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老雖然大聲地招呼眾人撤退。

但在那種情況下,許多人已經殺紅了眼。

尤其是看到與自己熟識的人被環首刀砍翻或者被長槍刺破身體,他們更加憤怒,也便顧不得自己的死活,猛然向前靠去,但等待他們不是重傷便是死亡。

魚天愍就站在最前面,他手中燒火棍翻滾飛舞,他甚至將兩個勁裝大漢砸得腦漿迸裂,但自己身上也不知道多了多少傷口,大半個身軀都被血水染紅了。

這已經不是按照之前與小王爺商量的劇情發展,眼前顯然變成了一場消耗戰。

不,繼續發展的話那就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了。

想到這裡,東方老已經在害怕了,他把這些活生生的弟兄帶來,總不能把一具具冰冷的屍體給帶回去。

那怎麼去面對留在家中的孤兒寡母呢?

他拼盡全力地大吼道:“往後撤!給老子往後撤,別他孃的在這裡丟了性命,不值得!”

有些人見形勢不對,已經開始動搖,甚至顧不得傷重的弟兄就往回逃跑。

但有些人真是發了狠,要在這裡死磕到底。

東方老上前拉住一個正在搏命弟兄的胳膊就往外拽。

“別打了,先出去穩住陣腳再說!”

但他話剛說完,就覺得與他反方向的阻力頓時消失。

一回頭,就見那個兄弟的肚腹上已經被戳出了幾個血淋淋的血窟窿,整個人嗚咽了兩句,當場便倒在了那裡。

見此情景,東方老心中頓感悲慼,眼睛也紅了起來。

他手中環首刀格擋去了一支偷襲而至的長槍,又反手將手中長刀捅進了一個勁裝大漢的肚腹。

他迅速抽出染血的利刃,只見對方眼睛瞪大如鈴,一聲不吭地癱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這是他在這場混戰中殺死的第一個人。

在戰場上殺北魏士兵、殺湘州叛軍、殺天師道反賊,東方老都連眼都不眨,但不知道為什麼,今日在這裡殺人,他卻有種前所未有的不安。

這些人的排兵之法太像他之前帶過的那支部隊了。

但他很快便從思緒中走了出來,眼前的場面已經完全失控了,整個不大的院落已經被血水浸透,若不再走,那後果更是無法預料。

東方老揮刀格擋開了幾支刺向自己的長槍,向後猛然退去數步,腳下溼滑粘膩,均是血水。

而魚天愍依舊在獨自頑抗,抵擋著數不清的刀劍和長槍。

但他越戰越勇,毫無退縮的跡象,似乎做好了要把自己交代在這裡的準備。

“魚天愍,你老母的,還不給老子滾回來,想死也沒你這麼個死法,把他給我拉回來!”

幾個尚在院內準備撤退的自家弟兄聞言後,大吼一聲,再次衝向那整齊向前的陣列。

兩人拽住了魚天愍將他向後猛拽,其他四五人邊格擋,邊後退。

魚天愍早已殺得沒了理智,滿眼通紅,一聲聲嘶吼:

“你不成了!你不成了!”

東方老也不顧得教訓這個高大無畏的莽夫,見還有喘氣的弟兄躺在血泊中,便拖著他往門外退去。

院門之外,哀鴻遍野。

東方老將拖出來的傷員交給了其他弟兄,放眼四望。

原本氣勢洶洶而來的兩三百僑民壯漢此時大半都已經掛彩,士氣已經低落到了極點。

有幾個已經變成了血人,被人照顧著,隨意地靠在牆邊。

一個傷員脖頸處有一條深深的傷口,傷口不停往外冒著血泡,似乎是傷到了氣管,在這時候似乎只有出地氣而沒有進地氣了,已經奄奄一息。

魚天愍在末尾被四個人硬硬拉了出來,他渾身是血,滿臉憤怒,如有一尊怒目羅漢一般,他手中依舊是那根燒火棍,只是棍棒末端粘黏著一直紅色與黃白色混合的粘稠液體。

屋內的勁裝大漢邁著統一的步伐走出了宅院,在臺階下方里三層外三層的佈陣,那陣容齊整肅殺,手持短刃大漢在外,長槍大漢在內,形成了一道道井然有序的防禦體系。

坐在包廂馬車中的蕭宇見此情景也是大驚,他死死地盯著外面,一隻捏著衣角的手微微在顫動著。

坐在他對面的小順子也感覺到了不對,探頭也向車窗外望去。

他戰戰兢兢地說道:“小王爺,咱們......咱們敗了呀......他們根本就不是人......”

蕭宇的眼中閃過了一抹冰冷與倔強,他看了眼小順子。

那半大的少年緊張不安地跪坐在他的對面,瘦弱的身軀正在微微地抖動著。

蕭宇的視線轉回到了窗外,嘆聲道:

“小順子,你若害怕就先回去吧!這裡已經沒有你的事了,回頭我會讓人給你送去一錠銀子,作為這次引路的酬謝。”

“小王爺,小的不要什麼酬勞。”小順子身體向前伏倒在地,“小的想在這裡陪著小王爺。”

蕭宇眼露訝異:“你不怕嗎?”

“小的怕,但小王爺為了狗兒才在這裡堅持......狗兒是小的的朋友,他還沒被救出來,小的再怕也不能離開這裡,小的要走的話,那就是不講義氣,是戰場上的逃兵......”

蕭宇笑了笑,他笑得很乾,幾乎沒有什麼表情,視線繼續移向了窗外。

只見那些勁裝大漢守在門前,再沒有向外進攻那些已經潰不成軍的僑民之意。

東方老收攏好殘存的戰力,也結成了陣列與其對峙著,只是這陣列的人員參差不齊,毫無任何章法可言,只是藉著一群好勇鬥狠之徒的那點兒血性在這裡強行支撐罷了。

“孃的,跟這些狗賊拼了!”

魚天愍站在佇列頭裡,他大吼一聲,身後的弟兄紛紛響應。

“別衝動,魚兄弟!”東方老厲聲阻止。

這個當口,他再次打量著眼前的敵人,心裡正在打鼓,腦子卻在飛快轉動。

此時已是騎虎難下,進退不得。

但東方老的腦海中突然又有了另外一種感覺。

眼前這支勁裝大漢雖然未著鎧甲,但那排兵佈陣精確到每個士兵的站位,手中兵器的運用,怎麼看都像是自己之前帶過的陷陣營,但那明明是南朝軍隊精銳中的精銳,他們如今應當駐守在梁雍兩州邊界附近,怎會在這裡做這等苟且之事?

或許是自己看錯了,江夏王爺原本治軍自有一套,或者排兵佈陣的某些方法也已經在南朝軍隊中推廣開來,但是這些人明明跟那些整日吊兒郎當卻自命為“王朝精銳”的五衛軍截然不同。

這是東方老今日大戰中第二次失神了,他下意識地回頭往包廂馬車那頭望去。

馬車依舊靜靜地停在那裡,車窗敞開一半,看不清裡面,但他知道小王爺此時正在裡面看著他們。

如此的慘敗,讓他感到面上無顏,不知道小王爺會作何感想。

剛剛他一喊,眾兄弟的目光都彙集到了他的身上,這讓他頓感壓力。

時間開始快速流逝,但對陣的雙方卻都覺得度日如年。

不,或許只有僑民這邊覺得度日如年,慢慢有人開始了懈怠,心中想法一多,便不如剛才那般同仇敵愾了。

那鬆散的隊伍中開始有了竊竊私語,夾雜在傷員的痛苦哀嚎中,雖然不明顯,但已經開始影響士氣了。

東方老目光焦急,此時的他已經帶著他眾多的兄弟們站在了懸崖絕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