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天,天半飛雪。

李元一襲白邊玄袍,站在烏篷船首。

詩有云: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山小了麼?

山未小,只因人站得高了,所以才覺得山小了。

李元此時亦有此感,他在山寶縣從未見過比他更強的人,至少數值上是這樣,過去那一座座具有壓迫感的“小山”,對他來說已經再無大威脅。

所以,他的心情不自覺地多出了一分小小的輕鬆與愉悅。

換把好武器,他能夠更強。

之後,就是建立屬於自己的勢力了。

他建立勢力也不是為了高高在上,更不是因為閒得無聊,而是因為他需要勢力。

如今,他的修煉已經到了頭,若想更進一步,只有三個選擇:一,悟出《吐魄功》的“生命圖錄”;二,尋找到其他的有著“生命圖錄”的功法;三,自己悟出一套全新的有著“生命圖錄”的功法。

選項三是扯淡,還沒有選項一靠譜;雖然選項一也不是很靠譜,至少在短時間內不靠譜。

唯一的選擇,就是尋找新功法。

新功法有兩個途徑,一是血刀門的上層勢力,但這個勢力飄飄渺渺,只有門主、副門主似乎才知道,他得和鐵殺通上話,且關係達到一定程度那才能探查。

另一個,就是其他地方獲得。而這也是他在試圖建立勢力的原因。

與其去一個陌生的且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寄希望於機緣、四處闖蕩、出生入死、混跡周旋於各種複雜人際陣營以期獲取新功法,

還不如在一個自己已經.至少是在明面上最強了的地界建立小勢力。

然後透過小勢力去建立各種渠道,然後透過最穩妥的“交易”,來獲得功法。

反正他有的是時間去等待這場交易。

即便失敗了,出問題了,他也不會身陷險境。

除此之外,有了勢力,他就可以做各種事。

探索新地圖,他不可能自己用臉去探吧?探索詭異之地,他不可能自己上吧?庇護親友,他不可能每天都守在家裡吧?資訊渠道,他總得有人幫他去探查吧?交易貿易,他總需要金錢,資源、人脈以及人脈帶來的種種便利吧?撤離去其他城市,他總需要人提前去那城市建立容身之所吧?

當然,勢力也可能帶來麻煩,惹來災禍。所以,怎麼建,怎麼定位,也是個問題。

如此想著,船首已“嗒”一聲靠了岸。

李元一點甲板,縱躍上岸,在一路“小李爺”的招呼聲裡來到了北市。

李爺依然在躺椅上搖著,身側飄著的數值依然是“145(200)~150(210)”。

這麼久都沒恢復,說明李爺已經受了不可逆的傷,所以他才會急切地尋找衣缽弟子。

“老師。”

一聲氣定神閒的聲音響起。

李爺也不睜眼,道:“今天這麼早就來了?簿子還沒到呢。”

又想了想,他笑道:“來這麼早,難不成找老夫我喝酒?”

“喝喜酒。”

那聲音帶著笑。

話音落下,搖椅的“吱嘎吱嘎”聲忽地不響了。

數秒後,又響了起來。

李爺笑道:“是不是影血換了?所以來提醒老頭子為你主持婚宴了?”

“老師,我突破八品了。”

那聲音裡的笑越發清晰。

笑聲裡,搖椅徹底不搖了。

李爺霍然坐起,瞪著老眼道:“什麼?!”

少年站在飛雪裡,恭敬有禮,平平淡淡道:“老師,我突破八品了。”

李爺愣了下,然後道:“這才多久?你不僅換了影血,還突破了八品?”

“是。”

李元很坦蕩,他已是七品圓滿之境,承認一下自己是八品初期,也不是很難。

可李爺聽了已經樂壞了,這一剎他臉上的表情在短時間內完成了相當豐富、且具備層次感的變化,最終變成了一種壓抑著驚喜的平靜。

“試試。”

李元看向一旁的武器架,準備尋找一把長刀。

畢竟,長刀這東西隨身攜帶很不方便,平日裡他腰間有把佩刀便足夠了。

李爺見他眼神,問了句:“試刀?”

“是。”

“你只需要體表浮出淡淡的血衫,便是入了八品,無需試刀。”

“可我想讓老師為我品鑑一刀。”

“哪一刀?”

“驚蟄。”

李爺愣了半晌,點頭道:“好,伱試試。”

可旋即,他忽地指了指自己身側的插著的那把長刀,道:“用這把刀試。”

李元也不做作,直接上前抓過李爺那把長刀,入手只覺冰涼無比,迥異於市面上他能看到的所有刀具,細看又見刀身上竟有浮鏽與細微裂痕,他稍顯錯愕,再瞥了一眼自己的資料,便更加錯愕了。

原本攜帶袖中刀的情況下,他的數值是“180~278”。

可現在,卻直接變成了“255~370”。

只是一把刀的改變.就讓他綜合實力翻了如此之多。

370這個數值,固然是受了“融血”,以及“吐氣”的加成。

而255這個數值,其實和鐵門主的235挺接近的,至少是處於同一層次。

只不過,他的修煉是一種“完美無瑕”式的修煉,避免了種種問題,所以才會比鐵門主多20。

這麼一想,這數值似乎也挺正常,至少證明李爺手裡這把刀和鐵門主的兵器是同一個層次。

諸多念頭閃過,李爺喊道:“元兒,發什麼呆?”

李元道:“這把刀太趁手了,讓我忍不住有些愣神。”

“一見鍾情是麼?”李爺呵呵了一下,道,“就好像見到了心愛的姑娘,有些發了傻?”

李元連連擺手,正色道:“學生可不敢覬覦老師的姑娘。”

李爺吹鬍子瞪眼,手指搖指著他,道:“什麼叫老夫的姑娘,你小子!”

兩人沉默了下,忽地一起哈哈大笑。

笑罷,李爺道:“這把刀是你師祖傳給我的,我也會傳給你。

但你要知道,這把刀是殘刀,否則能發揮出的威力還要更加強大。

好了,小子,讓我見見你的驚蟄。”

“是。”

李元握刀,體表浮紅,猛然一刀破空劈下。

潑雪般的刀光炸成一聲驚雷,白雪紛紛亂舞之間,此刀劈勢不滅不斷不減,彷如長蟒低伏又回首,猛然竄起,改為橫削。

一道扇形的銀光,在無名小亭裡捲起大風。

“嗚嗚”尖吟之間,飛雪塵埃沙石皆是騰空亂飛。

李元收刀,拄刀。

極動與極靜於一剎那轉換。

他只動用了“驚蟄”中級層次的一式,並未顯露更多。

饒是如此,李爺卻也已經看的雙眼放光。

這身形魁梧、但面容已有幾分蒼老的男人驟然拍了拍手,喊道:“還不出來?”

頓時間,遠處有個相貌平平的灰衣魁梧男子跑來,男子臉龐還年輕,看著不比李元大幾歲,但黑髮裡卻已夾雜了許多銀絲,頷下亦有不少鬍渣而顯出幾分不羈和邋遢。

此時,他用激動地看了一眼李元,卻沒說話,也沒張口。

李元詫異地瞥了他一眼,卻見他身側竟飄著“80(210)~90(220)”的字樣。

這等數值非常特殊,可李元卻從未見過此人,可見此人平日裡是藏得多麼深。

李爺道:“去把那把斬馬刀拿來。”

男子恭敬點了點頭,然後便跑開了。

李元看著男子背影,顯然他在血刀門內門沒見過之人。

李爺忽道:“他舌頭被人割了,是個啞巴。

他.

也是我師弟。

他.叫周霜銳。

他學《吐魄功》,本是進展極快,十二歲時就已八品圓滿,比我天賦高多了,可後來和我一起遭遇了點事便身受重傷,這些年是再無寸進,無法踏入七品境界。

因無寸進,故而連《吐魄功》也無法畫出,便隨在我身邊,裝作僕人。”

十二歲的八品圓滿?

無法踏入七品境界?

李元心底暗暗苦笑,看來就連老師也不知道他這位師弟早就是七品了,而且還比他厲害,這顯然是受傷極重,掉了境界.

他腦中一些念頭閃過,旋即應道:“原來是周師叔。

只是不知老師和周師叔是被誰所傷?”

李爺道:“不是周師叔,而是刀僕。

他受傷後,老夫曾趕他走,讓他去好好過日子。

他不走,寫字告訴我,說什麼他想親眼見證偃月門崛起,想親眼見證今後會否有後來者重現師門風采。

他說餘生只願為刀之僕人,只願等那一人,然後為那人鞍前馬後,端茶倒水。

既是無法振興偃月門,便要見證旁人去振興。

為了這個,他在這兒穿上了僕人的衣裳,一等就是六七個年頭。

純心來了他本來很激動,可純心卻不適合修煉我的功法,所以他繼續等。

至於被誰所傷,你就別問了.沒有意義。”

李元感慨道:“周師叔還真是個性情中人”

這練武無望,實力卻還是八品,憑這身本事,吃香的喝辣的也根本不是問題,可他卻如此的理想主義,寧可留在這裡當僕人,卻也不願離去。

李爺默然了下,輕聲道:“他爹是我師父。他對偃月門感情很深”

李元也沉默下來,他忽地理清楚了李爺,李爺師父,周霜銳的關係了,李爺怕是在周霜銳出生前就跟著他父親,然後也是一路看著周霜銳這個小師弟出生,再學武,再頹廢至斯

不一會兒,灰衣男人捧著把七尺斬馬刀走了過來,而他自己腰間不知何時也多了把微弧且細的長刀。

斬馬刀裹著灰撲撲的長鞘,看起來好似沉睡未醒。

李爺掃了一眼灰衣男人腰間多出的細刀,瞳孔裡閃過一抹隱晦的複雜,有黯然又有開心。

緊接著,他一把接過斬馬刀,猛然拔到三寸,卻見刀身寒芒照雪,刺目的很。

“接著。”

李爺把斬馬刀一丟。

李元接過。

李爺道:“先拿這把刀用,這把刀是八品中的極品了,便是在七品裡也和我這把刀差不多了。這邊的黑市極難淘到這樣的寶刀。”

李元握刀,看了看資料,確實還是“255~370”。

“多謝老師。”

“再接再厲。”李爺鼓勵了聲,然後道,“選個良辰吉日,然後來告訴我是哪一天。”

“是!”

“還有.你.”李爺話音微頓,卻複道,“把刀僕帶走,他好歹是個八品,這時候剛好能幫你做些事。”

李元看了一眼激動無比的灰衣男人,肅然行禮道:“周師叔,以後還請您多多關照了。”

灰衣男人一愣,頓時憤怒地看向李爺,張嘴“啊啊啊”地喊著什麼。

李爺一拍扶手,道:“媽的,你要做刀僕,我讓你做!但你是誰我總得和我徒弟講清楚吧?否則,我徒弟敢收你麼?也不動動腦子?!”

灰衣男人滿臉怒火。

李爺哈哈笑道:“生什麼氣?快滾吧,你在老子這兒待了這麼久,總算能滾了,快滾!”

灰衣男人聽他出聲辱罵,卻未再生氣,而是深吸一口氣,對李爺微微躬身,抱拳,但話卻無法說。

李爺擺手道:“廢什麼話,快滾吧,早煩你了!”

說罷,他聲音稍緩,道了聲:“元兒.”

“老師。”

“別叫他師叔,他不喜歡,他本來還讓我瞞著你,我忍不住說了。

現在你就隨了他,把他當刀僕吧,若叫著刀僕不順口,就賜他個名字。”

“這”

“你想個名字。”

“那叫周霜怎麼樣?”

“你還不如叫師叔,這名字不行。”

“那周倉?”

“周倉?這名字.”

李元見李爺正在思索,忙道:“我重想個。”

他又沒二爺那麼仁義,那周倉確實不是個合適的名,於是道:“那週一,或者周甲?”

李爺看向刀僕,刀僕卻不說話。

李爺道:“就叫周甲吧。”

另一邊,刀僕點點頭。

李元負上斬馬刀,斜掛背後,掛下的刀尖剛好點到他小腿處。

他帶著周甲離開了黑市。

漸去

漸遠。

李爺的搖椅依然響著,卻帶上了一種莫名的孤獨,與釋然。

雪霰濛濛,覆地百里。

南市湖畔,烏篷船頂早染上了一層淡白。

周甲恭敬地隨在他身後,低頭弓身,花白頭髮在北風裡胡亂舞著,好似周邊一切人、一切事都與他毫無關係,除了眼前這位少年郎。

“老周?”李元忽地道。

周甲頓足,抬頭。

李元道:“這麼多年,你一直待在黑市?”

周甲點點頭。

李元道:“那你跟著我,想做什麼?”

周甲想了想,右手一壓腰間刀,捏著刀鞘在雪地上寫道:養馬,隨行,征戰,看家。

李元道:“蘅蕪酒樓的老闆娘是我娘子,但蘅蕪酒樓卻無人照看,我讓你去酒樓,你覺得如何?”

他的想法很清晰,他要發展勢力,必然要擴大蘅蕪酒樓。

利益的擴大,必然帶來危險,若是沒有足夠力量去守住這份家業,那過多的利益便是禍根。

蘅蕪酒樓缺人坐鎮,周甲受傷前是七品中的天才,實力都快趕上鐵門主了,如今便是受了傷,最強綜合實力卻依然達到“90”,這已經比趙純心厲害了,鎮守蘅蕪酒樓也是夠了。

“如何?老周?蘅蕪酒樓對我很重要的,我要靠這地兒做些事。”李元又道。

周甲躬身抱拳,點了點頭,又寫道:“我去看馬廄。”

李元想了想,馬廄在酒樓後門,若有強人夜闖,那後門確實是首當其衝,於是點點頭,道:“那就拜託你了,老周。”

“欸欸欸?小李爺帶了個人回來,說是安排今後餵馬,管馬廄?”

“誰呀?”

“是個小夥子,可頭髮卻花白的厲害,好像.好像還是個啞巴。”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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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