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流湍,百舸弄潮,浩浩蕩蕩,似要奔騰千里,兼之兩側兵甲列陣,其聲勢之狀,實為人間盛景。

饒是見慣了山巔風雪寒月,對這萬里河山無意相爭的謝衡,都不免生了幾分“乘風好去,直下看山河”的豪情來。

怪不得,世人貪權慕勢。

無數人,為了那個至高王座,白骨堆疊成山,就算撞破了腦袋,也捨不得放棄。

天下人奪天下,是為欲。

那她呢?

又是為了什麼?

謝衡自高臺向下眺望,似在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奇怪,她沒有來。

“長公主呢?”他微偏過頭,低聲詢問一旁的隨侍。

“回楚王,我家主公貪戀這渭河風光,一時不慎墜了水,因此提前回了城主府,還請楚王見諒。”

謝衡這才注意到身側不知何時站著的青衣少年。

腰間青魚玉墜隨他的行禮,隨風微動,端得是風骨卓然,溫雅如竹。

謝衡在少年的面容上停頓了片刻,才想起來,他是見過這人的,在胤國時,在她的身邊。

不過很快,謝衡便收回了視線,這人雖美姿儀,但心思深沉,非她所喜之性,想來也成不了什麼威脅。

倒是另一位……對了,他也不在。

“寡人記得,你姓張?”

“某姓張,單名一個良字。”

良者,溫也。

倒是人如其名。

“那另一位呢,常伴在公主身側的那個,怎麼你倆竟未在一處?”謝衡第一次說這等試探之語,因此落在張良耳中。便是拙劣得有些可笑了。

清正疏冷,不理俗務的仙君,哪能當的了凡間的帝王,他實在不擅弄權之術。

張良心中千迴百轉,於眸底也只是一瞬的變幻,他微垂著頭抱拳,一派謙恭守禮的模樣,“回楚王,另一位名喚……姬政,主公墜水昏迷,他自然是在隨侍在旁的。”

張良到底還是沒有把嬴政的真名說出口,哪怕自己確實厭惡他的獨裁與強勢。

姬染月的命運,那位不能決定,他就能決定了嗎?

她的人生,應該由她自己選擇,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名義,強行干涉。

哪怕嬴政的初心,是為了減少她的苦楚,也不能。

“就只有他一個人?”謝衡眸光微暗。

“自然。”張良唇角輕勾。

得了肯定答覆後,謝衡再看這場龍舟賽,便覺得乏味至極了。

但他卻不能擅自離開,畢竟他答應過她的,要辦好這龍舟賽。

一直強撐到近午時,賽事結束,他獎了前三甲,封賞名冊一齊錄畢,他便起身,摒退眾隨待,凌空而躍,直往江寧城中而去。

張良望著男人的背影,唇邊依舊掛著溫潤無雙的笑意,可那眸光,如淬冰雪般寒涼。

盛夏的陽光那樣熾烈,亦暖不了似鐵的郎心。

你看,隔岸觀火,借刀殺人,他玩得多順暢。

*

姬染月是怎麼昏迷的,她都不願再回想,真的是,奇恥大辱!

她居然是因為在水裡被人親到缺氧,而昏過去的!

這合理麼?

姬染月羞憤,她覺得這是對她海王屬性外加頂級業務能力的汙辱與質疑!

因此,睜開眼的那一剎,她毫不猶豫,將頭旁著竹枕一把朝身側的罪魁禍首砸了過去。

男人不避不讓,在竹枕距鼻尖僅有毫裡之距時,淡定扣住,重新放回床榻上。

“其實——”

“你住嘴!”

姬染月揚聲打斷,她現在不想看見他,也不想聽他那討人厭的唇中再吐出任何一句話。

其實……

嬴政抿了抿嘴,她並不是被他……才昏迷的,是他催動的本源力量,激起了她靈魂深處的共鳴,她一時承受不住,才昏了過去。

但難得看見她真正羞窘且幼稚的模樣,他話至嘴邊,旋了幾圈,到底還是嚥了回去。

“主公可梳洗後用些膳,過了午後,馬球賽便會開始。”

這才是今日的重頭戲。

姬染月將頭扭至一邊,還是沒搭理他。

“姬染月,你可以選擇冷處理,就像此前,對子房那樣,刻意疏遠。”

“但我不是他,所以不會一昧的忍讓。”

他想做到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無論是曾經的六國,還是如今的她。

“所以,我會給你一日時間考慮。”話落,男人主動走出房門,給予了她一定的空間。

姬染月咬了咬牙內側的軟肉,又酸又痛,“我當初就是腦子被漿糊塞滿了,才會……”

才會色膽包天,去招惹嬴政。

“我這人,最討厭旁人威脅。”

姬染月眸光閃了閃,似是下了某種決心。

午後的馬球賽,她必是要盛裝出席的。

所以讓謝衡替她專門準備了服飾。

楚人夏日宮裝偏輕薄,款式皆十分開放,類似盛唐的那種對襟襦裙,所以領口開得很大。

還好她這具身體雖瘦,但該長的地方,還是挺豐盈的。

換好衣裳,撫過袖口處銀線交織繡著的華豔牡丹,姬染月落座妝鏡前,挽髻、描眉、敷粉,點朱……

謝衡推門而入時,見到的便是少女指尖沾著豔色的口脂,點染在柔軟唇瓣上,細細暈開的場景。

活色生香。

男人喉結微動,視線正好對上了,明鏡中,她胸口前如流雲堆雪一般的景緻。

他眸光驟暗,避開了那處,四下巡視著,“這房中,只有你一人?”

“不然師尊還希望看到誰?”她側過眸來,笑得分外明媚,一時豔光粲粲,叫人不敢再看她第二眼。

生怕,萬劫不復。

“沒什麼,聽聞歡兒落了水……”他從背後貼近她,觸了觸她的掌心,像是抵到了一層化不開的寒冰,涼的駭人。

他忙運起靈力火焱術,替她驅寒。

“雖是夏日,但風一吹,也易受涼,再添一件外袍吧。”

關心是真關心,但他卻也有自己的私心。

這樣的豔色與風情,只能他一個人看。

若是有旁人敢窺伺他失而復得的珍寶,謝衡不介意,讓自己的劍,再飲幾口熱血。

“這樣不好看麼?”她後仰,任由自己倒在男人懷裡,抵著他的頸窩,吐氣如蘭,貼在他耳側,“師尊難道不想……”

“你我皆盛裝,相攜出席在賽場,然後,我們便可一起,向天下人宣告,你與我的……婚訊。”

謝衡耳後根霎時紅了大半,他的喘息微亂,眼眶紅得滴血,“這一次,你不騙我……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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