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米的距離很短,吳朝陽拉開手臂一拳打向男人的鼻樑。

下一秒,拳頭一空,男人歪頭躲過,一拳正中吳朝陽腹部。

吳朝陽蹭蹭倒退出去幾步,腹部一陣絞痛。

墨鏡男人不禁咦了一聲,他這一拳,在童家巷子一帶放倒過不少狠人,眼前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男人卻僅僅只是後退了幾步。

吳朝陽疼得倒吸了口涼氣,他看出來墨鏡男人是個練家子,而他會的只有一招過肩摔。那還是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鎮上莫名其妙冒出個外地口音的小女孩兒,每天守在學校門口,一見他就跑過來給他一個過肩摔,一連摔了他一個月。後面還教了他一套廣播體操,說是可以強身健體,再後來就莫名其妙消失不見。

身後,再次傳來追喊聲。

吳朝陽很是著急,巷子很窄,只容得下一輛轎車透過的寬度,想從男人身側偷跑過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拼了!

吳朝陽一咬牙,再次衝向墨鏡男人,拼著臉上捱了一拳,張開雙臂彎腰抱住他的腰部,用力往前推。

墨鏡男人被推得連退數步,吳朝陽趁著男人重心不穩,雙手抓住墨鏡男人的胳膊,側身彎腰使勁兒往前摔。

墨鏡男一手抵在吳朝陽腰部,一腳弓步抵在他的臀部,吳朝陽連續兩次發力都沒能將人摔出去。

眼看光頭男帶著人已經追了過來,吳朝陽心急如焚,再次轉身一頭撞向墨鏡男胸口,墨鏡男這次扎穩馬步,雙拳如錘鼓般敲打他後背。

吳朝陽忍著背部疼痛,大喝一聲往前推,硬生生推著墨鏡男往後退。

墨鏡男很是驚訝,這個看起來不算健壯的年輕人,力氣大得出奇。

後面,嘈雜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能清晰聽見光頭男的咒罵聲。

吳朝陽心中默唸當年小女孩兒教給他的訣竅,猛地抓住男人一條胳膊,下蹲、彎腰、衝撞、彈壓,以臀部為支點,把全身力量轉化到對方身上。

墨鏡男不屑道,“還來!”

話音剛落,只聽吳朝陽一聲低喝,一股巨力瞬間蔓延全身。

“砰!”吳朝陽以倒拔楊柳之勢,硬生生將墨鏡男摔在了地上。

拔腿就跑!

剛追到近前的光頭男目瞪口呆,“MD,又是過肩摔!”

吳朝陽一路狂奔,一口氣跑出童家巷子,直到跑到大馬路上才稍稍鬆了口氣。

但仍然不敢停留,也不管方向對不對,沿著大馬路繼續狂奔,一直跑到跑不動才停下來。

墨菲定律,任何可能出錯的事情最終都會出錯。

吳朝陽心有餘悸,等平靜下來才發現——又迷路了。

站在十字路口的天橋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高樓大廈林立,儼然一座鋼筋混凝土森林。

吳朝陽啃著乾硬土豆餅,觀察著路上忙碌的行人,思索著要是攔下個人問路的話,自己這身狼狽樣會不會把人給嚇著。

“指點迷津,化解災厄”。正猶豫間,一陣吆喝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吳朝陽循聲走下天橋,行道樹下有個算命的中年男人。

男人臉上有著淺淺的褶皺,留著一撮山羊鬍,眉毛很長,往下彎到了眼角位置,穿著一身破舊道袍,見有人走近,半眯的眼睛陡然睜大,餘光迅速瞄了一眼吳朝陽全身。

“呀!小兄弟,我看你印堂發黑,大凶之兆啊。”

吳朝陽並不太信算命這種事,但這十字路口附近只有這一個擺地攤的人。

“請問,十八梯往哪個方向走?”

“問路,那你算是找對人了”

中年男人掐指一算,眼珠子定住,張大嘴巴,喊道:“壞了!”

“怎麼了?”

“城管來了。”

中年男人迅速捲起地攤,扛在肩上,撩起道袍就跑。

速度極快,走位靈活,幾個瞬息就消失在人群中。

一個五十來歲,穿著制服的男人氣喘吁吁跑過來,問道:“小兄弟,有沒看見一個穿破爛道袍的人?”

吳朝陽回答道:“剛才還在。”

“現在呢?”

“眨眼就不見了。”

男人氣得直跺腳,“跑得比兔子還快,老子下次一定逮住你。”

吳朝陽藉機問道:“城管叔叔,請問十八梯怎麼走?”

男人斜眼看了吳朝陽幾秒鐘,“第一次從農村出來打工?”

吳朝陽尷尬地點了點頭。“迷路了。”

男人氣呼呼地說道:“就是你們這些沒素質的農村人,把城裡搞得烏煙瘴氣。”

吳朝陽沒有反駁,但心頭不快,轉身就準備離開。

“站住!”男人指著一條路說道:“一直走到底有塊路牌,沿著路牌指的方向走二十幾分鍾。”

吳朝陽點頭表示感謝,男人擺了擺手,不耐煩地說道:“打工就好好打工,不要偷雞摸狗。”

吳朝陽不明白男人為什麼說這樣的話,走出去幾米後,隱隱聽見身後男人滿腹牢騷,“小屁孩一個人到大城市闖,不餓死就壞死,造孽。”

沿著一條斜坡路往下走到底,吳朝陽最先看到的不是路牌,而是一江泛黃的江水,江水渾濁沉寂,遠不如重巖村峽江那般清澈豪邁。

悠長的鳴笛聲格外刺耳,巨大的貨輪像一棟棟水中移動的房子。

沿著路牌向前走,一輛輛重型貨車冒著濃煙哼哧哼哧費力爬行,軋過道路坑窪處,泥漿四濺。

吳朝陽一個躲閃不急,濺了一身。

一路上看見不少穿膠鞋,挑擔子,喊著‘嘿呦嘿喲’號子的人。

吳朝陽前兩年看過一部叫《山城棒棒軍》的電視劇,知道江州有種職業叫棒棒,靠爬坡上坎擔貨過活。

走到人群密集處,吳朝陽停下了腳步,不用問也知道十八梯到了。

長長的青石臺階望不到頭,兩邊鱗次櫛比地分佈著磚木混雜的瓦房老屋,一間挨著一間,一層壘著一層,從下往上看,一直延伸到天上,看不到盡頭。

拾級而上,房屋牆壁上層層疊疊貼滿了辦證、不孕不育、重金求子....五花八門的小廣告。

蜘蛛網一樣的電線密密麻麻在頭頂上雜亂交織。

地上的青石板路像是經過了千百年的人馬踩踏,摩挲得錚光發亮。

上下階梯的人摩肩接踵,大冷的天,不少棒棒光著膀子擔貨在臺階上行走。

兩邊房屋大多兩三層樓,上宅下店,密密麻麻,老茶館、李小二酒家、凌湯圓、張小面、、、酒旗飄飄,招牌古老,恍若穿越到了古代集市。

吳朝陽一張張門牌看過去,才發現之前想簡單了,原本以為十八梯只是一段階梯,沒想到是一個由很多街巷組成的大地名。

在裡面走了大半個小時,從門牌上看見的街道就有五條,巷子更是不計其數。

一直到天黑,才終於在一條狹窄的小巷道找到了花子巷222號。

大門緊閉,門鎖鏽跡斑斑,一看就是很久沒人住過。

吳朝陽坐在門檻上,來之前沒有抱太大的希望,所以現在也沒有過多的失望。

重巖村沒有他的立足之處,這偌大的加州城,依然沒有他的立錐之地。

如何活下去,成為他目前唯一需要思考的問題。

連日心靈和身體的雙重打擊,吳朝陽想著想著,靠在木門上沉沉地睡去。

睡夢中,他夢見自己墜入冰窖,怎麼爬都爬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