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大漠之後長生並未筆直西去,而是偏向西南,他目前所在的庭州並不在絲綢之路的主路上,當日倪家西遷也沒走這條路,而是走了南面的一條路,那條路位於高昌回鶻和吐蕃諸部的國境線上。

長生第一次涉足大漠,面對著一望無垠的黃沙大漠,心中有三分新奇和七分緊張,黑公子雖然曾經跟隨倪家眾人去過西域,走的卻不是這條路,只有找到當日去往西域的那條路,黑公子才可能識途再往。

沙子比泥土要鬆軟許多,奔跑其上黑公子需要使出更多力氣,速度也大受影響,黑公子曾經往返兩次穿越大漠,已經有了經驗,奔跑之時都是循著沙丘的山脊,對於兩座沙丘之間的低矮區域從不涉足。

夜幕降臨,氣溫下降,沙漠裡的蛇蟲開始外出覓食,沒跑出多遠黑公子就被咬了,攻擊黑公子的是一條毒蛇,好在黑公子天賦異稟,萬毒不侵,毒蛇傷它不得。

發現自己被咬,黑公子立刻減速,它減速並不是因為受傷,而是為了回去報仇,跑回去對著毒蛇一通胡亂踩踏之後餘怒未消,又張嘴將那毒蛇咬住,甩頭髮力,將那毒蛇咬斷之後方才平復了心中怒氣。

三更時分,沙漠中出現了一處廢棄的城池,多年之前這裡尚未被沙漠覆蓋,曾經有人居住過。

這座城池規模很小,加上廢棄多年,城中只剩下一些殘垣斷壁,已經見不到像樣的建築了,不過長生仍然透過一片殘破的匾額確定了這處城池的名字,這座小城名為焉耆。

長生主政戶部,對於這個名字有些印象,大唐國力鼎盛之時曾在西域設定了安西四鎮,焉耆就是其中之一,不過後來大唐國力衰退,安西四鎮逐漸被吐蕃吞併,而朝廷自顧不暇,也無力派兵增援。

大唐自開國至今已有二百七十多年,之前的一百三十年很是輝煌,安史之亂以後大唐開始走下坡路,那時雖然國力今非昔比,卻也仍然可以維持盛世的假象,不久之前的黃巢叛亂對大唐的影響是毀滅性的,也是在平息黃巢叛亂的同時,藩鎮開始擁兵自重,在平息了黃巢叛亂之後,藩鎮已呈尾大不掉之勢。

確定眼前這座廢棄的城池就是焉耆,長生知道自己沒有迷路,戶部懸掛有大唐地圖,那是一張繪製於盛世的老舊地圖,在那張地圖上焉耆仍是大唐疆土。

長生隨身帶有水囊和乾糧,在他參與競拍的時候太平商號餵過黑公子,故此它此時並不飢渴,長生喝了幾口水之後繼續上路。

李德鑫所說的于闐離庭州有一千多里指的是直線距離,事實上除了飛鳥信鴿,誰也不能走直線,加上長生需要圈繞西南尋找那條黑公子熟悉的路徑,故此真實距離要比李德鑫所說的一千多里要遠的多。

黎明時分,突然起風,之前毫無徵兆,起風之後風勢很快變大,片刻過後便是飛沙走石,遮雲蔽日。

長生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免不得有些緊張,黑公子先前應該遇到過類似的情況,見勢不好立刻選擇順風奔跑。

此前的行進路線是斜向西南,而此時刮的是東南風,是刮向西北方向的,如果順風奔跑就會跑進大漠深處,長生擔心深入大漠之後會迷失方向,便試圖命黑公子自避風處趴臥躲避,但黑公子並不聽從,一直順風狂奔。

起初長生還多有疑惑,隨著時間的推移,終於明白黑公子為什麼不在沙丘下趴伏躲避,因為沙漠中的沙丘不同於外面的山峰,在狂風的催刮之下沙丘會隨風移動,倘若長時間趴在原地,就會被移動的沙丘所掩埋。

漫天黃沙彷如黃泉鬼域,刺耳風聲猶如萬鬼齊哭,在這種情況下長生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低伏在馬背上,由得黑公子往沙漠深處疾行狂奔。

修道中人從不認為人能勝天,所參所悟只為順天應人,身處險境,長生越發感覺天地之強大,自身之渺小,休說自己只有大洞修為,深藍靈氣,似這種危險處境,便是紫氣巔峰,太玄高手也束手無策。

由於是順風奔跑,黑公子的速度便極為驚人,藉助風勢,在遇到溝壑之時甚至能一躍七丈,彷如騰雲駕霧一般。

這一情形令長生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黑公子天賦異稟,在屍毒的影響和改變之下,其經絡比尋常馬匹要強大的多,如果黑公子的經絡足以耐受紫氣衝襲,就可以將自身的靈氣灌注於黑公子的經絡,屆時就有騎著它凌空飛渡的可能。

紫氣是所有練氣之人夢寐以求的上乘境界,與紅藍靈氣有著天壤之別,修行中人之所以如此看重紫氣,除了紫氣對自身脫胎換骨的淬鍊和提升,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晉身紫氣之後就可以凌空飛渡,所謂凌空飛渡並不是騰雲駕霧,而是一次借力可以自空中懸停飛掠,居山淡紫的凌空飛渡一次借力可以掠出兩裡,洞淵紫氣一次借力可以飛掠五里,而深紫太玄則更加恐怖,一次借力直接可以掠到八里之外。

由於長生此時只有大洞修為,靈氣尚不能離體外放,也就無法驗證這一想法是否可行,不過心裡卻是多了幾分期望,待得晉身居山修為之後一定要加以嘗試,倘若黑公子真能借助自己的靈氣修為凌空飛渡,日後長途奔襲也就不用似此番這般辛苦了,可以無視地面阻礙,如飛鳥一般直線前往。

狂風始於黎明時分,足足持續了三個時辰,黑公子也順風狂奔了三個時辰,待得狂風停歇,塵埃落定,一人一馬已經深入大漠腹地,不知身在何處了。

黑公子知道長生帶著乾糧,待長生下馬解手,便去拱他身後的包袱。

長生繫好腰繩自包袱裡拿出一張麵餅,撕下一塊兒塞到了它的嘴裡,“讓你亂跑,這下可好,迷路了。”

黑公子很聰明,能夠聽懂簡短明瞭的言語,但說的太長或是太複雜它就聽不懂了,跑了這麼久,它也有些餓了,待得麵餅入口便對齒咀嚼,吃完還要。

長生也吃了幾口,隨後將剩下的半張麵餅全都給了黑公子,自己則拿出水囊仰頭喝水。

自己喝過水,又想給黑公子喂水,但黑公子並不渴,它能晝夜不停長途奔襲有多種原因,其中之一就是它血液陰涼,不會出汗脫水。

長生也只是迷路了,卻並未迷失方向,此時豔陽高照,他能準確的判斷東南西北。

辨明方位之後騎上黑公子繼續西行,到得午後未時,長生突然發現前方出現了一棵死樹,這棵死樹有半抱粗細,橫臥沙丘,已經枯死多年。

樹木在沙丘裡可不多見,只在戈壁灘偶爾能夠見到,大漠深處寸草不生,自然也就見不到樹木。

就在長生低頭打量死樹之時,黑公子一直在向西眺望,長生循著它的視線向西望去,只見十幾裡外隱約出現了一座城池。

練氣之人耳清目明,比常人看的更遠,前方的那處城池並不大,佔地不過四五里,不過儲存的相對完好,定睛細看,城牆上好像還有人影在晃動。

發現有人,長生便策馬前往,他目前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急需確定自己現在的位置。

由於沙漠深處嚴重缺水,長生只當前方那處小城早已廢棄,而城牆上的人影只是過路歇腳的客商,隨著距離的臨近,他驚奇的發現那座小城周圍竟然有少量的樹木,這說明小城裡有水源,如此看來,那座小城應該並未廢棄,而是一直有人居住。

翻過幾座沙丘之後,距那小城已經不足五里,到得這時長生才發現小城的牆頭上站著不少人,而城下也圍了不少人,大部分人都騎乘馬匹,也有一些人騎乘的是駱駝。

兵器在陽光的映照之下會閃光,長生由此判斷城下那些人都攜帶著兵器而且已經出鞘。

小城周圍也有一些沙丘,情況不明,長生便藉著沙丘的掩護逐漸自北面靠近了小城,隨著距離的縮短,長生驚詫的發現城牆上站立計程車兵竟然穿著唐軍的盔甲,只不過他們的年紀都很大了,最年輕的應該也有四五十歲了。

除了這些身穿唐軍盔甲的老兵,長生還發現小城的牆頭上飄蕩著一面旗幟,那旗幟呈半圓形,內紅外黑,邊緣為齒輪形狀,其上有一條黑色的橫向飄帶。

待得看清旗幟樣式,長生越發震驚,身為朝廷命官,他自然認識唐軍旗幟,唐朝軍隊的旗幟都是這種樣式,這茫茫大漠之中怎麼會有大唐的軍隊?

唐軍旗幟也有細微差別,在旗幟中間部位會刺繡有統兵將領的姓氏,但牆頭上的旗幟已經異常破舊,褪色嚴重,又在隨風飄舞,故此長生看了許久也不曾看清旗幟上刺繡的是什麼字。

不過他雖然沒看清,卻聽清了,此時圍城的眾人正在高聲喊話,讓守軍開啟城門,納城投降,而城牆上計程車兵則義正詞嚴的回罵,只道大唐兵士勇敢無畏,豈能屈膝於馬賊匪類。

長生屏氣凝神,側耳細聽,此時圍城的一方仍在攻心勸降,只道張議潮已經死去多年,大唐朝廷也早已將他們遺棄,這些年他們左支右絀,艱難度日,只要他們交出城池,瑪卡山就送他們銀兩和盤纏,放他們回去與家人團聚。

聽得圍城一方言語,長生恍然大悟,張議潮乃大唐武將,宣宗時官拜歸義軍節度使,三十年前曾經率兵大敗吐蕃,收復了河西許多城池,張將軍乃忠義之臣,民族英雄,原來這些老兵都是他的部下。

得知圍城之人竟然來自瑪卡山,長生暗暗叫好,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竟然自這裡遇到了這群無惡不作的匪類。

決定動手,長生便開始觀察敵我雙方的人數,城牆上計程車兵不足百人,圍城的馬匪至少也有五百多人,除了攜帶有弓箭,馬匪還帶來了雲梯等攻城器械。

在長生觀察敵情之時,守城士兵高聲回話,只道士兵理應以死報國,身為平民投降有情可原,但身為士兵,放下武器,納城投降乃是最大的恥辱,無顏回返故土,無顏立於天地。

聽得守城士兵喊話,長生既慚愧又敬佩,慚愧的是朝廷真的將這些戍邊計程車兵給遺忘了,敬佩的是這群士兵寧死不屈,盡忠職守,這才是真正的軍人。

瑪卡山的馬匪此前想必攻打過這處城池卻未能得逞,為了減少傷亡便繼續勸降,仍是攻心之策,挑撥離間,只道大唐已經將他們遺忘了,他們沒有必要再為大唐戍邊盡忠。

守城計程車兵怒罵反駁,只道朝廷沒有忘記他們,他們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

身為旁觀者,長生都能聽出這些士兵的反駁缺乏底氣,實則他們也知道自己被遺棄了,只是不願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

聽到此處,長生再也按捺不住,拔刀出鞘,抖韁縱馬衝向城池,“大唐驃騎大將軍李長生,奉旨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