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林這話實在太過刺耳,那邊朝臣都是望了過來,不少人忍不住皺眉。

錢寶坤有些擔心望著棠寧,怕她應付不來世家刁難,卻不想那瞧著嬌小的女娘絲毫沒有氣惱。

“崔尚書說的是,榮晟書院自是比不得崔家族學金玉為宅,我與阿兄籌建書院時沒想著要太過華麗奢靡,只為替那些寒門學子提供一席進學之地,想著能早早開院惠及天下,卻沒顧慮太多。”

棠寧說到這裡有些不好意思:“我離開宋家時沒得太多銀錢,阿兄也將大半身家全都投了進來,若非陛下恩旨,準允京造司從旁幫襯,這書院恐怕還難以有如今模樣。”

她說著說著就有些難過地垂著眼簾,語氣滿滿都是歉疚。

“若書院太過簡陋,等往後我賺的銀錢,再尋人修繕……”

“夠了!”

那邊跟曹德江站在一起的那位老人,瞧著小姑娘垂著頭愧疚模樣,臉上已然冷了下來。

“誰說此處簡陋,書院本就是進學之地,不是攀比的地方,有瓦簷遮身,學舍落足已是極好。”

“更何況就算當真簡陋又能如何,上進之人就是草屋陋室亦能孜孜不倦,那無知蠢貨給他放在金玉屋中,也不過學個皮毛。”

“求學之人看重的是能學到什麼,是與誰人身前問學,宜陽縣主和蕭督主籌建書院已是善行,只有那碎嘴無德之人才會指摘!”

曹德江也是溫聲說道:“丁老說的是,對向學之人來說,能有一地尋三五同窗,得名師授教已是大善。”

傅來慶早就瞧著世家這些人不順眼,混在朝臣裡涼颼颼地道:“崔尚書說的倒是容易,這榮晟書院幾乎耗空了宜陽縣主和蕭督主全部身家,能建成這般已是不易,崔尚書覺著簡陋,倒不如大開崔家族學之門,讓其他學子也能進去看看崔家富貴。”

那些個清流朝臣也都是紛紛皺眉開口,雖沒像是傅來慶這小年輕那般直言嘲諷,只安慰滿是愧疚的棠寧,可話裡話外的譏諷卻是讓崔林臉上鐵青。

崔林氣的瞪著宋棠寧。

他就只是說了一句,怎就捅了馬蜂窩了?!

陸崇遠看著只幾句話就將崔林架起來惹了眾怒的小女娘,眼神不由深了些。

馮秋荔眼底浸著一絲笑,開口時已是皺眉:“崔公只是隨口感慨一句,斷無旁的心思,知曉榮晟書院今日開院,我與崔公還備了薄禮。”

他身後人連忙端著長長的錦盒上前,這邊杭厲上前接過。

棠寧看了一眼柔聲道:“讓馮大人和崔尚書破費了,等回頭我便將二位賀禮兌成銀兩,讓人加固書院,免得學舍太過簡陋影響學子進學,棠寧先代那些學子多謝二位饋贈。”

馮秋荔:“……”

崔林:“……”

原本還憂心忡忡的錢寶坤肩膀抖了下,眼瞅著崔林那張老臉黑如鍋底,險些沒忍住笑出聲。

周圍那些朝臣都是嘴角抽了抽。

宜陽縣主這毒舌,莫名讓他們想起了蕭厭那廝。

氣走了崔家那老東西,見他黑著臉去了一旁,棠寧才扭頭看向陸崇遠:“說起來榮晟書院能建成,還得多虧陸中書當日贈書,前些日子聽聞陸中書病了,陸家又多番變故,棠寧還擔心您今日來不了。”

陸崇遠聽她話中暗諷,沉著眼:“勞縣主掛懷,陸家經多年風雨,不知見過多少小人作祟,老夫雖然上了年紀卻也非那些下作手段能傷,今日是書院大喜,老夫自然會前來道賀。”

棠寧彷彿沒聽出他話中嘲諷,言語輕柔:“陸中書說的是,鬼祟小人,卑劣無恥,行不德下賤之事,又豈能殃及陸家。”

“陸中書向來正直無私,又能行大義滅親之舉,聽聞就連陸郎令那罪證都是陸中書檢舉,才能讓他不日處斬,還漕糧案那些冤魂公道,陸家有您坐鎮定然安穩,倒是棠寧多慮了。”

陸崇遠哪怕心思深沉,也被她話中笑意刺的臉色冷了幾分。

陸欽更是滿臉陰沉,幾乎遮掩不住殺意。

曹德江在旁忍不住皺了皺眉,有些不明白宋棠寧好端端地刺激陸家父子做什麼,那陸肇的案子判下來落了個死刑,陸崇遠棄車保帥親手送了他長子去死,此事無疑是他逆鱗。

見陸家父子神色陰鷙,世家那些人也都是怒目而視,曹德江下意識上前了半步站在棠寧身旁。

“宜陽縣主,天色不早了,是否該掛匾了?”

棠寧輕聲道:“還有人沒到,勞煩諸位稍等片刻。”

還有人?

別說是曹德江不解,那些個朝臣也都是面露疑惑,眼下朝中清流來了大半,那世家那邊陸崇遠他們也都到了,這宜陽縣主還在等誰?莫非是蕭厭?有人正猜測著,就突然聽見書院外間喧譁,似是發生了什麼。

片刻後,就聽一道聲音傳了進來。

“陛下駕到!”

裡間所有人都是一驚,誰也沒有想到安帝居然會來,所有人連忙跟著棠寧快步走了出去,就見到書院外面已被禁軍團團圍了起來,原本守在外間的那些圍觀百姓和學子都是跪在地上。

明黃車駕緩緩從人群中駛來,蟠龍錦紋的車簾捲了起來,薄紗垂在兩側,裡間赫然坐著一身龍袍滿是威嚴的安帝,而蕭厭則是一身紫色錦衣騎在馬上,領著黑甲衛護在車駕旁邊。

“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臣連忙下跪行禮,棠寧也是俯身。

安帝今日心情不錯,等著馬車停穩,被蕭厭扶著下來之後,才揚聲說道:“都起來吧。”

“謝陛下。”

眾人紛紛謝恩起身,而外間那些百姓學子站起來後,臉上都是越發激動。

原以為這榮晟書院能有這麼多朝臣過來,已經是不得了的事情,可沒想到居然連當今陛下也來了,他們不敢直視聖顏,也懼怕跟在周圍那些手持刀劍的宮中侍衛,可是心裡卻是興奮的很。

原本還有顧慮的那些學子早就將先前疑慮拋到九霄雲外,恨不得立刻能進入榮晟書院。

安帝走到近前瞧了眼那些個朝臣:“你們來的倒是齊整。”

曹德江溫聲道:“臣等都是應宜陽縣主所邀,惠及天下學子之事,臣等都願意盡一份心力。”

安帝聞言將目光落在棠寧身上:“你既已請的這些人來,怎還想著請朕過來?”

棠寧跪下恭敬道:“曹公他們是學子榜樣,陛下卻是他們的君主,入得書院之人最後殊途同歸,皆是為國為民為天下,自古便有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之說,且榮晟書院本就因陛下而成。”

“若無陛下仁善,書院不得而成,天下學子都該感恩陛下,棠寧不願世人誤解,這才斗膽請陛下前來。”

安帝垂眸看著跪在地上的小姑娘,見她背脊挺直看似從容,可小臉繃得極緊,一雙手也是不自覺地抓著袖子,嘴唇微白顯得緊張極了。

他倒是覺得有意思,榮家的這個外孫女倒是比榮遷安懂得變通的多。

不過說到底,還只是個小姑娘。

安帝難得生了幾分寬容淺笑:“你有心了,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