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中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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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道十二年,歲節剛過,未及上元,陳國公主薨了。
街頭巷尾仍保留著歲節張貼的年畫、對聯,空無一人的街道只散落一地的紅殘留著昨日的喧鬧。
十年前,漢遼大戰,漢國戰敗,太宗在此戰中受劍傷,至今仍深受其擾。漢國割燕雲十六州求和,並派遣先太祖之女,也就是當今官家的侄女趙長禾遠赴遼國和親。公主才貌俱佳,深得遼帝寵愛,多次勸誡遼帝止戰。自公主和親以來,遼國休養生息,專心治國理政,兩國百姓都得以喘息。
公主病逝的訊息傳入東京開封府,舉國哀慟,太宗下令閉市七日,輟朝五日,雖無公主遺體,但仍以國喪儀制自陳國公主府發喪,葬於皇陵。
公主靈駕發引那日,百姓自發聚集於前往皇陵的街巷兩側跪拜公主靈柩,微雨夾雜著人們的哭泣聲都被淒涼的哀樂掩蓋。高崇文跪在人群中抬眼看見太祖二子分別著小功與大功,臉上無喜無悲,彷彿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他有些恍惚,十年前亦是這樣一個陰雨天,亦是百姓夾道跪拜,只是那日以手扶棺之人是他,棺內之人是他的母親,是大漢開國的兵馬大元帥,他黯然失神,已然十年,還有人記得他被人陷害的母親嗎。
天已漸暗,高崇文未曾察覺人群早已散去,只茫然跪在地上,雨水早就打溼了他身上厚重的衣衫,他凍得都麻木了。雨越下越大,那日的情景在他的腦中愈發清晰,黑暗籠罩著他,眼淚與雨水混在一起流下,他彷彿一個溺水的人掙扎卻愈覺無力。
一把傘覆於上方,一隻手用力將他拉起,旋即一件夾絨外袍便落在他的身上,是戎月,他是高崇文父親在前朝戰亂中救下的,當時還是三軍統帥的高將軍高瞻已經為當時的官家太祖所忌憚,高將軍聽聞屬下說抓到一個會武功的八歲孩童,便收留了他,並暗中培養他,欲讓他接替自己。那時高崇文剛剛出生,自他記事時父母都忙於公務,戎月於他而言就像是哥哥,是陪伴他最多的人,也是在無數個令他絕望的時刻,立刻出現並幫助他的人。
“十年後,他們還會記得陳國公主嗎?”高崇文問戎月。
“這重要嗎,天冷,趕緊回去吧”,戎月把傘塞到他的手中,轉身便欲離開。
“重要!為什麼不記得,憑什麼不記得?”高崇文不知是在為公主鳴不平還是為他的母親。
“這不重要,痴於此問只會徒增怨恨,不若想想如何為師母報仇”戎月回過身緊緊抓住他的雙臂,想讓他清醒過來。
“報仇?若是可以,早就報了,何必空等十年?”高崇文憤恨不已。
二十年前罌粟案,一前朝餘孽冒充醫官害當今皇后染上藥癮,被處以五馬分屍之刑,但被月朝同夥劫下,自此逃竄。十年前皇后舊事重提,官家讓高崇文的母親,時任侍衛馬軍司指揮使的李金桂協助抓捕,一日李金桂不知從何得到訊息,她帶一隊人來到城郊,確有月朝人密談,敵明我暗突然進攻本該大獲全勝,但她被一利刃貫穿心臟,那個一心為國的開國元帥在此戰中身亡。可李金桂身上的那個劍傷並不難辨認,是鋸齒劍,此劍只要被刺入抽出後便會拉開整塊皮肉,極其殘忍也需要很大的力量,軍中只有統領皇后的親弟弟張紀使用鋸齒劍,恰巧當日他和李金桂一塊與月朝人交手。李金桂當時帶的人不多,除了張紀還有一小兵沒有人活著回來。在廷尉的獄中張紀死活不認,一口咬定是月朝人刺傷了李金桂,那個小兵的供詞竟也出奇的一致,可大家心知肚明,當時李金桂一行人殺了個敵人措手不及,以李金桂的武藝若不是稱其不備怎會被人刺傷,可不論如何嚴刑拷打都無濟於事,那個小兵聲稱受不了嚴刑逼供於獄中自盡,皇后因為弟弟長跪求情而落了胎,官家頂不住後宮前朝的壓力,此事便不了了之了。高指揮使仍多次上書請官家徹查,官家先是苦口婆心後乾脆置之不理,高指揮使又面諫官家,官家大發雷霆問他要逼到何時?高指揮使拿不出證據,也無人為其做主,再追下去怕是自身難保,即使再痛心難過都不得不聽之任之了。一代開國元帥死的不明不白,竟落得無處伸冤的地步。沒了李金桂,侍衛馬軍司指揮使一職便空了下來,先後任職的雖都是官家親信,但都沒什麼頭腦,在軍中得不到士兵的認可又被下屬為難,都求官家賜了個別的官職離開了。可誰曾想官家竟升遷張紀任此一職,張紀人品不濟,但卻孔武有力彪悍無比,他屢立戰功,可如此嘉獎實在是寒了高家和李家的心,不論高指揮使如何勸諫,官家都不理睬,甚至疑心高指揮使更甚,一度想要削去他侍衛司指揮使的官職,只苦於沒有由頭。張紀就這樣踩著高崇文母親的屍首一步步爬到了他母親的職位上,高崇文簡直恨透了他,也恨透了皇后和張氏一族。
“憑什麼?憑什麼罪人受不到懲罰,受傷害的人卻要不發一言,隱忍至此?憑什麼我們的命要握在別人手中?”高崇文無處訴說的苦悶此刻再也忍不住,似乎只有在戎月面前他才會如此不管不顧。
戎月立即環顧四周,他拉住高崇文,“回去說,小心有心之人,指揮使已經受不住官家的猜疑了”。
高崇文看著戎月緊張的樣子,彷彿回到現實,戎月眉眼間雖具是擔憂,但他只感到壓抑絕望。他轉身離去,欲將情緒融入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