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居西兌玄洲。

這裡植被茂密,群山連綿,山中常年煙霧繚繞,凡塵之人入此間,皆迷迷不得路。是以,謂之仙家之地。

當然,單單與此而言確然是不太令人信服的。難不成只要是個煙霧繚繞的深山老林便能稱得上仙境了?

豈不太過隨意了!

在這裡,當然還有一段繪聲繪色的傳說了……

相傳,在崑崙山的雲巔,能夠看得見漂浮於半空的雷鑑洲的地方,因著雷暴遺留下來的氣澤,時常便會飄上一場淅淅瀝瀝的五色芳華雨,時間一長,雨水滴落之處,便孕育出了一方仙氣卓然的老林子。

是以在西崑崙修道的大小神仙便很樂意在這林子當中坐上一坐。

不過,這片老林子的深處是去不得的。

西崑崙的神仙們都知道,這片林子的深處封印著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這怪物的身上寄著些能夠毀天滅地的力量,若是不小心出了些差錯,便也就不是已死謝罪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所以,他們頂多就在林子邊上盤膝打坐,呼吸一下這裡清明的仙靈氣澤,吐一吐肚子裡積攢著的凡塵濁氣。

但是把話說回來,西崑崙其實還是在凡塵之中的,雖有仙靈氣澤護持,其實頂多也就只能算得上一個不錯的清修的地方,想要真正的得道成仙,還是要下一些苦工夫的。

凡塵之人都看得不太透徹,與神仙們相較而言,腦筋死了些。所以,西崑崙總是熱鬧非凡,修仙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玉虛宮的門檻兒於這千千萬萬年的光景中,不知道已經換了多少次。近來新接手的管理玉虛宮日常事務的小徒弟懶散了一些,稍稍一不留神,竟被人從玉虛宮宮門口的玉質瑞獸擺件上摳走了一塊。

這些日子,那尊傳說是天帝親手送來的玉質瑞獸便缺著一隻犄角,孤獨的蹲在玉虛宮門口,看著極是礙眼。

這可急壞了玉虛宮首席大弟子懷安,平日裡極為疼惜師弟師妹的他竟是揪著這位小徒弟的耳朵,提溜著一路到了玉虛宮門口,疾言厲色的一頓訓斥後,讓著小徒弟跪在玉質瑞獸的腳邊三個時辰。

小徒弟滿心的委屈,嘟著嘴,小聲道:“平日裡師兄弟們打鬧,打碎個琉璃盞什麼的也都無視,偏偏到我……”

小徒弟連連嘆氣,只能自認倒黴。

“呦——”一段打趣聲音傳來,只見一位拿著玉骨折扇的偏偏公子哥自長街而下,走到罰跪的小徒弟跟前,拿扇子點了點他的腦袋,繼續道:“這是……罰跪呢?”

“可不是。”小徒弟一看來人,心下一安,知道這是救星來了,便往來者的腿邊又靠了靠,整了整那人的衣襬,一副討好的模樣擺了出來,道:“顧師兄、顧師兄,你去給我求個情吧。就說我儘快修補,不在這兒罰跪浪費時間了唄?”

說完這句話,小徒弟一臉渴望的仰著頭,他知道八成是有戲的。這位顧師兄不但極好說話,又同大師兄的關係最好,更重要的是,他才是這玉虛宮裡最不守規矩的一個。

“你小子,就知道同我說這些。”顧九珩開啟摺扇搖了搖,束著頭髮的飄帶一下一下的蕩著,映著他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方方正正的“不守規矩”四個大字。

小徒弟撇了撇嘴,眼珠子一轉,將要起身,卻試著頭頂被顧九珩的玉骨扇輕點了一下,雙膝頓時一沉,又跪了回去。

“我問你,你可知大師兄為何要罰你?又是為何要發這樣大的脾氣?”顧九珩一陣搖頭晃腦,眼神裡一陣精光閃過,看到跪在地上的人鬱悶的搖著頭,一雙狐狸眼微微一眯,繼續道:“再過七日,師父可就帶著搖箏回來了,屆時正趕上師父的壽辰,這滿天神佛可都是要來賀上一賀的,你如今這麼一疏忽,大師兄可就來不及修繕了。你說,我還敢不敢為你去求一求?”

“神女要回來了?”小徒弟的重點似乎放錯了地方,滿眼桃花的對著顧九珩一陣微笑。

顧九珩微微撇了嘴巴,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是嚥了回去。私心裡想著,先前那些只聽過搖箏名號的小徒弟們,在沒見到搖箏之前,亦是這幅神色的。

搖箏,雲搖箏。

顧九珩又沉默了一會兒,覺著這個小徒弟露出這樣的神色其實也是情有可原的。說起來,搖箏還是在他之前就已經待在西崑崙了。搖箏的出現和過往,他不過也是聽了一些傳言而已。

西崑崙的玉清真人是在崑崙山不凍泉旁邊尋到搖箏的,彼時的搖箏是生氣全無,只留了一縷幽魂徘徊在不凍泉的仙氣中游蕩,玉清真人便合了周身之力,將那縷魂魄重新打入搖箏的軀殼中,放在玉虛宮的暗室裡將養著。

雲搖箏很是爭氣的睡了七百多年,醒過來的時候,恰逢玉清真人渡著飛昇的劫難,西崑崙日日響雷了四十九日,又下了七日的瓢潑大雨,玉清真人才從西崑崙的山巔上,帶著滿身祥瑞的神仙氣運,回了玉虛宮。

回來時,便見著雲搖箏茫然的站在大殿之中,眼睛裡含了些氤氳水汽,痴痴地問著玉清真人:“我是誰?”

這一問,著實讓玉清真人愣了一瞬,想來雲搖箏的記憶怕是被不凍泉的仙氣清洗了個乾淨,而玉清真人不過是將她撿回來而已,對於她的過往卻是全然不知的。

不過,神仙當得久了,自然便容易看透些事情,有些東西記不住了反倒不是什麼壞事。

於是,玉清真人微微撒了一個小謊。

他告訴雲搖箏,她是這西崑崙的神女,由天地氣澤、日月精華生養而成,所以並無甚記憶,如此醒來便是降生,漫天的雲霞不散,便從了姓雲,搖箏則是希望她以後的日子恬淡如斯,躲過一切的大風大浪。

玉清真人說得真切,雲搖箏便是信了的。沒有記憶的好處便是更容易相信。

當然,這些秘傳是沒幾個人知道的。

顧九珩也不過是知道雲搖箏是玉清真人最喜歡的弟子,是崑崙山上人人都要敬著的神女。

不過,雲搖箏誠然是沒有什麼神女的風采的。

當時,玉清真人已經收了幾個閉室弟子。算起來,雲搖箏的頭頂上還有九個師兄,因著她是當時唯一一個女孩子,又因著她排行最末,還因著她最受玉清真人的寵愛,所以便整日裡吊兒郎當,沒甚正形的過著日子。功課不上心,便求著師兄們幫忙,日子久了,似乎每個師兄都幫她抄寫過些什麼,年年仙試大會的時候,玉清真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得去便不多說些什麼。

當真是寵了一個小祖宗出來。

時間過了許久,西崑崙上便盛傳起了這位崑崙神女的“美名”。

雲搖箏不以為然,還是如此的過著日子。打著西崑崙和玉清真人的旗號,在西崑崙上橫行霸道,安穩的又過了幾百年。

飛昇之後的玉清真人其實很忙,到處都要設壇開講,這不就在幾個月前,帶了雲搖箏去了三十三重天上,給那兒高高在上的神仙們傳輸凡塵俗世去了。

顧九珩掐指一算,還真就是這幾日便要回來了。

想了這麼多,腳邊卻是沒什麼動靜。顧九珩低頭一瞅,發現腳邊的小徒弟正呆愣愣的暗自揣摩著些什麼,看上去有股子凡塵裡少男思春的模樣。

“咳……”顧九珩輕咳了一聲,道:“算了算了,不去求情也好,你擱這兒跪著,興許師父回來的時候帶著搖箏,你便能看上一看了。”

“真的?”小徒弟滿眼桃花色,像是迫不及待一般,繼續問道:“神女她……好看嗎?我聽說,神女是這世間少有的絕色,就連三十三重天上的公主都不及她三分。還有、還有,神女的性格好不好?應該是端莊大氣的,不容褻瀆的吧?”

聽到這裡,顧九珩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搖著玉骨扇,打趣道:“怎麼?若真是這樣,你還要討了搖箏去做媳婦兒的?”

“不不不!”小徒弟一陣猛搖頭,趕忙規規矩矩的跪好,解釋道:“這我可不敢,就是覺得……覺得……”

小徒弟吞吐著,看到顧九珩的狐狸眼眯了眯,趕忙就補充了起來:“就是覺得,如果見著了神女,那我便照著神女的模樣去……去……去找一個媳婦兒!”

說完,小徒弟的臉頰一熱,趕忙抬手拍了兩下,然後才又一臉期待的看向顧九珩。

“你呢,要是找媳婦兒的話,便還是不要尋摸搖箏那樣的了。”顧九珩看著小徒弟不解的表情,幽幽的解釋道:“搖箏呢,雖然確實長得不賴,但卻還是夠不上世間絕色這個詞的,誠然比天上的公主們秀美了不少,但若是同青丘之人比起來,還是差一大截的。至於性格,搖箏可是不怎樣的。早些年你們還沒來的時候,西崑崙的傳言中,搖箏是個混世魔王,誰見了就都要忌憚三分……”

“那現在呢?”小徒弟等不及,一時不慎打斷了顧九珩的話。

“現在?”顧九珩倒也沒什麼架子,繼續道:“現在這些端莊大方、不可褻瀆之詞,皆是她把那些說實話的神仙們打出西崑崙之後的評價。”

小徒弟一時啞口無言,私自揣測著顧九珩的言辭,雖然說得誠懇,但還是擔心著顧九珩可能是因為看上了神女才如此編排,好讓那些覬覦著神女的人打一打退堂鼓的。

這番說辭,倒真是讓人更加的好奇——這崑崙神女究竟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