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華夏神州蘇州府所轄吳江縣有個秀才司馬明德,博學多才,可是命運多舛,多次鄉試名落孫山,為了生計,只得替人家做家館先生。妻子勸他別留戀此途,還是改弦換轍,另謀出路,可是他就是不聽,情願做個清貧之人,相信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妻子見勸說無效,也就隨他意思。

家中大小事情都由妻子諸葛淑芬操勞,苦不可言,一天妻子上山砍柴,見一隻仙鶴在她頭上盤旋,幾次驅趕都驅趕不了,回家後不久就懷孕了。臨盤時,只見滿屋香氣,生下一個可愛的小男孩,父親給他取名為司馬鼎文。司馬鼎文從小聰明玲琍,五六歲就能即興作詩,很得人們喜歡,長大後生得面白唇紅,眉清目秀,長鼻長臉,眉間常流露出聰穎之氣,人們都說司馬家出了神童,將來定能撐家立業,說不定還是個棟樑之材。可是司馬鼎文對父親的仕途毫無興趣,每天出外遊玩,陶醉在山色湖光之中,看到這些美景,只想把它們永遠留住,心想何不將這些美景畫了下來,就拿起畫筆到野外畫那搖曳在山坡上的野花和啼叫在樹梢的小鳥,起初畫得不像,鄰居們都笑他不是畫畫的料,不務正業,可他堅持不懈,相信世上的事只要認真去做,沒有做不成的。

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畫的花草、鳥雀越來越像,到後來竟然能以假亂真,隔壁劉老漢十分賞識他,常常和他聊天,不料,因病作故,司馬鼎文給他畫了張百年肖像,掛在靈堂上,和出殯時用。那肖像畫得十分逼真,嘴角微翹,面帶笑容,簡直和生前一模一樣,吳江縣內一時傳揚開了,許多達官貴人、富有之家都來向他求畫。賣畫所得的錢都付給母親作為家用,母親從來沒見過這許多錢,高興得很,在司馬明德面前誇獎兒子,司馬明德氣憤地說:“別貪圖這些蠅頭小利,誤了正事後悔莫及。”

司馬鼎文畫畫本是興趣愛好,藉以寄託情趣,並不為名利而作,不料現今弄得滿城風雨,門庭若市,求畫的人絡繹不絕,回絕他吧,又怕得罪人家,不回絕吧,又毫無興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幾次想避入山中,但又放不下父母,真是兩難。父親司馬明德知道他的苦處,埋怨他不該放下四書五經、八股文不做,自找麻煩。司馬鼎文禁不住說:“父親,您讀了一輩子的書,入了多少考場,還是和功名無緣,弄得家貧如洗,難道還要兒子走您這條路嗎?”父親被問,一時臉紅,轉而哽咽,瀟瀟淚下,一時說不出話來。兒子見說到了父親的傷心處,心裡也後悔,說:“爸,兒子隨便一句話,您老不必太在意!”司馬明德止住淚說:“兒子,我不怪你,你太不理解父親的辛酸了,父親承認自己是個庸才,沒能出人頭地,而你天資聰穎,定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相信我的話,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司馬鼎文見父親老淚縱橫,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心想不為別的,只為父親掙一口氣,也要把這《四書五經》書讀一讀,八股文做一做,考個舉人什麼的,讓父親心慰。就說:“父親,兒聽您的,從此一心只讀聖賢書,博個功名回來。”

司馬明德聽了也很高興,傾平生所學教導於他,功夫不負有心人,司馬鼎文果然年紀輕輕就入學成了小秀才。那年來考童生的欽點學道,名叫章純欽,進士出身,不但自己文思橫溢,名冠京華,而且十分愛才,童生交來的文章都是一篇篇仔細審閱,稍有一點閃光不平凡之處,都加以圈點勉勵。他看了司馬鼎文的試卷後大為欣賞,想不到小小年紀就有這般見識,真是奇特,後來見到司馬鼎文長得風流倜儻,更是喜歡得不得了,把他錄取為第一名秀才。

司馬鼎文見這位宗師這樣喜愛自己,提抜自己,心中也充滿了感激之情,只想有一天能夠報答他的知遇之恩。宗師章純欽回京時,司馬鼎文去送他,兩人邊走邊聊,談得十分開心。兩人來到一個小山崗上,舉目四望,只見大好河山呈現出山青水綠景象,章純欽語重心長地說:“你們這些學子不比普通種地做工的人們,你們是有知識的年輕一代,國家的興亡寄託在你們身上,所以要格外珍惜,別浪費時間,多做學問,將來成為國家的棟樑之材。”司馬鼎文聽了深受啟發,也很佩服章先生有此憂國憂民的高尚情操,不禁點頭說:“先生說得極是,學生銘記在心。”章純欽站上一個高臺,吟詩一首:“九洲生氣恃風雷,萬馬齊瘖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這詩是前人曾自珍先生的憂心之言,章純欽先生也深有同感。章純欽很欣賞司馬鼎文的文章,說:“古代聖賢皆寂寞,惟有文章留其名,所以說必須在文章上下功夫。”司馬鼎文點頭唯唯連聲。

到了分手之時,兩人灑淚而別。

司馬鼎文中了秀才,司馬明德也很高興,問同宗師說了些什麼?司馬鼎文將宗師勉勵的話說了,司馬明德也很佩服宗師的為人,勸戒司馬鼎文不要鬆懈,繼續努力,爭取鄉試金榜題名,聯捷上去。司馬鼎文的名氣傳開,親戚朋友,四里八鄉富貴之家都來相賀,司馬明德也設宴款待眾人。一天,蘇州城內的姑媽也來相賀,這位姑媽名叫司馬明華,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太太,她是山西巡撫的夫人,她雖說久居蘇州城內,可心裡一直掛念吳江孃家的親人,聽說侄兒司馬鼎文入了學,十分高興,就帶著小女秋菊和家奴、丫環坐船來吳江賀喜。

一個家奴先去司馬家報信,司馬明德聽說妹妹來了,欣喜若狂,立刻告知司馬鼎文和家人,出門迎接。只見街上幾輛轎子緩緩而來,轎子後跟著一群家丁和丫環,家丁們都穿著嶄新的皂衣,丫環們也都衣飾華麗,轎子在司馬家門口停下,早有侍女丫環掀開轎簾,扶著司馬明華和她的小女下轎,只見司馬明華穿著誥命夫人制服,衣飾華貴,更是與眾不同。左鄰右舍聞知是撫臺大人的太太來了,人們都圍過來觀看熱鬧。

姑媽進了家門,司馬明德和內人諸葛淑芬和她見了禮,互致問候,司馬鼎文連忙過來拜見,姑媽把他扶起,拉著他的手看了又看,稱讚不已,又叫過小女秋菊和表兄見面,秋菊年紀還小,見了司馬鼎文靦腆得低下頭擺弄裙子,姑媽叫她叫表哥,她才開口叫了兩句,司馬鼎文高興地拉著她的手,說:“妹妹真好。”司馬鼎文又問起表哥和另一個表妹春蘭的情況,姑媽笑說:“你表哥只知道玩耍,不喜歡讀書,和你差遠了。”司馬鼎文說:“可能他還小,不懂事,將來會好的。”姑媽說:“他還小嗎?比你大,但願他將來能懂事。”司馬鼎文又問了表妹春蘭一些話,就帶著秋菊出去玩了。

司馬明德問起妹夫近況,司馬明華說:“他還在山西任上,幾次寫信來要我過去,可是山西那地方既窮又亂,寒冷乾燥,我怕不適應,所以不想去,再說他已帶著姨太太去了,身邊也不寂寞,也有人照應。”司馬明德聽了點頭說是。司馬明華拿出賀禮遞給司馬明德和內人說:“一點薄禮,還望笑納。”司馬明德接過一看,是一大包銀子,大約二百兩,司馬明德說:“常常受你接濟,真是不好意思。”司馬明華說:“自己兄弟,何必客氣,哥這輩功名無望,現不能讓鼎文也湮沒了,如果鄉試不如意,就捐個官吧,銀子的事問我好了,不必擔憂!”正說著,老媽來說:“酒席已擺好,請太太入座。”眾人聽了簇擁著姑媽來到大廳上,大廳上已擺好了一桌豐盛的酒席,凡是吳江著名的菜餚應有盡有,珍饈滿目,香氣撲鼻,真是人間一席酒,彷彿天上來。

剛要入席,忽有人來報,說:“蘇州城內的大舅來了!”這大舅叫諸葛高達,見多識廣,思想開放,眼光遠大,是中國為數不多的先知先覺者。他起初在上海電報局任職,接觸到大量洋人、洋書、洋報紙和洋貨,深知外國人的先進,深刻體會到中國的愚昧落後,故熱心於辦理洋務事業。後來被派到蘇州電報局任職。蘇州電報局是剛引進的洋務實業,既利民又利國,訊息一瞬傳萬里,解決了中國長期了來靠驛站驛馬傳遞資訊的落後狀態。可是剛開辦的時候卻困難重重,地方紳士有人說:“這架設電線電纜破壞了家鄉的風水,將來會有大災難…等等。”諸葛高達頂住了各種壓力,在官府的支援下總算把電線設施安裝成功。

聽說大舅來了,大家都跑到門外去迎接,看了半天也沒有發現有官轎來,只見街上來了一輛黃布包車,大舅坐在車上翹著二郎腿,嘴裡叨著一支雪茄,一個人拉車,二個差辦跟車而來。這黃布包的車叫黃包車,流行於上海,蘇州還沒有看見,人們第一次看見這種奇形怪狀的東西,都被它吸引了,紛紛過來看熱鬧。諸葛高達從車上下來,笑笑說:“諸位,我這車又快又舒服,比這老式抬轎子好多了,今兒我特意從蘇州用船載來帶來給大家見識見識!”司馬明華和諸葛淑芬、司馬鼎文都感到好奇,上前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特別是那兩個大輪子真是奇特,一根根鋼絲既細又硬。司馬明德看了嘴裡哼了一聲,說:“洋鬼子的東西有什麼稀奇?我們祖先早就有木牛流馬了!”“是嗎,祖先這麼好的東西你見過嗎?為什麼不流傳下來造福於人民呢?”諸葛高達反言相譏了一句。

諸葛淑芬說:“大家別在門外站著說話了,快請進屋喝酒去吧!”聽了這話,大家才一同進了屋,在大廳裡坐下。司馬明德介紹說:“大舅,這位是我妹妹司馬明華。”諸葛高達笑說:“知道的,她還是我兒子的舅媽呢。”原來諸葛高達娶的媳婦正是曾北國的妹妹曾笑盈。司馬明華還了一個禮說:“許久不見,今日難得在此相會,舅爺如此時尚,見多識廣,令人敬佩。”諸葛高達笑了笑說:“過獎了,只是和洋人打交道多了,就學了一點東西。說真的,這洋人的東西還真不錯,不是我誇口,崇洋媚外,人家好的就要承認,這樣才肯學習,才會有進步,你們說是也不是?”司馬鼎文和妹妹司馬秋霖在一旁聽得發呆,諸葛淑芬見了說:“鼎文、秋霖快來拜見大舅!”司馬鼎文、司馬秋霖一起上來拜見,諸葛高達連忙將他們扶起說:“外甥,孃舅知你中了秀才,送你一件好東西作賀。”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個金錶遞給他,司馬鼎文接過細看,只見金錶外殼鍍金,金光閃閃,指標嘀嘀地響動。司馬鼎文早已聽說過洋金錶如何珍貴,今天見了這麼精巧,心裡十分喜歡,連說:“謝謝舅舅!”諸葛高達說:“喜歡嗎?將來如果中了舉人,舅舅再給你好東西。”司馬鼎文說:“這洋人的東西這麼好,我們怎麼才能學到?縣學、府學都沒有講這些東西。”司馬高達說:“是呀,接下來我想辦一所學校,專門學習外國的東西,還要請洋人來當先生。”司馬明德介面說:“鼎文兒,讀聖人書,考取功名是正途,別打聽什麼洋人的學校,這些都是歪門邪道。你剛中了秀才,抓緊讀書爭取聯捷要緊。”諸葛高達說:“聞知你剛中了秀才,大舅這才過來賀喜,將來能中舉當官固然是好,可是當官也是為了造福人民,一個好官不懂得洋務,怎麼能當好官,怎麼能造福人民?”司馬明德聽得不耐煩,說:“時候不早了,坐下喝酒吧!”大家聽了才一同入席,邊吃邊談,盡興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