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湛緩緩走出房間。

阿香早已在外等候了。

“公主近日在忙什麼?”他目視著前方,矜貴,威嚴,彷彿只是隨口一句。

阿香道:“回典司大人,公主近來……”

她有些遲疑,不知道要不要將公主的事情稟告給典司大人知道。

畢竟不久之前阿蘭的教訓還歷歷在目。

是典司大人親口說的,他們被撥給公主以後就是公主的人,不能做對公主不利的事情,更不能輕易洩露公主的行蹤。

對誰都不可以。

聽出阿香的遲疑,顧湛默了一下,想起了自己說過的話。

他沒有為難阿香。

整個盛京的情報網盡在他的掌握,只除了她這裡。

他不敢去窺探她的生活,怕她過得不好,也怕她過得好。

是以,只有公主府裡的情報,是一片空白。

“罷了。”他不再多問,玉石般的聲音緩緩道:“若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來錦邢司找我。”

“是。”阿香恭聲應下。

良久沒有得到回應,阿香抬頭一看,才發現那位令人聞風喪膽的上司已經離開了,她頓時鬆了口氣。

下半夜,阿蘭回來交接班,阿香苦著臉,不解地問道:“阿蘭姐,你說典司大人明明很關心公主,為何只偷偷地關心公主,從來不出現在她的面前光明正大地關心呢?”

典司大人對公主的心思,她這個遲鈍的人都看得出來。

在她想來,典司大人比那個駙馬強一千倍一萬倍,若是典司大人肯正式追求公主,公主定然很快就把駙馬甩到腦後去。

阿蘭沉默一瞬,才緩緩道:“名節。”

不愧是惜字如金的阿蘭,除了做彙報的時候外,其他時候都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若非得開口,也是言簡意賅。

阿香反映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阿蘭是什麼意思,她便沉默了。

冷瀾之這一覺睡得很好,雖然前半夜夢魘不斷,但到了後半夜就沒有再夢到奇怪的東西,一覺睡到了天亮。

起床洗漱的時候,她驚訝地發現,枕邊多出來了一個香囊。

那香囊的味道,和她之前從阿香身上聞到的,一模一樣。

見冷瀾之盯著那香囊看,阿蘭解釋道:“阿香特意為您尋來了這香囊。”

阿香告訴了典司大人,典司大人再送過來……

說是阿香特意尋來的,也沒毛病。

冷瀾之不知其中的原由,只當阿香是有心了,莞爾。

自從最近頭疾頻繁發作,她想了很多,很多。

她固然恨沈逸之,恨沈臨安,恨那個外室……平等地恨著平南侯府的每一個人,希望看他們悽悽慘慘的下場。

沈逸之渴望前程和名聲,她便毀他的前程和名聲。

沈臨安前世一面享受天才少年的聲譽,一面又嫌棄她的嚴厲管教,她便放任他,看他能走多遠。

那外室想踩著她鋪就好的康莊大道上位,她便讓她一輩子都活在泥沼裡,甚至親自霸佔著沈逸之的正妻的身份,死死壓在那女子頭上,讓她翻身無望……

她以為自己這樣的報復,可以讓自己很開心。

可,真的開心嗎?

她其實只是捨不得時間沉沒的成本罷了。

她兩世都和沈逸之糾纏在一起,和平南侯府糾纏在一起,她以為的美好實際上不過是一團汙穢。

可她在他們的身上浪費了太多的感情和時間,她不甘心就這樣抽身離去。

畢竟對他們來說,她霸佔著沈逸之的正妻的身份,也是噁心人的一種方式。

全方位地、平等地噁心著侯府內的每一個人。

可捫心自問,真的有必要嗎?

想到重生以來的頭疾、她的種種壓抑、憤懣、痛苦……

一切的一切,根源都是平南侯府。

她真的要在他們的身上浪費一輩子?

明明,報復的手段那麼多。

一定要搭上自己麼。

她想起了御醫的話。

放鬆心情。

可只要和平南侯府糾纏一天,她就永遠也無法放鬆心情。

罷了,放過自己吧。

待到父皇壽宴結束,便休了沈逸之。

做出這個決定之後,冷瀾之突然覺得心口一鬆。

那股憋悶在心頭的怨氣,竟是消散了不少。

就連頭腦也是一陣清爽,彷彿從來不曾出現過問題。

***

刺史微服私訪,以突擊檢查的方式到了天海郡。

沿途的時候,他見識了天海郡百姓的民生艱難,見識了天海郡的官場黑暗,據說天海郡某個縣城的衙役與匪徒勾結,見刺史衣著華貴,氣度不凡,認定他是外來的富商,竟然想要將他綁起來勒索……

最後,刺史以那名為清野縣的縣衙為切入點,漂亮地破獲了這一樁以郡守為首的貪汙王法、草菅人命、官匪勾結霍亂百姓、欺下瞞上的奇案。

皇帝壽宴開始前,案子高告破。

光是受害者的證人證詞就收集了十個大箱子,足以見得他禍害了多少無辜的百姓。

據說在天海城郡守的房間的密室裡,還搜刮出來了幾十箱珍珠。

其中,甚至有上百顆貢品級別的特大珍珠。

郡守的貪汙款項更是足足高達數千萬兩白銀……

要知道,一個郡守一年的俸祿,也不過幾百兩。

而千萬兩白銀,已經足夠一支幾十萬人的大軍維持開銷十多年了。

封地內的所有收益,都屬於封地的主人,是以那數十箱子的珍珠也好,千萬兩的白銀也罷,在案子結清之後,全都會被送到公主府。

冷瀾之本就富有,這一下身價更是提升了一個檔次。

但她並不覺得開心。

這些,都是天海城百姓的血汗錢、甚至是買命錢吶。

花了整整三天的時間,冷瀾之才將所有的罪證看完,並梳理完了案情。

一段段墨色的文字,她卻看出了鮮血的猩紅。

眉心又開始隱隱作用。

冷瀾之忍不住拿出香囊,讓醉人的冷香撫平她的躁意與憤怒。

流紗道:“公主,這些珍珠和銀子,是放在天海城的府庫,還是運來盛京?”

***

顧湛從宮裡出來,一襲玄色金邊暗紋長袍襯得他膚色潔白如玉,一雙漆黑的眸宛若黑色的琉璃。

紅唇白麵,好一個翩翩貴公子。

只是,貴公子紅唇之下似是長了獠牙,偶爾路遇朝臣,朝臣們全都瑟瑟發抖,恨不能退避三舍。

待到那人出了宮,朝臣們才鬆了口氣,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顧湛剛一出宮,一個錦邢衛便迎了上來,壓低聲音稟告了幾句。

玉石般的聲音,陡然染上寒冰:“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