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拂柳風。

李元靠著老樹,用最舒服的姿勢舒展著腿。

雪醅釀燒的厲害,這讓他有些微醺。

思緒有些飄動

這小半個月的時間裡,他也會想“這麼選擇,到底對不對”,“如果他直接進了鍾府會不會更好點”之類的問題,畢竟進入鍾府很可能能夠了解更多有關鬼域的資訊。

可鍾府,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也是一個充滿危險的神秘府邸,那行骸和鬼居然混住一處,這本身就足夠讓人難以置信了。

鍾府還有府主和長老團,這說明階層也必然是存在的。

那是一個全新的環境,其危險程度比起木匠鋪未必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不會用臉去探草叢,也不會這麼直截了當地跳入一個陌生的環境,捲入那個環境的複雜人際關係中,被人當棋子,炮灰,或是其他什麼.

團結友愛,互相幫助,只是騙小孩子的。

資訊多的,永遠吃定了資訊少的。

他一無所知,所以還是不去為妙。

此刻

天光暖暖照在他身上,又隨著風聲,和林濤在他浸染酒漬的白袍上落下搖曳的、大小不一的、錢孔般的光。

李元隨手把釣竿插在泥土裡,讓線自然地落入水中。

春水解凍,湖裡不時有魚兒躍出,甩尾拍水,在他的釣線周圍晃悠,可就是不上鉤。

幾隻小鳥嘰嘰喳喳地在樹頭跳著,又落到少年肩頭,和諧至極。

他在嘗試著和更多的鳥建立聯絡,理論上來說,他已經是六品圓滿了,能夠掌控的鳥應該變多了才是。

龍刀槍一如既往地藏在袖中,而一把精鋼長刀卻插在不遠處的泥土裡,那是他用來刮魚鱗和切肉的.

期間,有馬匹從遠而來,馬背上的血刀門弟子早早兒下馬,然後半跪在那白袍少年身後彙報著八方的動態,有花陌縣的,有中原的。

彙報完後,這弟子又恭敬行禮,再上馬遠去.

原本,這山寶縣的權力中心是在內城。

可現在,這權力中心之上卻多了一位超然於外的老祖————李元。

噠噠噠.

馬匹來了又去。

太陽昇了又落。

這一日早晨,李元睜開眼,心有所感地伸出雙手,兩隻麻雀落在了他掌心,而兩道神魂聯絡則是擴充套件開去。

這還沒算完,未幾又是兩道神魂聯絡和樹上的兩隻麻雀連在了一起。

“成了。”

“成了!”

李元心念一動,四隻麻雀便繞著他飛了起來,然後又飛旋著往遠處擴散而去。

李元閉目,周邊的一切景色,都透過四隻麻雀的視野傳遞到他腦海裡。

然而,他能感覺到,雖說精神的變強帶來了可控制鳥類的增加,從三到七,不可謂不是一個大提升,但或許是技能所限,他能夠掌握的依然只是普通的鳥類,而不是妖獸.

這就註定了,他的視線觀察範圍只能是周邊,因為普通鳥類是飛不遠的,尤其是麻雀。

片刻後,他叫回了麻雀,然後在下一個彙報資訊的血刀門弟子到來時給了他一封信。

“回城後,辛苦你送去百花莊園。”

“是,老祖!不辛苦!”

信,是李元寫的。

他斟酌了很久。

他想見家人,卻又想跟個理由。

如今有了理由,他就寫了信。

信裡只說了一件事:帶四隻黑鳥過來,別坐馬車。

這黑鳥的綜合實力是“1~3”,雖說比不上白雀的“2~3”和海東青的“3~4”,但也比尋常鳥類的“0~1”好多了。

他要把四隻麻雀換成黑鳥,如此,他就可以定點觀察更多的地方。

而這些比較特殊的鳥,自然是李元之前在百花莊園時蒐集的。

百花莊園。

閻娘子拿到信,卻在第一時間笑了起來。

老闆娘問她為什麼笑。

閻娘子湊到她耳邊,輕聲道:“相公終於熬不住了。”

老闆娘也笑了起來,自家男人精力旺盛,在生孩子前,她和閻娘子可是要兩個人才能滿足呢,這一次因為那什麼“木匠鋪詛咒”的原因硬是沒回家,即便經過了試驗確認了安全,卻還是沒讓她們過去找他,現在.這是好不容易找到藉口了呀。

“你去喂他,還是我去呀?”老闆娘比閻娘子要大三歲,如今二十七歲,正是心兒裡發春的時候,可她們只能去一個,還有一個要留下帶孩子。然而,她絕口不提“詛咒”的事,而把去見相公當做一個天大的好事。

閻娘子卻道:“明天我去,後天你去。”

“這”

“就這麼說定了。”閻娘子嘻嘻笑了笑。

“那”老闆娘眸光微垂,壓住嘆氣的衝動,又笑著道,“相公肯定是確認安全,才會讓我們去的,閻姐姐先去便先去好了。”

次日

閻娘子策馬,身後隨著兩隻黑侯,黑侯的背脊上各放了兩隻鳥籠,再後則是五名護送的血刀門弟子。

這些弟子看著那兩坨小山似的怪物一左一右護著美婦,都是咋舌莫名,又很有安全感。

很快,一行人呈品字型出了城。

閻娘子這才舒了口氣,她出來一次可不容易。

她回想起離家的那一幕。

小琞拉著她問:“肘?”

閻娘子道:“不肘。”

“肘!爹爹!”小琞也不知從哪兒得知的訊息。

閻娘子哄了半天,又用新品糖果吸引注意,這才成功地把小琞留在了家裡。

片刻後,銀溪邊,血刀門弟子散去,黑侯左右守著,趴在來此的路口。

李元成功地解除了與麻雀的神魂聯絡,又將新的聯絡建立在了四隻黑鳥上,便操縱黑鳥往花陌縣飛去。

花陌縣是個不知何時會引爆的危險之地,四隻黑鳥剛好看住東南西北四個門。

做完了這些,他才看向閻娘子。

閻娘子嬌小玲瓏,雪白的裘絨束著浮凸的胴體。

她面孔像個瓷娃娃,或許因為做過不少善事,又時常被叫“菩薩”,故而眉眼間有一種“國泰平安”和“慈悲”的糅雜感。

她雙手彆著,體態婀娜地靠在老樹旁,風情萬種地看著李元。

李元也看著她。

空氣有些安靜。

“想我沒?”

“想。”

“有多想?”閻娘子水杏眼兒裡忽地有了汪潤的光,她長腿舒展,邁出一半,坐到李元旁邊,也不待他回答之前那個問題,便輕聲道,“這裡是野外,不可以太久哦.若被看到可羞死人了。”

李元輕聲道:“這周圍所有的動靜,都在我耳中,沒有人會看到的。”

兩人正說著話,忽地不遠處飛來了幾隻烏鴉。

“嘎~~”

“嘎嘎~~”

“嘎~~”

烏鴉叫著。

李元:.

閻娘子:

下一剎,好像開小差被老師抓到的學生一樣,瞬間變幻模樣。

李元身形猛然僵住,悠閒躺在樹上,裝作在看風景。

閻娘子正襟危坐,撩了撩鬢髮,一臉端莊溫柔、賢妻良母態。

三隻烏鴉飛到了李元和閻娘子面前,而它們頭上的數字竟是“8~9”。

“爹爹~”

“娘娘~”

烏鴉改換成了小琞的奶聲奶氣。

閻娘子一臉無語,早知道還不如把女兒帶過來呢。

兩人陪烏鴉說了會兒話,然後又催烏鴉趕緊回家,在烏鴉飛走後,兩人才如地下偷青般悄悄擁抱,在這露天席地的環境裡插花弄玉了好一番。

事後,閻娘子快速地整理著衣裙,然後靠在李元肩上,輕聲道:“相公,有件事我想了許久,我越想越覺得有問題”

“是夢嗎?”

“伱知道啊.”

“你先說吧。”

“是這樣的,大半個月前,我做了個很離譜的夢。

還是那個在黑屋子裡的夢。

我不能動,視窗那白影也一直看著窗外。

小琞能動,她在屋裡走來走去,一點也不害怕。

可大半個月前,那黑屋子裡又多了個人。

是個男人

那個男人背對著我,我看不清他的模樣。

但是”

閻娘子忽地恐懼起來,“屋外有人敲門,小琞還想去開門,但她開不了。

那白影轉過了身,她是個頭髮遮住臉的.”

“女人。”

“這白影開啟了屋門,抓住那屋子裡的男人,來到了門前。

而門後突然伸出了一隻燒焦的手。

白影把那男人交給了那燒焦的手,而那燒焦的手則是遞了一張白色的紙給那白影,就好像是在做買賣似的。

然後然後,我看清了那男人是熊哥。”

閻娘子越說越害怕,這本是一場壓在她心底的噩夢,如今見到了自家男人,總算能放下做母親的堅強,而在男人懷裡將恐懼發洩出來。

“我夢裡的那黑屋子,會不會也是什麼鬼呀?

為什麼我和小琞會在那屋子裡?”

這是閻娘子最害怕的事,她努力地避免自己往這方面想,現在卻再也無法忍耐,全部說了出來。

李元摟緊了她,問:“那張白紙,你看清了嗎?”

“嗯

一錢。

白紙上寫著一錢。”

閻娘子驚嚇地瞪大瞳孔道,“那是錢,那個鬼把熊哥給賣了,換了錢。”

一錢?!

李元面色不變,心裡直接震驚了。

他是記得的,一錢等於十分,一分又等於十厘,而龐元花又說鍾府裡很少有人有一分錢。

一錢,這是很多了!

十有八九,這一錢就可以把他的人偶買回來,而且說不定木匠鬼還要找他錢。

熊哥這麼值錢的嗎?

這是怎麼賣到一錢的?

這麼好賺的話,他完全可以去當行俠仗義的大俠,多抓點熊哥這樣的過去,成為那鬼的貨源,他只要兩三成的分成就夠了。

李元可是記得那些攤販兒叫賣聲裡都是喊著“幾厘幾厘”.

這些念頭一閃而過,李元將他們瞬間壓下,然後又思索起來。

鬼域的鬼應該和怨氣無關,這一點無論是丁老還是古象,再或者是龐元花,都是如此確認的,這應該是中原對此的普遍認知。

但是,鬼域卻又會和某個人或者某些人的身前執念產生聯絡,譬如木匠鬼和沈吉良。

木匠鬼應該並不是沈吉良,但是它卻具有著沈吉良的特性.甚至就連殺人方式都和沈吉良有關,而鬼域更就是沈吉良的木匠鋪。

那麼,以這個思路進行推論,黑市鬼域的鬼是不是也和某個人身前執念有關?

而這個鬼表現出的特徵是:

一,不殺閻姓;

二,鬼域很可能就是黑市裝載活貨的鐵籠子;

三,賣人,而且第一個賣掉的是熊哥。

李元微微閉目,若有所思,卻又旋即摟緊娘子,也不說這些,只是溫聲勸慰,然後又問:“你有沒有感到什麼異常?”

閻娘子仔細想了想,搖搖頭道:“沒有,一切都正常。”

李元笑道:“那就是你多想了,哪是什麼鬼?”

閻娘子驚疑不定道:“可是.真的很詭異。”

李元道:“我是見過鬼的人,身上還掛著鬼的詛咒,到底是你知道,還是我知道?”

閻娘子輕輕舒了口氣,道:“是我大驚小怪了。”

李元又笑著道:“也許真的是鬼呢?你可別讓小琞去拿桌上的紙錢,說不定一拿,鬼.就出來了!”

閻娘子被他這麼一嚇,魂兒都沒了,又緊緊摟著他,可再抬頭,看到自家男人臉上壞笑的神色,才知道他在騙人,於是打了他胳膊一下,嬌嗔道:“討厭。”

兩人又你儂我儂,說了會兒話,這才分別。

李元看著自家娘子遠去的身影,瞳孔微微眯起。

他已經確定了,那就是鬼域

而且還是個恐怖的夢境鬼域。

可他還有一個更大的猜測需要去證實。

但無論這猜測能否被證實,他都暫時不會告訴娘子真相,因為.閻娘子一旦知道真相,很可能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拿那桌上的“一錢”,就算她動不了,她也會想著法子讓小琞去拿。

因為她的男人,小琞的父親需要這“一錢”來解除詛咒。

到時候會發生什麼,李元無法想象。

可是,去偷鬼的錢,下場怕是不會太好。

所以,他才這麼說。

遠處

閻娘子跨馬而坐,她雙眸微垂。

她是瞭解相公的,非常瞭解

相公平時不會開那種玩笑。

既然開了,那就說明,那不是玩笑,而是一種不想讓她知道、卻又不想她去觸碰的提醒。

“所以.真的是鬼嗎?”

閻娘子嚇得瑟瑟發抖.

可旋即,她又疑惑起來。

為什麼那鬼不傷害她?難道在待價而沽?準備等個好買家再把她賣個大價錢?

可她很久之前就已經夢到那個鬼了.

她在那個鬼屋裡已經待了兩年多了,卻依然沒有感受到惡意。

而且自家小琞還能一起去那個屋子。

熊哥

不殺閻姓

賣了

還有那鐵欄杆一般的屋子,好像裝載活貨、覆蓋著黑布的籠子。

閻娘子雙眸中閃過思索之色。

“還有那個一錢.相公很在意。卻故意那麼騙我。他不讓小琞去拿,是擔心小琞和我出事。”閻娘子越想越深。

“相公需要那一錢.”

“但我不可輕舉妄動,也不能讓小琞知道。”

次日,血刀門開始了迅速的調查。

兩日後,一個個資訊被傳遞到了李元手裡。

福臨商會,一個叫小陸子的雜役在坊外被煮熟,但他的衣褲以及周圍帳篷卻沒有半點燒著的痕跡,這似乎和那隻燒焦的鬼手對上了。

小陸子是福臨商會從天南縣帶來的。

刷。

李元抖了抖一幅畫,畫上的男人雖然有著鬍子,可他能辨出這就是熊哥。

少年眯了眯眼,又把畫卷起放到一邊,繼續拿起下一沓資料。

這是黑市往來名錄的備案,其中自然包含著活貨。

雖然活貨不會表明活貨姓甚名誰,但卻會粗略地寫出活貨的粗略源頭。

他快速地翻查著,目光掃過一頁有一頁,最終緩緩停在了某一頁上。

紙頁上有著書寫

兩年之前的冬天,有一批活貨是來自清香將軍的山寨,是當時的牙人去撿漏撿來的。

資訊好像都對上了。

“鳳兒.”

“這個鬼就是鳳兒,又或者說它不是鳳兒,而是和黑市裡那諸多的怨念有關聯,但卻主要繼承了鳳兒的執念”

李元思索良久,卻最終打消了讓自家娘子去試探的想法。

他出了事還有影血能爆,自家娘子出了事,那就直接沒了。

新一天的銀溪坊街頭。

百花莊園的馬車正在街頭緩緩行著,而街坊上還有血刀門雜役在巡視。

除了雜役,也有經過的弟子

馬車忽地停在了一個女弟子身側。

那女弟子名叫嶽靈,正是之前曾經隨著李元的一個外門弟子,只不過如今她已經是內門弟子了,實力也已經入八品了。

車簾掀開,探出一張美婦的臉龐。

“嶽靈。”

嶽靈側頭,急忙行禮,道:“閻大奶奶。”

車裡坐著的正是閻玉,她招招手,笑道:“上車來呀,我帶你一程。”

嶽靈愣了下,卻還是上了車。

閻玉寒暄了幾句,又笑著道:“嶽姑娘,我家相公說最近查的那些資訊還不夠,讓我來問問有沒有更多的。”

嶽靈笑了下,道:“那讓老祖放心,我們已經找到福臨商會的目擊者了,到時候也會送到老祖那邊去。

至於清香將軍山寨裡的那些被牙人收走的女子,我們則在儘可能地辨認身份,畢竟有時候牙人也會請些人畫活貨畫像,然後將這些畫像送到潛在的客人家裡去。

我們正在一家一家排查,應該很快能有訊息希望那些人還沒把畫像丟掉吧。

除了這些,我們也派人去天南縣調查那叫小陸子的雜役了。”

“小陸子”

小盧子。

盧二狗.

熊哥

一行行資訊,在閻玉腦海裡閃過。

嶽靈並沒有察覺什麼異樣,而是道:“請閻大奶奶放心吧,老祖現在就是我們山寶縣的天,我們肯定會盡全力去做這天吩咐的事”

“嗯,辛苦你們了。”閻玉笑了笑,又從旁邊拿了一個精緻的小盒子遞過去,“酒樓試產了些酥糖,用來下酒的,可單吃味道也很不錯。”

“酥糖?可是蘅蕪酒樓沒見賣呀。”

“還要過幾天才上市呢。”

閻玉笑著把糖塞到嶽靈手裡,“拿著吧。”

嶽靈不敢推辭,也不必推辭酥糖這般表示親近、可以給自己長面子、卻又並不昂貴的贈禮,於是急忙道:“多謝閻大奶奶。”

剛開始的時候,她心裡就以為老祖這夫人是個村姑,可這些年下來,任何有眼睛的人都會看到這並不是什麼村姑.

知性,大方,得體,慈悲,名聲極好,除了不是武者外,其他.幾乎沒有破綻。

嶽靈下車後,閻娘子輕聲喊道:“老周,去棚區。”

馬車輪轂轉動,緩緩停在了棚區。

吱.

嘎.

門扉推開,破敗的屋裡到處都是塵灰,閻娘子看了眼背後的馬車,又收回視線,繼而深吸一口氣,邁入了內堂。

桌上,兩年的信和大錢依然擺放在原來的位置,一動未動。

閻娘子看著信,心裡忽地平和了些。

她反身輕輕關上了主屋的門。

門裡,頓時又陰暗了許多,寂靜了許多,視線的盡頭只剩門縫投落的一線光明,落照在閻娘子和不遠處的染灰的銅鏡前。

“小琞,能看到你的,對吧?”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忽地從美婦口中吐出。

在這般死寂的逼仄小屋裡,顯出幾分滲人。

可美婦卻忽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鏡子前,輕聲道:“那天我帶小琞來,小琞朝這裡伸出雙手,她是要你抱,對嗎?”

“我在夢裡,總見到的那個屋子,其實是覆著黑布的籠子,你是想見我,對嗎?”

“早知道這樣,那一天我就不該讓你走,你跟著我們過,一樣能過的好好兒的”

美婦聲音溫柔,來到了銅鏡前,湊面過去,輕輕哈了口氣,又用袖子擦去銅鏡的塵埃,然後道:“我的傻妹妹呀其實,你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對嗎?”

沒有回答。

就好像是孤獨的囈語。

美婦也不急,從旁邊抓起梳子,輕輕撥弄去上面早已枯槁的髮絲,道:“鳳兒,出來見我。”

話音落下,老式銅鏡忽地變得模糊起來,就好像水波紋理被打亂了,而待到再度平靜,其上緩緩地浮現出一張滿是裂痕的慘白女子面龐。

女子雙目流血,裂痕處又有著詭異的蠕動,每一個蠕動都是一個在爬行的慘白女鬼。

而這諸多的慘白女鬼,共同構成了一張臉

那臉,正是鳳兒的臉。

閻娘子只覺心臟咯噔一跳,幾乎這一瞬間就要心梗了,雞皮疙瘩密密麻麻地隨著寒氣湧起,但她依然面帶微笑,睜大眼,靜靜看著鏡子裡的女鬼,然後用和妹妹說話般的語氣,溫柔著道了句:“好久不見。”

“薛姐姐,這幾天你幫我照看一下小琞.咳咳咳.”

“咳咳.”

“我這不是病了嗎,咳咳,小琞和我一起也會病的。”

閻娘子一陣咳嗽。

老闆娘關切地問:“閻姐姐,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一點風寒,過幾天就好啦。只是要辛苦你啦。”閻娘子很溫柔。

老闆娘笑道:“才不辛苦呢,我家那小子太煩了,還是你家姑娘好,我都想和你換了。”

“不用換呀,你也是小琞的母親。”閻娘子笑著,“好啦,那就辛苦你了。”

兩女又說了會兒話。

閻娘子便早早入了房,趁著天色還沒黑、小琞絕對沒有入睡的時候,她服用了一劑大夫開的助眠藥,然後趕緊閉上眼,快速地進入了夢境。

今天非常順利,她直接出現在了夢境的黑色小屋裡,不能說話,不能動,就連眼珠子都不能轉。

但她心裡在吶喊。

“鳳兒,我想能動!能說話!”

“如果你的執念是我,那就解開我的束縛!”

下一剎,她忽然真的能動了。

她走到窗前,輕輕喊了聲:“鳳兒。”

但那白影沒有任何回應。

閻娘子繼續磕叨著,但白影卻還是半點回應。

許久後,閻娘子看向桌上的那一張神秘的白色紙錢,道:“我想要那張錢。”

白影還是沒有回應,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

閻娘子咬咬牙,她緩緩走到桌邊。

她不想讓小琞知道,因為她擔心小琞人小鬼大,而相公如今身中“惡鬼詛咒”,他肯定是很需要這張鬼錢,不然不然他當時的眸子裡也不會閃過那麼一瞬間的震驚。

別人看不出來,但老夫老妻了.

誰還不知道誰呀?

而女人,永遠會比男人更細心一點。

閻娘子的手緩緩伸出,腦海裡閃過諸多的回憶,而隨著她的手距離那張紙錢越來越近,一股陰冷、悚然、必死、又好似針刺的可怕預感傳遞而來。

而這好像觸發了什麼規則。

咯.

咯咯咯.

白影忽然動了,垂著頭,黑髮遮擋著慘白的滿是裂痕的臉,全身發出詭異的骨碎聲,繼而走到了桌前,搶在閻娘子之前拿起了那一張紙錢,然後放在了閻娘子手上。

瞬時間,那一切可怕的感覺消失了。

似乎這錢絕對不可以自己拿,但卻可以透過白影的手交由給她。

兩天後,閻娘子的病好了,她快馬加鞭,帶著黑侯穿過北城門,穿過並不漫長的荒野,來到了山寶縣外的銀溪之畔。

草綠花紅,煙柳朦朧。

黑侯趴在入口處守著。

閻娘子來到了李元身邊。

“聽說你受寒了。”李元有些擔心。

閻娘子叉腰道:“好啦!可精神著呢。”

她說罷,她一屁股坐下,靠在李元肩上,雙目安靜地看著湖面上的灩灩光澤,道:“明明才過了四年多的時間,可發生了好多事他們都說你其實是老怪物,可我卻知道你依然是你。我家男人是最有用的。”

她輕輕蹭著少年的手。

李元笑道:“怎麼了?今天這麼煽情?”

閻娘子閉目,深吸了幾口氣,然後笑道,“沒什麼,女人說說這些話不是很正常嗎?你給我帶來了這麼多從未想過的生活,我也總想為你做些什麼呢”

“說這些做什麼?”

“只是說一說呀。”

夫妻倆又一陣軟聲細語,然後才分別。

春風裡,連九品都不是的美婦左右伴著妖犬,策馬遠去,一騎絕塵。

李元忽有所感,摸了摸口袋。

口袋裡,有一張散發著神秘氣息的白色紙錢。

上面寫著:1錢。

而在拿到這一錢的同時,他感到自身的資訊發生了變化。

掃了一眼,卻見原本的“【裝備欄:未解鎖】”變成了“【裝備欄:1錢】”。

同時,這1錢也從手裡消失了。

但李元心念一動,這1錢就又取了出來。

顯然,這是真正的鬼錢。

李元面露愕然,想追過去,扒了娘子的褲子,狠狠打一頓,然後質問她為什麼這麼不聽話?

而這一刻,他也明白了閻娘子為什麼會生病,因為.生了病,她就可以支開小琞,然後獨自去取來這錢。

李元握緊鬼錢。

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既然有了錢,他就要儘快把詛咒給解了,然後好回家把不聽話的閻娘子狠狠教訓一頓。

少年旋即起身,將一旁包袱裡的面具,斗篷給換上,同時又新增了“增肥”的破布,然後往遠處走去,七繞八繞,專挑狹窄的小路走。

在高頻率的進進出出間,約莫半個時辰後,他一腳踏入了那神秘古街。

青石板子路,古色的建築,面帶笑容的小販依然在叫賣著,深巷裡道道黑影正藏著,不遠處似乎又有新人誤入此間,正在好奇地左張右望。

李元一拉斗篷,快速地路道深處走去。

道路漸狹,人漸少,兩側的店鋪各色各樣,商品明碼標價,但卻沒有看店之人,好似不怕有人入店搶劫。

李元快速掃視著這些店鋪。

如今,還有最後一件事沒驗證,那就是.是否給了錢,真的能買回自己的木偶。

然而,這件事其實已經從兩個側邊得到了驗證。

一是小販,那些鬼確實是收錢給貨,而且貨值多少錢它們就收多少錢,收多了還會找錢。

二是夢境,黑市鬼賣了熊哥,並收取了一錢,這也是交易模式。

李元逛了一圈兒,依然沒有發現木匠鋪。

在被那推銷“奇獸園”的藍衣人攔住後,李元假裝沒看到他,然後迅速選擇了返回。

回到出口,他感到周身一陣陰冷,便沒有再入內,而是離開了古街,準備次日再來試試。

如此一晃,便是八九天過去了。

這八九天裡,李元每天都去古街裡逛一逛,其間他也見到有人進入店鋪並走出來,這讓他心中更安了幾分。

在第十天的時候,他入了古街的店鋪區,剛走了沒多會兒,就看到了一個滿是木卷木屑的屋子,屋門開著,裡面空無一人,血紅的木架格外顯眼,其上還有各種小人偶。

木架旁邊的火爐熊熊燃燒著,裡面傳來“噼啪噼啪”的響聲。

李元頓下腳步,掃了掃四周,快速走了進去。

第一步邁入,沒事。

第二步,沒事。

他來到了木架前,然後很快地尋到了一個和他幾乎一模一樣的木人偶。

一看標價:5分。

李元舒了口氣,取出1錢,輕輕放在木架上,隨後拿起那木人偶。

頓時間,他感到體內有某股陰冷無比的氣息正在快速消散,同時那“1錢”消失了,桌上多了三張紙幣“3分”、“1分”、“1分”。

與此同時,他的“【裝備欄】”裡資訊產生了變化:

【裝備1:3分,1分,1分】

【裝備2:李元的木人偶】

既然買完了,他就想迅速撤離,而撤離前,他又掃了一眼木架。

但架子上,他沒有看到龐元花的人偶。

心存疑惑之間,他目光驟然一動,卻看到了那火爐中正燒著的人偶。

頓時間,李元瞳孔緊縮。

那人偶的雙腿已經燒掉了,但上半身卻赫然是龐元花的模樣。

而其上的價格正在飛快縮減。

1分.

9厘.

8厘.

就在變成7厘的時候,李元下定了決心。

他取出1分的鬼錢,指著火爐裡的人偶道:“這個人偶我買了。”

話音落下,好像某種交易就達成了。

血紅色木架後,探出半張慘白、麻木、恐怖的臉,而那臉的主人伸手入火爐,取出了燒的只剩下半截的人偶,遞向李元。

李元把1分的鬼錢遞給那手。

一會兒,那手又遞迴了一張標註著“3厘”的鬼錢。

李元裝備資訊再生變化。

【裝備1:3分,1分,3厘】

【裝備2:李元的木人偶】

【裝備3:龐元花的木人偶(殘破)】

他不再停留,迅速離開了此地,然後原路返回,離開了古街。

出去後,他深吸一口氣,然後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快速地走入了一個樹枝交搭成的“門”裡。

沒有任何事發生。

他又快速返回了山寶縣,過了城門,依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詛咒真的解除了!!”

李元欣喜無比。

可下一剎,他心念稍動,來到了武鋪的門前。

那門關著,他抬手推去。

門開,屋裡的一行雜役見到門外之人,急忙起身,恭敬地口誦“老祖”。

李元又關上門,他心底生出了一種玄妙的感覺。

取出“李元的木人偶”,心念微動,一股陰冷的氣息從人偶浮出,迅速地纏繞在了他手上,他再度推開門。

門後,傳來“鏗鏗”的鑿擊聲,詭異的木匠似有所察覺,微微側頭,滿懷惡意和怨毒地看向開門處。

嘭!

李元只覺毛骨悚然,急忙關上了門。

下一刻,他收起人偶,再開門,門後又變成了雜役。

雜役們再度起身,又呵呵笑著,繼續恭敬喊著“老祖”。

李元第三次關上了門。

屋後的雜役們完全摸不著腦袋。

而李元卻懂了

在他贖回自己木人偶的時候,他也掌握了一樣特殊的力量,一樣行骸才會有的詭異力量。

他能開門.

而門後,就是木匠鋪。

隨後,他又試了試龐元花的木人偶,卻是半點用都沒有,顯然這人偶並不屬於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