她悲痛欲絕。
只是淚水還未流出眼眶,就被熊熊燃燒的仇恨烤乾了。
隨後,新仇舊恨焚心噬骨,已經將她所有的情緒都扼殺了……
這三天三夜有多難熬,只有她自己知道。
起初她產生嚴重的自我懷疑。
她覺得自己是個不祥的人,她最愛的人都離她而去,先是父母,後是付餘生。
謝辰飛和花狼這兩個窮兇極惡的人,把她生命裡的愛與光明剝奪得一乾二淨,而她至今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做,甚至,她連花狼到底是什麼人都不清楚。
她恨這樣稀裡糊塗又無能為力的自己。
隨後,她很迷惘。
她像做了一場情節迴圈的噩夢。
時隔五年,她自問非常努力,但醒來仍然回到了原點,甚至,情況比五年前還要殘酷。
父母亡魂未安,她大仇未報,謝辰飛還逍遙法外,但那時她至少還有付餘生,心中還充滿感恩和愛意。
可現在,付餘生猝然離世,帶走了她心頭所有的溫暖和光明,連同她餘生的幸福……
還有常青。
她視為養父的親人,他懷疑她嫌惡她,怪她連累了付餘生,他不喜歡她了……
這殘忍的現實,被一遍遍強化。
夜安錦不得不接受,它不是一場噩夢。
它真真切切地發生了,殘忍地凌遲著她的人生。
接受這樣殘忍的現實是件很難的事。
於是,她開始麻痺自己。
她一遍遍告訴自己,付餘生只是暫時去了遠方,在她們早就約好的終點等她團聚。
他告訴過她,嫁給他要自證清白,要經得起組織的審查。
她現在經歷的種種,只是嫁給付餘生必須經歷的程式。
只要她足夠堅強,足夠冷靜,經受了組織的種種考驗,她就可以看到他,像曾經那樣與他五指相扣。
她一直在回想那個明媚的早晨,付餘生依在門口的銀杏樹下卓然出塵的模樣。
付餘生只是那麼隨意地站著,都讓她賞心悅目。
她瘋狂地想,哪怕他不再給她剝蝦,不再對她甜言蜜語,只要他能好好地站在那裡,讓她看到他,她就別無所求……
最後,她開始後悔。
後悔不該答應寒淼跑去那麼僻靜的地方,後悔不該告訴付餘生……
原來,世上最毒的藥,便是悔恨……
藍天之上,白雲聚散,方生方死。
“餘生!等我——”
夜安錦驀然放聲大喊,如同嘔出靈魂……
過往的人們詫異地看著她,眼神中沒有憐憫只有猜疑和防備。
夜安錦心痛如絞,揪著自己的衣襟,咬牙忍住翻湧的悔恨,淚水終是奔流而下,模糊了一切。
她閉上眼睛,世界瞬間一片黑暗……
“安錦!安錦!”
突然,耳邊有人呼喚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