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有傷在身,再加上多日勞累,直接自午後睡到次日凌晨。

待得起床開門,只見外面院子裡已經站滿了各州府郡縣的大小官員。

大唐禮制齊全,等級分明,長生雖然年輕卻是一品大員,見他開門,為首的刺史立刻率領一干地方官員跪拜見禮。

長生沒有故意拖延凸顯威嚴,而是隨口說道,“我不喜歡這套,都起來吧,以後不要衝我下跪。”

他說的越隨意,眾人越緊張,這些人多年浸霪官場,可謂見多識廣,知道越是端拿造作的上司越循規蹈矩,越是言行隨意的上司越殺伐果斷,尤其是長生已經“惡名昭彰”,不經三省和皇上裁決,直接將濟州官員砍了數十人,誰也不敢保證類似的事情他會不會再幹一回。

待眾人起身,御史臺外派至此的巡查使和隨行的禁軍校尉走上前來與長生說話,他們都屬於京官,相較於這些地方官員,他們與長生更為熟悉。

巡查使和禁軍校尉來的比長生早,對地方州郡的情況比較瞭解,他們也是具體負責巡查吏治,懲治貪腐的官員,他們只當長生前來是對他們履職不很滿意,故此面對長生免不得多有緊張。

殊不知長生這次出來主要是為了辦私事,所謂督辦只是個出行的幌子,但既然來了,總要聽取二人述職,三人自屋內說話,幾十名大小官員只能在外面候著。

說話之間,大頭披著單衣自外面走了進來,在先前對戰鈴木等人的混戰中他和長生都受了傷,長生受的是內傷,而他受的多為外傷,來到之後重新進行了包紮,一副血戰沙場,劫後餘生的模樣。

大頭在眾人戰戰兢兢的注視下走過院子來到門口,見他來到,巡查使和禁軍校尉急忙起身衝其見禮,大頭衝二人寒暄了幾句,轉而坐到了長生的下首。

“你有傷在身,不要胡亂走動。”長生隨口說道。

“多謝大人惦記,這點傷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大頭看向坐在對面的巡查使,“怎麼樣?立洲的官員可有弄虛作假,陽奉陰違之舉?”

本州大小官員都在外面站著,巡查使自然不能明目張膽的告他們黑狀,最主要的是他來的時間並不長,還沒來得及進行全面的巡查稽核。

聰明的下屬都知道自己唱黑臉,將紅臉留給上司,有些話長生不方便說,但大頭可以說,藉著與巡查使的交談,故意高聲說話,指桑罵槐,威脅恐嚇。

與巡查使和禁軍校尉談話過後,長生來到院子對地方官員進行訓話,既然來了,總要做點兒什麼,不然對朝廷沒法兒交代。

長生還要往別處去,壓根兒就沒想在這裡久留,不過二人身上有傷,他便有心自這裡歇上兩天,於是命人自各州府郡縣的城門外貼出告示,但凡有冤情的鄉人百姓都可以來府衙告狀,為期五天,五天之後會離開府衙,巡查各郡縣。

長生對地方官員的印象並不好,因為大部分的地方官員都有欺下瞞上之舉,在轄區內橫行霸道,為所欲為,屢屢造成冤獄不說,對於試圖伸冤告狀的百姓還多加打壓,動輒拘拿下獄,擔心這裡的官員也會阻止百姓前來告狀,長生又嚴肅下令,但凡發現有地方官員試圖阻撓百姓前來伸冤,不管是下令之人還是受命之人,一律誅三族。

此令一下,滿堂譁然,誅三族可是欺君謀逆等重罪才可能遭受的懲罰,而僅僅一個阻撓百姓伸冤告狀就要被誅三族,這已經不是小題大做的問題了,而是如假包換的濫用刑罰。

告示貼出去之後,次日並沒有人來伸冤告狀,二人也不以為意,畢竟得知此事並趕來府衙也需要時間。但是到了第二天還是一個告狀的也沒有,長生開始陷入沉默,哪裡都有冤情,立洲也不可能例外,沒有人前來伸冤告狀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都被堵在家裡或是被攔在路上了。

自己的話已經說出去了,不過很明顯,並沒有嚇住這些地方官員,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他們還真是什麼事情都乾的出來。

古人云人無信而不立,做人必須言而有信,不能朝令夕改,失信食言,可是如果真要追查此事,一定會有人被誅殺三族,而且牽扯其中的很可能還不止一個官員。

大頭也知道長生為何憂心忡忡,但他卻不知如何寬慰,因為長生的話已經說出去了,眼下襬在長生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閉目自障,自欺欺人,只當立洲沒有冤情,時間一到動身走人。而另外一條路就是追查此事,將頂風作案的官員和差役株連三族,這可不是幾人,幾十人的問題了,有一人參與,三族皆受牽連,而且連奉命阻撓百姓伸冤的差役都會被誅連三族,這要是株連下來,搞不好得殺掉成百上千人。

等到第三天,仍然一個前來伸冤的人都沒有,一整天長生幾乎沒怎麼說話,他開始後悔自己先前說話太過草率了,他真的以為如此嚴厲的懲罰,下面的人肯定不敢弄虛作假,打壓蒙冤受屈的百姓,沒想到他們還真敢。

眼見長生神情陰鬱,憂心忡忡,大頭小心翼翼的說道,“大人,可能此處的官員斷案清明……”

不等大頭說完,長生就打斷了他的話,“你信嗎?”

“這個,這個,也不是沒有可能。”大頭多有尷尬。

“不要自欺欺人,”長生心情很差,“我不喜歡自欺欺人,也不喜歡別人自欺欺人。”

“那您說這事兒應該怎麼辦才好?”大頭無奈。

長生深深呼吸,轉而出言說道,“這件事情是我草率了,我真沒想到這麼嚴厲的懲罰都嚇不住他們,古人云治亂世用重典,殺吧,沒別的辦法。”

“大人,您可得三思啊,只是阻撓百姓伸冤就株連官吏三族,這麼做很容易給您留下千古罵名。”大頭憂慮。

“我知道,”長生緩緩點頭,“實則我早就不在乎個人名聲了,只要對朝廷有利,對百姓有利,縱是揹負罵名我也認了。”

“大人,我說了您千萬別生氣哈,”大頭小心翼翼的說道,“我真的感覺您有點兒小題大做了。”

長生轉頭看向大頭,“沒事,你與我說實話是對的,不過你想沒想過我當真株連了他們三族,會產生什麼後果。”

“地方官吏再也不敢阻撓蒙冤受屈的百姓伸冤告狀了。”大頭說道。

“還有呢?”長生追問。

“還有什麼?”大頭反問。

“想要沒人伸冤告狀,地方官吏就要保證秉公執法,斷案公正,”長生說道,“他們再也不敢收受賄賂,徇私枉法了。”

長生放下茶杯再度說道,“老百姓想要的無非是公平公正,如果一直蒙冤受屈,他們不但會痛恨地方官吏,還會對朝廷失去信心。什麼最重?民心最重,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一人蒙冤受屈卻始終不得討回公道,影響的可不只一個人,知道此人蒙冤受屈的那些人也會對朝廷失去信心,這是很可怕的事情,如果這時候有人起兵對抗朝廷,你說這些人會支援朝廷,還是會支援反賊?”

聽得長生言語,大頭恍然大悟,“大人說的是,我此前沒想這麼深。”

長生說道,“朝廷減免稅賦,修橋鋪路,籌措米糧,賑濟災民,朝廷是好朝廷,皇帝也是好皇帝,壞就壞在這些地方官員手裡,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出現問題之後不是努力解決問題,而是卑鄙的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如果他們是土匪山賊也就罷了,但他們是朝廷的官員,百姓痛恨他們的同時也會痛恨朝廷。”

“言之有理。”大頭點頭。

長生說道,“我還是那句話,老百姓想要的無非是個公道,當光明不能給他們主持公道,他們就只能投身黑暗,你看那歷朝歷代的反賊,多是蒙冤受屈卻不得討回公道之人,百姓的日子已經夠苦的了,不能再讓他們含冤受屈,生出怨氣。眼下朝廷正在整頓吏治,就由我們為他們主持公道,不能讓他們對朝廷失去信心。”

“罵名總得有人背,只要吃水納涼的是天下百姓,咱們就當那挖井栽樹的人。”大頭正色說道。

“我也是這個意思,當日我之所以在濟州大開殺戒就是擔心地方官員欺下瞞上,敗壞了朝廷的名聲,”長生說道,“現在看來殺一次還不夠,這些地方官員還是心存僥倖,再在立洲殺一批,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明法紀。”

大頭點頭過後出言問道,“還是先斬後奏?”

“只能先斬後奏,”長生說道,“這種事情沒法兒上報,報上去就是將燙手的山芋扔給了皇上,若是準我所奏,他就得揹負昏君的罵名。若是不准我所奏,就無法震懾百官,匯聚民心。”

“有道理,不過上次就已經有不少官員彈劾您了,若是再來這麼一回,皇上會不會對您心生不滿?”大頭問道。

“應該不會,”長生搖頭,“罵我的人越多,皇上對我越放心,因為我若是圖謀不軌的話只會收買人心,博取美名,絕不會四處樹敵。”

“那就行了,咱從哪裡著手。”大頭問道。

“最大的冤屈肯定來自刑獄,”長生說道,“你去將分管刑律的官員喊過來,此人一定知道都有哪些案子一直有人訴訟上訪。”

大頭點頭過後轉身欲行,長生急忙喊住了他,“通知禁軍校尉整軍列隊,這些地方官員比那些蒙冤受屈之人更早得到訊息,他們有足夠的時間進行準備,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些想要前來告狀之人都被他們堵在了家裡,咱們直接找上門去。”

“好。”大頭應聲離去。

不多時,負責刑律的官員來到,在得到長生既往不咎的許諾之後,此人提供了幾條線索,長生命禁衛兵分幾路,分別前往各處,而自己和大頭也親自出馬,帶兵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