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下午時分,天空仍舊還是陰沉沉的。

劉健顯得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在謝遷做了一個補充性教學後,便輪到左庶子張升前來充當日講官了。

張升是成化五年狀元,江西南城人士,歷任翰林修撰、詹事府左贊善、詹事府左諭德,於去年進入太子府擔任日講官。

跟已經身居要職且強勢的劉健不同,張升則是一個不算太過得志且低調的官員,教學上的態度明顯要謙和許多。

“攻是守之機,守是攻之策,同歸乎勝而已矣。若攻不知守,守不知攻,不惟二其事,抑又二其官。”

張升並沒有大講治國之道,而是按部就班地向朱祐樘講《武經七書》中的《李衛公問對》,正在講解著軍事中攻守關係。

相傳《李衛公問對》是由唐初著名軍事家李靖編寫,是唐太宗李世民與李靖討論軍事問題的言論輯錄,所以這一節算得是皇家的軍事課程。

朱祐樘對兵事有些興趣,特別對於古代的軍事,固而聽得十分的認真。

不論是要面對即將完成統一蒙古的達延汗,還是要應對全新的海戰局面,這都需要他具備一定的軍事才能。

朱祐樘聽著聽著突然感到不對勁,不知張升的軍事水準不行,還是張升認為自己的軍事水準拉胯,竟然一直在自己面前照本宣科。

“太子殿下,你覺得臣講得可夠詳細乎?”張升敏銳地發現今日的太子有點不一樣,當即便好奇地詢問道。

朱祐樘知道對方這是擔心自己理解不了,便索性直接詢問道:“張師,你認為當今大明誰最擅於統軍?”

雖然自己這個時期被定為弘治中興,但軍事其實很拉胯,亦是整個大明王朝遭受蒙古次數最多的時期之一。

僅以弘治元年為例,正月密雲急報,四月遼東遭犯,五月永寧城被洗劫一空,同月韃靼部小王子達延汗帶領部眾到達大同一帶開始挑釁大明。

文官集團掌控的朝堂通常都是以和為貴,面對達延汗的威脅和洗劫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犧牲邊地安定來換取江南的詩情畫意。

朱祐樘自然不打算犧牲邊地換太平,更不可能將具備重要軍事價值的河套地區被蒙古佔據,而是要讓大明成為一個軍事強國。

只是要打造一個軍事強國,除了擁有足夠的經濟基礎外,還需要培養相應的人才,特別是優秀的將領。

不過遠水解不了近渴,而今培養軍事人才的黃埔軍校可以往後推移,但現在便要著手物色一些擁有即戰力的帥才。

“太子殿下,不知你意欲何為?”張升終究是一位四十多歲的狀元郎,當即便十分警惕地道。

朱祐樘知道張升是一個有血性的官員,當即便坦然地道:“強國必須強軍,軍強才能國安!”

“太子殿下,此話是誰跟你說的?”張升的眼睛一瞪,顯得難以置信地道。

朱祐樘故意笑而不答,卻是眉毛微挑地道:“張師以為不妥?”

“此話精闢!若是殿下能重視強軍,此乃大明百姓之福也!”張升的膀胱高漲,當即興奮地表態道。

朱祐樘並不是要跟張升探討強軍之策,便是認真地打聽道:“依張師之見,本朝何人可以委以重任?”

“現在被貶謫安陸的王越是大明統軍大才!只需重用此人,便可保大明邊陲安定!”張升猶豫了一下,便一本正經地拱手道。

朱祐樘深深地打量了一眼張升,知道張升並沒有固守文官集團的利益,顯得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王越出生於河南浚縣一個普通農戶家庭,雖然出身寒微,但很小便展現神童的屬性,因而被縣學重點培養。

年僅二十五歲便金榜題名,在他的仕途中,卻是跟文官集團漸行漸遠。先是公然反對內閣罷西廠,而後因交結宦官而受文官詬病和排擠。

成化十六年韃靼部亦思馬因犯邊,成化帝命朱永為平虜將軍、總兵官,由汪直監軍,王越提督軍務,前往征討亦思馬因。

到達大同后王越獲得一條情報韃靼部達延汗巴圖蒙克的王庭設在威寧海,王越和汪直親率兩萬精兵出關,晝伏夜行二十八日抵達威寧海兵掩殺獲大勝,達延汗巴圖蒙克僅以身逃。

威寧海一戰後,王越獲封威寧伯,世襲,歲祿千二百石。

只是王越和汪直都被針對了,而文官最擅於挑字眼,“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並非清朝才有。

成化十九年,王越因“作詩怨望”而被下詔奪爵除名,謫居安陸。

雖然王越上疏鳴冤,但滿朝文官竟無一人站出來替他說話,致使現在已經在安陸呆了將近四年之久。

“太子殿下,屬下曾拜讀王越的詩作,王越的詩作其實頗多,但多是觸景生情有感而發,其中並沒有怨望和影射陛下!”張升看著朱祐樘的反應,便選擇站出來替王越說話道。

朱祐樘知道張升跟王越並沒有什麼交集,顯得似笑非笑地詢問道:“張師,你這是要向孤舉薦王越嗎?”

“是!王越雖性情孤傲,但從不結黨營私,對大明亦是忠誠,對社稷更是有功!若太子殿下將來登大寶,可起復此人,九邊可保安定!”張升迎著朱祐樘的目光,當即便選擇將心裡話說出來道。

敢情不僅王守仁視王越為偶像,眼前這位張升對王越亦是十分欽佩,否則不會在自己面前如此推崇王越。

朱祐樘至今不清楚為何朱見深要棄用王越,但王越的軍事才能已然是得到後世公認的,只要此人能為自己所用,確實是總制三邊的最佳人選。

安陸,結屋山岩下。

這裡原先有一個被竹林環抱的小村落,自從搬來一戶人家後,前些年便明顯多了一些慕名而來計程車子。

欲問黃花借落英,老從籬下避虛名。

可憐世態如雲變,安得人心似水平。

終日遣懷唯仗酒,幾年絕口不談兵。

溪山只在衡門外,嬴得清閒了此生。

……

一個身材高大且俊郎的老頭手捧一壺茶躺在竹椅上,望著一行大雁從秋高氣爽的藍天飛過,顯得有感而發地作詩道。

此人正是曾經威名赫赫的威寧伯王越,只是因被彈劾“作詩怨望”,而今已經謫居這裡已經四年。

“爺爺,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到新君將你官復原職,還恢復了咱們家威寧伯的爵位!”王煜拍馬過來,顯得十分亢奮地道。

王越的臉色一沉,當即便認真地說教道:“你休要胡言亂語,當今聖上正值壯年,豈可枉論新君!”

“這不是沒有其他人,孫兒才敢跟你說的這個夢嗎?”王煜再度確認周圍沒有人,便繼續認真地道:“爺爺,你曾經跟孫兒說過:當年陛下並非是因為詩作而治罪於你,而是陛下擔心太子殿下無法掌控你,所以才效仿太祖幫太孫除掉有威脅的軍閥!若真是新君繼位,新君會不會起復你呢?”

“你爺爺起復不了!且不說太子殿下遠遠沒有當今聖上的雄心壯志,朝中的文臣亦不會讓你爺爺回去,頂多赦免你爺爺的罪責罷了!”王越喝了一口茶水,顯得人間清醒地道。

王煜相信自己爺爺對時局的判斷,便是失望地拍馬離開了。

王越看著王煜拍馬離開的身影,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不僅自己孫兒王煜做了一個這樣的夢,其實昨晚自己同樣做了一個相似的夢,似乎真的預示著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將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