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葉通判暢想未來之時。

伏案書寫的寧無恙已然站直了身體,雙手抄起剛寫好的新詩,吹乾上面的墨跡,轉過身去,展示給眾人觀看。

“《浣溪沙▪端午》。”

“輕汗微微透碧紈,明朝端午浴芳蘭。流香漲膩滿晴川。

綵線輕纏紅玉臂,小符斜掛綠雲鬢。佳人相見一千年。”

葉通判耐心地等著寧無恙讀完紙上寫的詞,心中雖然驚訝於寧無恙真的在這麼短時間裡作出一首詞來,但他還有後招!

“本官也想欣賞一下寧詩仙的獨創的字型,本官才是這裡的評審,哪怕別人都把寧詩仙的詩帖原稿奉為寶物,可若本官連字都認不出來,也一定不會放行。”

葉通判認為寧無恙只有像剛才所作那首《將進酒》的目的一樣,慫恿學子們替他出頭說話。

他先把寧無恙的後路堵死,告訴大家,自己擁有最終的表決權。

“讓本官來看看,寧詩仙所作的這首端午新詞,是否字如其詞一般絕……”

剩下的一個“妙”字,在葉通判看到白紙上行雲流水般的文字時,卡在喉頭,吐不出咽不下。

怎麼可能?!

寧無恙那標誌性的狗爬字去哪裡了?

若非親眼看到寧無恙伏案書案,葉通判一定認為這是他人代筆所書!

“葉大人,紙上的字你可認得出來嗎?”

寧無恙對著上方抖了抖手裡的紙,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險些忘記葉通判當初捐官時,連秀才還沒考上,安小侯爺,不如你來看看,我寫得字你認得不?”

認得不?

周安眼神不錯,再加上只是上下樓不過一丈多的距離,寧無恙長臂一伸,恨不得貼到他臉上的架勢,他哪裡認不出上面那些見所未見,卻一眼看上去便能識別出來的流暢字跡!

“過關。”

周安沒有自取其辱去評判詞如何,字如何。

他只知道。

初來乍到的他,自以為掌握了金陵詩仙的所有訊息,實際上卻像一個眼瞎耳聾的傻子!

周安憤恨地看向同樣被寧無恙這一手好字嚇住的葉通判,此時恨不得把讓他三番兩次丟臉的伯侄倆從樓上扔下去,結束這出鬧劇。

“寧先生,你寫的這是什麼字型,為何我們從來沒見過?”

“這是行書。”

“可否借閱抄錄呢?”

“……”

寧無恙若有所思片刻,大方地點了點頭,聽到下方學子們的歡呼後,對著四周看去。

“瀟湘館的老鴇呢?”

“寧詩仙,這裡這裡。”一個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的婦人扭著豐滿的腰肢走上前來,賠著笑臉:“不知寧詩仙有何吩咐?”

不等寧無恙開口,老鴇便壓低聲音,趕緊向他解釋。

“寧先生,瀟湘館並非周安名下的產業,也與葉家沒有關係,你……高抬貴手啊。”

老鴇迎來送往,識人無數。

自然看得出來眼前這位寧詩仙不是好招惹。

他都能煽動學子們不給安小侯爺的面子,離開瀟湘館,若是因此牽連記恨上瀟湘館這個場地,她的生意也會受到損失。

寧無恙當然知道周安遠從京城而來,不會把召開聚賢集會的場地安排在自己名下的產業,必然要找個地頭蛇的寶地,保證集會順利進行。

就像當初周靜嫻要借用湖心小島是一樣的,找個當地勢力較大的第三方自帶保障和人氣。

“老鴇你放心,我請你來,是想讓你將我今日所書寫的詞帖找個合適的地方,暫時掛在瀟湘館裡供大家借閱,你可能不知道,我那香水鋪子很小,可不像瀟湘館這麼大的地方,能夠容納如此多求知若渴的學子們。”

老鴇聽到這話當場傻了眼,有種被上萬兩金子砸中的感覺。

底下的學子們聽到寧無恙的話,也是差不多的感覺。

寧詩仙竟將自己的墨寶公開展示供大家借閱學習!

“寧先生千古!”

“寧先生千古!”

面對下面學子們的誇讚聲,寧無恙臉上一熱。

千古不敢當。

說到底還是人情與生意。

老鴇回過味來,看向面前這個模樣還很稚氣的少年郎,心情十分複雜。

詩仙的詞帖對於那些學子們來講,是白掛起來供他們欣賞的。

可對於瀟湘館來講,可不是免費的。

特別是寧無恙專門提及了香水鋪子,作為生意人,老鴇聞雅音而知雅意,權衡一番後,低聲笑道:“寧先生,過後我會去寧家香水鋪子拜訪的。”

“我若是老鴇你的話,此時便會直接下訂單。”

啊?

已然決定要去買香水的老鴇,聽到寧無恙的話,臉上含笑,心裡卻有些不滿。

怎地,還要強買強賣不成?

可面對著詞帖能夠帶來不少客人,還能夠抵消掉周安在此地召開聚賢集會的負面影響,老鴇想到那香水比起葉氏薰香鋪子來也貴不了多少,只能順勢說道:“既是寧先生的建議,那老身便……先買五十瓶。”

“不急,等我寫完剩下的兩首詞,老鴇你再決定要多少。”

寧無恙啞著嗓子說完,將詞帖交到老鴇的手上。

他略一思索,筆走龍蛇間,一首《生查子▪元夕》躍然紙上。

周靜嫻不等他開口,便替他朗讀了出來。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到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溼春衫袖。”

此詞一出。

葉通判整張臉面無血色,身體軟軟地癱倒在椅子裡,喉嚨裡吼吼的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知道。

無論他此時再說什麼,也阻擋不了寧無恙往四層樓上去的事實。

樓上。

周安死死地盯著還在書寫新詞的寧無恙,無法相信世間竟真有寫詩作詞像喝水一樣簡單的人存在。

“早知如此……”周安喃喃自語的話,誰也沒有聽清。

“第三首——《青玉案▪元夕》。”周靜嫻停頓一下。

其他人還沒消化完《生查子▪元夕》,又聽到周靜嫻唸了一首新詞,所有人都驚麻了。

“剛才寫的是《生查子▪元夕》,寧先生又作了一首《青玉案▪元夕》?”

“噓!別說話,寧先生喜歡超越自己原有題材的事,又不是一次兩次了,這首《青玉案▪元夕》一定更厲害,像剛才那首天生我材必有用一樣,有流傳千古之名句!”

瀟湘館內外死一般的寂靜中。

只有周靜嫻冷清的聲音在迴響。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