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物質解壓器

約書亞的求助資訊傳回遠東邊疆時，羅素正和科羅尼艾一塊在位於北部星帶的艾琳西亞星區追剿一支仗著網道四處流竄的黑暗靈族海盜。

不出意外的話滅掉這支海盜後科羅尼艾便可以以艾琳西亞星區為跳板，在二十年內完成夢魘座大空洞北部的清理工作，實現對約佔整個遠東區域1/4體量的北部星帶的實控。

然後羅素的規劃就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

“元帥元帥！不好了不好了！約書亞跟隨的第13遠征艦隊和粘土藝術家的追隨者打起來了！”

灰風帶著這個突如其來的壞訊息顫顫巍巍地穿過佈滿細密的粉紅色觸鬚的生物質運輸管道，匆匆忙忙跑進了“受刑之母”號生物母艦的胸腔。穿過瓣膜進入母艦腔室後，它看見了意外的一幕：

“欸？科羅尼艾你怎麼跪在地上？”

灰風不解地看看坐在血肉王座上單手扶額不說話的羅素，又看看跪在羅素面前五體投地的科羅尼艾，心裡更疑惑了。

“我犯錯了。”科羅尼艾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地回答了灰風的問題，嬌軟的聲線微微顫抖，聽得灰風渾身直起奈米疙瘩。

“你犯什麼錯了？”灰風接著問。

科羅尼艾沉默了，這對它來說似乎是個難以啟齒的問題。

灰風轉而將困惑的目光投向了血肉王座的方向，羅素無奈地和灰風對視一眼，心有餘悸地說：“它剛才想用尾巴上的刺針扎我……你知道里面有什麼的。”

尾巴上的刺針？灰風愣了一下然後猛地反應過來，心裡對科羅尼艾的小小同情頓時就沒有了：“明明是我先來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羅素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灰風：“你又不需要依靠獲取基因資訊來自我進化。”

“嗯？”灰風震驚了：“原來是為了這個？”

情況好像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樣。

“嗯，就為了這個。科羅尼艾剛才跟我坦白了。”羅素說這話時十分心累：“蟲族會透過吞噬其他種族的生物質來獲取遺傳資訊，汲取其中的長處寫入自身DNA，以此完善自己的基因實現進化。”

跪在血肉王座前五體投地的科羅尼艾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小小聲說：“主人是我見過的最強大的生物個體。從第一次遇見主人的那時起我就在構想，如果能獲得主人的基因，我究竟能夠產下多麼強大的蟲族個體，我的生命層次又會升格到怎樣的高度呢？”

但在物理意義上吃掉主人它是萬萬不敢的，科羅尼艾只得開始謀劃如何從生理意義上吃掉羅素。

科羅尼艾為此捏造了數個符合成年雄性人類審美的的雌性軀殼，反覆調整了體態和容貌上的細節試圖打動主人，但奈何羅素完全不吃這套，幾十年過去了它都沒能得到半點有用的基因片段——羅素連頭髮和皮屑都沒掉過，它太傷心了。

“這其實是為了防範有人針對我的基因研製生物病毒，你知道的，我的物質身體十分脆弱，對實體宇宙的物理傷害缺乏抗性。”羅素開導道。

還有半句話他沒有說出來——他最大的防範物件就是科羅尼艾，塑命蟲後在基因工程學上的造詣，即使是機械修會中地位最為崇高的生物賢者也難以企及。

看著跪在地上澀澀發抖的科羅尼艾，灰風也沒脾氣了，它走到蟲後身邊蹲下，解釋道：“科羅尼艾你其實有些想當然了哦，元帥的身體只是沒有經過任何生化改造的普通人類而已，你去法雅隨便找個人討根頭髮，收集到的關鍵遺傳資訊都跟元帥沒有什麼區別。”

科羅尼艾沒有說話，灰風覺得它大機率沒有聽進去，看來收集不到羅素的基因它是不會罷休的。

羅素則在考慮要不要拔根頭髮幻滅掉科羅尼艾這不切實際的念頭，自己珍藏兩百多年的處男之身總不能交給大蟲子，那樣未免有點過於抽象。

“讓科羅尼艾再跪一會兒吧，它對我的非分之想暫且不提。灰風你這麼急著跑過來是有什麼事？”羅素問道：“現在這個時候你應該在對艾琳西亞星區的首府行星‘艾莎琳’釋放奈米災疫才對。”

“哦哦！”灰風連忙站起身。

科羅尼艾企圖以下犯上給灰風帶來的衝擊實在太大，它都差點忘記了自己來這裡的正事。

“我剛才收到約書亞傳回的訊息，第13遠征艦隊跟粘土藝術家的追隨者打起來了。”灰風簡明扼要地說道：

“除了信仰粘土藝術家、自稱為‘自由人’的太空死靈外。安塔克斯的機械修會也將粘土藝術家視為全能機械神的顯聖，他們背叛人類帝國選擇追隨粘土藝術家，並將自己的組織更名為了‘機械藝術協會’。”

值得一提的是，“自由人”和“機械藝術協會”兩個組織是互相看不慣對方的，但看在彼此信奉同一個神明的份上，也沒有一見面就掐架的地步。

羅素換了隻手單手扶額，居然笑了起來：“真是群人才，跟粘土藝術家脾氣那麼好的神也能打起來。”

“額，與粘土藝術家的衝突其實也有真理修會的一半責任在。”灰風將約書亞為了獲得實驗資料而故意火速執行塞涅里歐的錯誤任務的事情和羅素簡單說了一遍。

“這樣啊，那沒事了。”於是羅素更加繃不住了。

自家後院還有一大堆事情沒解決，外派人員卻還在外面繼續惹事，這是生怕他們老闆的心態不夠差。

對於粘土藝術家出現在本宇宙的訊息，羅素可以說驚訝也不驚訝，相比澤洛魂石中以靈體形式存在的賈巴克斯提、索林原蟲蟲後和滿懷惡意的肅正主機甚至灰風本身，再來個虛境之神一起攪混水也不怎麼值得訝異。

“一顆鑄造世界當了25仔……帝國日常。倒是太空死靈獲得靈魂成為自由人這件事，不知道訊息傳開後寂靜王和一些比較強大的法皇會對此作何反應？……索特克王朝也是數得著的大王朝了。”

羅素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說來說去怎麼都是壞訊息，就沒有點令人振奮好訊息麼？”

“有的。”灰風踏著輕快的小碎步來到羅素身邊，很體貼地給他捏捏脖子揉揉肩，一邊按一邊說：“逆熵告訴我，物質解壓器馬上就要完工了，元帥您要不要回寧靜黑域看看？”

羅素果斷點頭：“當然。”

將遠東邊疆北部星帶的清理工作全盤交給科羅尼艾，羅素和灰風一起準備動身離開遠東整合戰爭的前線。

不忍心讓科羅尼艾一直垂頭喪氣下去，羅素趁著臨走前的間隙對它說：“雖然我的遺傳資訊本質上和普通人類沒什麼兩樣，但如果你真那麼想要的話……給你也不是不行。但前提條件是你先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我要驗收的。”

拔根頭髮而已，也不算多大事。

得到主人的允諾後，原本頹喪不已的科羅尼艾頓時開心了起來，或許有些過於開心了。看著它興高采烈的樣子，羅素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

“元帥，走了哦。”

“來了。”

揣著滿腹狐疑，羅素在科羅尼艾激動的注視下登上灰蠱母艦，離開了艾琳西亞星區的首府星系“艾莎琳”。

由逆熵和肅正主機承建的物質解壓器位於夢魘座大空洞的中心，一片被羅素命名為“寧靜黑域”的黑洞視界，字面意思，這裡的確很寧靜。

時之蟲引發的大坍縮撕裂遠東邊疆的同時也清空了周邊區域的一切潛在威脅，甚至連途徑這片時空的網道都斷裂了——這是從一些被俘的黑暗靈族海盜口中問出來的。

羅素在這方面不太講究，問完就給人家燒了，最近的靈能塵埃還挺緊缺的。

由於北部星帶的縱向長度較短的緣故，寧靜黑域仍處於灰蠱母艦躍遷引擎的跳躍範圍內，灰風很快便帶著羅素一起回到了時之蟲的饋贈之地。

進入寧靜黑域，感測器所見是一片漆黑的虛無，黑洞吞噬一切的性質和其強大引力對時空的扭曲效應使得它很難被引力波和宏觀電磁場觀測之外的常規手段探測到。

黑暗廣闊的天文範圍內，唯一能被偵測到的實體存在便是那如一葉孤舟般飄蕩在黑洞視界的巨型人造結構——物質解壓器。

雖然名為物質解壓器，但那依靠引力重定向引擎將自己錨定在黑洞視界臨界點的龐大平臺，和平臺周圍執行著的一系列解壓器、處理器以及零點冶煉爐本身，都只能算是該巨型結構的外圍配套。

名為“物質解壓器”的巨型結構其真正的核心部件，是將一道扭曲的重力深入黑洞奇點以源源不斷開掘出物質的“引力鑽井”。

那正是人類從黑洞—這一吞食宇宙的饕餮巨獸腹中索取資源的神之手。

“這樣說起來是很燃啦，但其實黑洞不止是單純依靠自己的巨大引力一味吞噬物質來增加自身質量——黑洞也會往外輻射物質與能量，使自己的質量減小，這種過程被不怎麼形象地稱為‘黑洞蒸發’。”

剛結束超光速躍遷的灰蠱母艦啟動了推進器，以亞光速向物質解壓器的方向駛去，在行駛的過程中，灰風接著對羅素說道：

“一般來講體積越小的黑洞溫度便越高，狀態也就越不穩定，與此相對的蒸發速度便越高，甚至可能在一個泰拉年內就蒸發掉相當於數顆標準太陽的質量。即使是相對穩定的超巨型黑洞，它的自然蒸發速度也要遠遠超過物質解壓器的開採效率。”

所以實際上，在黑洞視界上建造物質解壓器其實就相當於從一座正在不斷洩洪的三峽大壩邊上接了根小水管用來泡茶，白嫖一整年可能還沒人家一秒鐘放走的水多。

“這種時候就不要說那麼掃興的話了。”羅素輕輕摟住灰風的脖子，用自己的側臉貼著它光滑的臉蛋蹭了蹭：“你說的我都知道，但能夠透過科技手段征服黑洞，透過反轉奇點獲取物質，這本身便是空前的成就。”

“說得是呢。”灰風也蹭了蹭羅素。

廣闊的黑洞吸積盤在艦體下方呈現出光怪陸離的幾何色彩，瞬息萬變的景象在光學感測器的視野中應接不暇地掠過，在灰蠱母艦航向的前方，已經能看到裝配了全副重火力的寧靜黑域空間站了。

武裝擎天堡在進入視野的同時完成了對灰蠱母艦的身份識別，鎖定在灰風身上的武器系統紛紛重新進入休眠狀態，逆熵的問候傳了過來：

“寧靜黑域空間站歡迎你的訪問，灰風女士。”

“你還是那麼程式化呢，我把元帥帶回來了，他想要親手啟動物質解壓器的第一次執行。”

“理應如此。”逆熵欣然應允。

灰蠱母艦拖著幽熒的航跡，靠近了靜默在黑洞視界臨界平衡點上的龐大圓柱狀平臺，說是圓柱或許有些不貼切，物質解壓器的主體結構以一臺接近小行星大小的巨大引力鑽機為核心，整體上呈現出介於圓盤與圓柱之間的曖昧樣子。

登上平臺，羅素見到了學者型動力裝甲的原型機：機械天使。

逆熵的一個次級伺服器核心被安裝在機械天使體內，作為它的常規載體使用。見到羅素和灰風的到來，機械天使高達3.14米的高大身軀以來自科技黑暗時代的古老禮節緩緩躬身行禮，隨後便帶著他們倆一起進入了超級引力鑽機的內部。

“如您所見，物質解壓器的建造工程已經完美收尾，現在只需您親自啟動鑽機開始第一次執行，這座巨型結構便能在未來的歲月中從黑洞奇點中開採出無窮無盡的原始資源。”

機械天使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在羅素前面，每一步都發出鏗鏘的金屬摩擦聲：“藉助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優勢，物質解壓器完全可以透過消耗自己開採出的原始資源再加工進行自我維護，從而擁有近乎永恆的工作壽命——直到黑洞枯竭的那一天。”

“機械的執行或許完美，但過於漫長的時間週期中總是可能會出現一些計劃外的突發狀況，所以物質解壓器內部依然內建了生態模組，會有一支人類工程師隊伍常駐在這裡負責常規維護，和資源統計工作，五十年一輪換。”

現在的真理修會是非常缺人，但再缺人，逆熵還是從看不到盡頭的星球重建工作中強行將維護物質解壓器的所需人手擠了出來。

遠東邊疆的星球重建工作固然重要，但物質解壓器作為支撐未來星際大建設的重要資源設施，優先順序無疑更高，逆熵對事情輕重緩急的判斷一向十分理智。

在機械天使的介紹聲中，一行人來到了位於超級鑽機頂部的能源閥位置。

羅素站在機械天使的身側往前看去，眼前彷彿天體斷面般的開闊平臺中央有一個成人頭顱大小的晶體結構，那便是物質解壓器的核心總控了。

“請將您的生物識別資訊烙印進入晶腦以獲取最高許可權，自此這臺引力鑽機無論停止執行還是重啟都需要經過您本人的授權。”逆熵說著，為羅素嚷開了前進的道路。

“雖然過程有點繁瑣，但有時候，大工程完工就是需要這麼些儀式感。”羅素舒了口氣，往前走去。

機械天使沒有發表意見，事實證明逆熵對人類的瞭解並無謬誤，人類就是這樣一種擰巴的生物，平常大多數事情都是怎麼省事怎麼來，但在一切特殊的時候卻會開心地自找麻煩。

比如工程落地開張剪綵第一刀，亦或者是給新買的物件拆開第一次包裝之類富有儀式感的事情，都不會交給人工智慧去省事。

羅素一路來到被逆熵稱之為“晶腦”的晶體結構面前，隨後，將自己的手掌按了上去。

晶腦讀取記錄生物識別資訊的速度很快，淡淡的流光一閃而逝，在羅素給予“開始鑽孔”的許可後，超越人耳聽力範圍的尖銳嗡鳴穿透了物質解壓器的全部結構。

引力鑽機首先啟動，將一道細到沒有直徑的扭曲引力束深深探入黑洞視界，鑽井平臺周圍的配套設施隨後被喚醒，零點冶煉爐開始在真空中轟鳴，奈米變形器也開始了執行。小行星般大小的人造巨械如同一隻睜開眼的星空巨獸，在寧靜黑域之中發出了它的第一聲咆哮。

一瞬間，羅素感覺腳下掠過的吸積盤和光同塵，有了那麼一瞬間的滯澀，彷彿時空的擴張本質都因黑洞奇點被翻轉而停滯，這種古怪的停滯卻又在無法被察覺到的極短時間內後恢復了正常。

“時間即視界，引力即慾望。”

沒來由的，羅素忽然呢喃著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在他的腳下，引力鑽機已經開始轉動，源源不斷的原始物質被從黑洞之中抽取上來，熾熱地沸騰著被送入零點冶煉爐和奈米變形器中進行初加工。

自此，一直困擾羅素的資源問題徹底解決。

物質解壓器，完全上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