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辭月成功了,他竟真的頂著她的面容,將姬染月騙回了扶風城。

得知此訊息時,她本是想去見小染一面的,可當邁出門檻的那一剎,她退卻了。

此次被捕,她也算是個幫兇,有何面目再去見昔日摯友?

還好,葉修瑜也在。

他對小染戀慕已久,想來不會袖手旁觀,小染應是無恙。

抱著這樣一種僥倖心理,她縮回了屋內,枯坐成了一株朽木。

天寒雪徹,那山野間的梅花定開得燦爛,只可惜今年,再無人與她共賞。

晏明笑坐在窗前,望著細雪紛飛,她怎麼也想不到,她等來的,會是葉修瑜的死訊,以及重傷的姬辭月。

她從未見過姬辭月那樣狼狽的時刻,眉睫掛著細碎的冰稜,紅衣凌亂,深染的,是化不開的血漬。

“笑笑……”這太抵是他喚她名字時,最溫柔的時刻了吧,“你捨不得我死的,對麼?”

他的指縫尖,也全是血。

冰涼的觸感,令她一剎輕顫,“阿辭……”

“不想我死,就陪我演一出好戲。笑笑,我經不起第二次的背叛了,你知道的。”

她當然會救他,她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一心戀慕的少年,就此喪命於此

所以她精心為昔日好友,準備了一出好戲。

暗室之中,焉都之內,所有的瘋癲,皆是假象,但她身體上的傷痕,全是真實存在的。

她瞭解姬染月,只有她重傷瀕死,才不會引起懷疑。

就這樣,晏明笑與少年“慕韜”,成了焉都之內,最尋常不過的一對夫妻。

夫妻,多麼美好的詞啊!

在周國,她只是他的王后。

可在焉都,她卻是他的妻子。

同衾而眠,同桌而食。

晨起,她會陪他,入山採藥。

傍晚,她會替他,燒壺熱水。

再沒有一次次孤衾難眠的日夜,更沒有一道道心上燒灰的孤寂。

她只需抬眼,目光所及之處,全是他認真搗藥的側顏。

不靡綺,無端豔,平凡得清透的五官,卻令她一日日,陷入沉溺的沼澤。

明明是一出假戲,她卻耗盡了真心。

他呢?

可會有一絲的動搖與掙扎?

晏明笑很快就發現,彌足深陷的,終究只是她一人。

在姬染月前去楚國的期間,姬辭月便暗中與北齊相國聯絡密切。

“笑笑,你若再要將我密謀諸事宜告知姐姐的話,那麼你最終見到的,只會是我的屍體。”

“我這人吧,什麼都敢做。”

“再陪我最後這一程吧,好嗎?”他從背後,緩緩攬住了她的腰,不帶一絲情慾。

反倒滋生的,是她夢寐以求的溫情。

攻心之策,還會有人比他更精通麼?

“好……”她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只怪驟雨太急。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可是,阿辭啊,原諒我的懦弱,我依舊做不到,與她真正兵戈相向,我不希望你們當中任何一人死去,那麼,就讓我去吧。

我先入地獄,望爾等,皆留存人間,不復相爭也。”

——《折來一笑是生涯》完。

姬染月親手將明笑的屍體,葬入了扶風山野間的一株綠梅之下,立了碑,卻並未刻字。

“主公,你的傷……”張良一直陪在她的身旁,幾次想出手相幫,卻都被她拒絕了。

“無礙,最後一程,我本該送她的。”

她跪坐在墓前,細雨如絲,浸溼了她的鬢髮。

“子房,你說我與她……怎麼就走到了今日結局?”

“造化弄人,主公切莫自責。”他非此局中人,不好妄加置評,只能勉力寬慰,但很明顯,效果不佳。

“主公,姬辭月已被囚於暗室,該如何處置?”他不想讓她糟蹋自己本就傷重的身體,便想了出禍水東引。

讓姬辭月,去承擔今日種種後果。

“姬,辭,月!”

對啊,她怎麼能把他忘了?!

他合該付出代價的。

暗室無光,潮溼之至,他散著發,手足皆被鐵索束縛,耳邊只能聽見老鼠啃咬著麻梗的吱吱聲。

驀然,天光乍瀉,他眯了眯眼,感覺到有人進了囚室。

逆著光,他睜不開眼,但那熟悉的輪廓,化成灰他也認得出來。

“呵,姐姐怎麼來了?”他唇邊的笑意尚未來得及勾起,就感覺衣襟處一緊,他的頭頸被強制性的仰起。

姬辭月的眼眸終於適應了這團刺目的光亮,也看清了少女此刻的神色。

她很哀痛。

雖然沒流淚,亦不蹙眉,但姬辭月多瞭解她啊,像她這樣的人,眼淚什麼的,都是為了作戲而流,可若真正痛到心裡泣血了,那她的面色,只會更平靜無波。

姬辭月笑意頓斂,試探道:“姐姐擒獲了我,應該痛快才是,這麼這神色,竟如此——”

“姬辭月……”她打斷了他,語氣複雜,“你知道麼,明笑死了,是被我們生生逼死的。”

“……死了?”少年眼眸微微睜大,他如今依舊是慕韜的模樣,再配上這樣一副神情,竟有種茫然無辜之感。

當然,震驚居多,唯不見悲傷。

彷彿晏明笑此人,只是他生命中的,一枝凋謝了的花,一池乾涸殆盡的水,一抹匆匆逝去的風。

美景雖賞心悅目,但消逝了,也就只會生出幾分淡淡的惋惜。

畢竟,在姬辭月的生命裡,綺麗的風景實在太多了,區區一個晏明笑,何足掛齒?

“所以,姐姐是來替笑笑報仇的麼,在你心裡,是我害死了她,對嗎?”他笑彎了眼,唇角卻透著幾分譏誚之意,“姐姐現在要殺了我洩恨——”

“啪!”

她甩了他一耳光,散亂的發全偏至一邊,遮住了他眼底濃重到化不開的晦暗與瘋狂。

“不,我不殺你,那隻會髒了我的手,懂麼?”

姬染月鬆開了拽著他衣襟的那隻手,一側的張良忙遞上一條幹淨的手帕。

少女接過,細緻的擦了擦指尖。

“子房,你中的三日銷之毒,便是此人所為,你說,該如何處置他?”

“自然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張良太抵猜到了姬染月的想法,順承著說道。

“那你還等什麼?”

張良抽出守衛腰間佩劍,一個橫掃,直接劃過少年的眼眸。

血滴,濺溼了寒涼的鐵鏈。

他悶哼一聲,低垂著頭。

“別擔心,辭月,姐姐不會讓你真的變成一個瞎子的。”她用那手帕,一點點按壓住少年血流不止的傷口。

“因為,我要讓你親眼看著,我是如何一步步,奪去你最渴望得到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