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乾清宮顯得燈火通明。

一個瘦小的漂亮宮女躡手躡腳地離開東暖閣,正要前去準備新檀香,結果遇上一個哼著小曲的抱貓少女。

“濛濛姐,你剛剛去哪了?”

“我到皇后娘娘那裡,怎麼了?”

牛濛濛的身材已經慢慢長開了,一張可愛且漂亮的鵝蛋臉,嘴角處有一顆淡淡的美人痣,仍舊顯得十分活潑的模樣。

運氣,這是一種十分玄妙的東西。

牛濛濛仗著自己強大的運氣,現在已經從東暖閣掌事宮女榮升為乾清宮掌事宮女,哪怕在整個皇宮都已經算得一個有名有姓的人物了。

“陛下剛剛順嘴問你在哪裡,陛下可能是要找你!”

“啊?好,我知道了!”

牛濛濛先是一驚,而後重重地點了點頭,便伸手拍了拍懷中不安分的虎子,然後急匆匆朝東暖閣走過去。

雖然她已經成為乾清宮的掌事宮女,但仍舊兼職替皇帝養貓,致使她時常還得抱著貓兒外出一會兒。

特別皇后和兩位妃嬪都養貓,而她需要經常將小虎帶過去跟同胞的貓兒一起玩耍,所以活動範圍很大。

對於整座紫禁城而言,乾清宮其實算是一個小王國。

除了皇帝和幾位有頭有臉的太監和宮女外,其餘的太監和宮女幾乎只能每日生活在這一處寬大的四合院中,而唯一的使命是照顧皇帝的起居。

幾十個太監和宮女有著等級秩序,正區分親疏遠近來侍候著朱祐樘,能進入東暖閣的太監和宮女並不多。

東暖閣地底下的地暖已經悄然運轉,房間裡面的燈火亮起,一縷縷淡淡的檀香從銅爐中嫋嫋而起。

朱祐樘遠遠沒有到蓄鬍的年紀,只是現在刻意保留頜下的幾根稀疏鬍鬚,跟往常一般洗過澡便在這裡翻閱來自全國各地的情報。

雖然兩京十三省都有官員的奏疏送上來,但在這個報喜不報憂的年代,特別很多事情註定不會如實上報,哪怕皇帝亦很難看到事情的全貌。

所幸,現在的情報系統已經變得更加完善,致使自己對地方所發生的事情有了更加全面的認知。

朱祐樘通常都是優先翻閱海外的情況,只是近期東海和南洋都相對平靜,反倒各地呈現著幾分動盪,特別是一些地區的盜匪不絕。

大明王朝固然統管兩京十三省,但一些省份地處偏遠,始終殘存著一些惡勢力。像西南的土司問題,其實就是朝廷跟惡勢力妥協的結果。

至於一些偏遠地區屢禁不絕的盜匪,跟贛南的情況有些相似,往往都是地區貧瘠和官府腐敗的必然產物。

終究不可能處處都是江南水鄉,一旦遇到貧瘠的地方要供養一位一心想要搞錢的父母官,往往就會出現一批活不下去的百姓。

朱祐樘知道這種問題其實很難解決,哪怕後世的生產力都能出現“隱入煙塵”的悲情,而今的生產力並不能保障人人吃飽。

即便是在這個相對和平的時期,大明其實亦不乏存在動盪的區域,雖然贛南已經被妥善解決,但眼下最受關注的是始於成化二十年的野王剛率領農民造反。

這股勢力於成化二十年出現,而後輾轉多地,從最初的四川夔州、新寧,到湖廣竹山、竹溪,再到陝西的漢中、平利等川陝交界。

在上個月的時候,這個事情終於得到了解決。

野王剛率部翻越大巴山瘋狂搶劫平利、竹山等縣,遭到鄖陽巡撫戴珊統領的川、陝之兵剿捕,致使野王剛和匪眾千餘人落網。

雖然一些地區確實出現地方官員聯合官紳壓榨百姓的惡劣現象,但大明王朝整體並沒有完全腐化,而野王剛的失敗其實早已經註定了。

即便野王剛造反已經很多年,但野王剛的部眾其實不增反減,最終走向毀滅其實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原本隨著野王剛及部眾全部落網,這個事情便已經算是塵埃落定,並不會引起朱祐樘的特別關注。

只是這個事情完畢後,勳陽巡撫戴珊在論罪書上,僅請朝廷將匪首野王剛處死,其餘部眾以脅從論處。

若是按著戴珊的處置方法,此次僅僅只是處死野王剛一人,另外千餘人僅僅判處一個脅從的罪名。

脅從犯,即指被脅迫參加犯罪活動的犯罪分子。鑑於脅從犯並非情願,心存顧忌,往往被強制從事犯罪活動,所以對脅從犯從輕處罰。

朱祐樘從來都不是一個嗜血成性的君王,若是可以不殺的話,那麼這個處理結果其實還是可以接受的。

只是這股持續這麼長時間的勢力,單是糧食的供給便不可能自給自足,這些“軍糧”又能從哪裡來呢?

何況,此次搶劫平利、竹山等縣,在奏報中記載不少百姓死於這股叛軍的刀下,卻是讓他心生疑惑。

雖然在原先的歷史中,戴珊是跟劉大夏等君子相題並論的賢臣,但他想要知道整個平叛事件的始末,還有戴珊這個臣子究竟是軍事人才還是迂腐的官員。

正是如此,他沒有即刻採納戴珊的處置之法,亦壓下好幾份為戴珊表功的奏疏,卻是特令四川方面進行暗查。

進門處的燈火輕輕搖曳,一個抱貓少女從外面進來。

喵!

虎子見到朱祐樘的時候,顯得乖巧且有靈性地叫了一聲。

朱祐樘將來自四川的密報輕輕放下,抬頭看到自己的寵物出現,便示意牛濛濛將自己的愛寵送過來。

在原來的歷史中,正是戴珊解決了野王剛叛亂,因這個功績而一舉升任刑部侍郎,隨後跟劉大夏、馬文升、劉健和徐溥等人組成大明的中流砥柱。

若是按歷史的評價,這種賢臣無疑是要進行重用。

朱祐樘慢悠悠地擼貓,目光停留在四川送上來的情報,心裡卻是沒有半點喜悅,正在默默地思考著事情。

作為帝王其實不怕下面的臣子拉幫結派跟自己作對,就怕底下的臣子忠奸難辨,有的大奸似忠,而有的則是大忠實奸。

“陛下!”

“啥事?”

“奴婢……沒事了!”

牛濛濛原以為朱祐樘是要找自己,便試探性地打了招呼,但發現自己似乎是想多了,不由暗暗地吐了吐粉嫩的舌頭。

朱祐樘發現這個女人顯得莫名其妙,卻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前天你說清寧宮的宮女突然找你哭訴?”

“對呀!奴婢沒有搭理她,她是宮女,奴婢也是宮女。周太皇太后再怎麼欺負她,奴……奴婢能怎麼辦嘛,奴婢進宮這麼長時間,還沒聽到哪個宮人敢編排自家主子的是非,所以奴婢覺得這個事情有點古怪!”牛濛濛認真地說出自己的判斷。

別看著她平時行事大大咧咧,但其實心挺細的,對一些潛在的危機顯得十分的敏感。

咦?

劉瑾的眉頭微蹙,顯得眼神複雜地望向喜歡說事的牛濛濛。

他卻是不覺得這裡能有什麼事情,人家在清寧宮受到了委屈,找你這個皇帝身邊的紅人訴苦亦很合理吧?

朱祐樘卻是相信牛濛濛的第六感,便對旁邊的劉瑾認真地叮囑:“你派人調查一下這個宮女,查一查是否有異常!”

“奴婢遵命!”劉瑾雖然不覺得事情有什麼不妥,但還是恭恭敬敬地道。

朱祐樘將貓交還給牛濛濛照料,思索良久終於還得拿出決斷,便在給吏部的密旨上做出一個新的批示:“鄖陽巡撫戴珊剿滅野王剛叛賊有功,晉升南京刑部右侍郎!”

鄖陽巡撫是成化年間設立的官職,駐鄖陽府鄖縣,後演變為掌管鄂、豫、川、陝毗鄰地區的五道八府軍民事務。

現在從一個掌管大地區軍政的巡撫改任南京刑部右侍郎,看似官職提了上去,但其實是典型的明升暗降。

朱祐樘知道自己又親手毀掉一位歷史賢臣的仕途,但戴珊此次的處事手段很君子,但並不能令自己滿意。

野人剛之所以能夠率領農民造反,自然不可能僅是依靠個人武力和一個口號,必定還有著屬於他的人格魅力。

在面對明軍包圍之時,野人剛其實知道自己已經是窮途末路,便跟最高長官戴珊進行了一個君子之約。

戴珊確實是一個君子,在事後僅僅追究野人剛一個人的罪責,對其他被煽動的民眾及野人剛的忠誠部下並沒有進行追究。

雖然一個脅從犯的罪名同樣要遭罪,但刑罰是大大減弱,甚至有一些人可以打打板子便能放回家了。

朱祐樘知道叛軍的出發點再好,他們為了解決自身的溫飽,不僅會進行洗劫百姓的財物,而且很可能在洗劫過程中殺人,甚至有人以殺人為樂。

他相信一部分百姓可能是脅從犯,但野王剛的舊部即便是好人亦變成了壞人,所以戴珊這個處置其實有妥協的味道。

朱祐樘並不喜歡這種解決問題的方式,即便是歷史上有名的賢臣,亦是決定對這種好人君子進行棄用。

疆域過大亦存在著一些弊端,京城跟四川終究隔著萬水千山,所以想要進行糾錯亦很難將意志順利傳達。

現在很可能有被挾脅的民眾在其中,而今戴珊無法妥善處理好這個事情,自己亦是不能矯枉過正,卻是隻好預設戴珊的定罪方案:“凡跟隨野人剛一個月者,均發配河道充當役夫贖罪;凡跟隨野人剛逾一年者,再行核查論罪!”

雖然河南的百萬災民已經安置到建州,但黃河決堤致使河道不可避免的發生一些改變,更是直接影響到運河,故而現在需要花費大力氣治河。

即便朱祐樘想要將這一千餘人充當役夫,但在最新的修河工程中,預計要動用的役夫高達三十萬人。

其實不管是戴珊還是野王剛,其實都是大明王朝的小問題,而今最大的問題始終還是大明的財政。

三十萬人不僅是人員數量,而且還是一筆龐大的開支。

由於太祖推行的是三十稅一,加上自己並不打算加徵加派,所以帝國的財政收入註定很難一下子迅猛增長。

雖然鹽政和糧稅的收入增長不少,只是去年打安南黎朝,今年對建州重拳出擊,花費的軍費並不少,偏偏還要治理黃河。

朱祐樘真正身處在這個時代,以皇帝的身份管理這個國家,這才知曉早期所看到的網路都是騙人的。

財政的問題遠比所想象要複雜得多,卻不是抖一抖小聰明就能財源廣進,偏偏各種開支還層出不窮。

若是沒有黃河此次的災情,恐怕亦會出現其他的災情,一個帝國想要增加財政收入很難,但想要讓你花錢的地方卻可以數不勝數。

以後世為例,一個始料不及的傳染病便足以讓地方財政掏空了家底,何況百姓還有太多的需求亦尚待解決。

雖然大明很順利地收復建州,但想要建州產生經濟效益,讓建州給大明財政帶來收入,卻還是需要很多年的經營。

現如今,建設建州需要砸錢,治理黃河更需要錢,而宗藩、文武官員和勳戚同樣需要每年發放祿米。

眼看著弘治二年結束,朱祐樘卻是知道自己是要展望弘治三年了。

雖然在今年做了幾件大事,但財政的問題不僅沒有徹底解決,反而變得嚴峻起來了。

朱祐樘知道最佳的解決方式是開啟印鈔機,但想要邁上這一步,卻不可能天真地以為像那般異想天開發行即可,卻是需要擁有等價交換的思維。

面對大明朝廷最急切的財政問題,在地圖反覆翻轉一大圈後,他並沒有將目光侷限於國內,而是將目光落到南洋的東面。

跟西面中南半島的農耕國家不同,這裡主要是以漁獵為生的島國,這裡的國家形式多以部落的形式存在。

朱祐樘知道想要在南洋東面開啟局面,需要尋覓到一個合適的人才,亦需要找到一個合適的介入理由或契機。

夜漸深,皇帝到了安寢的時間。

朱祐樘對領土的興趣並不大,在意的始終是經濟掠奪,所以知道南洋的關係還是要成立一間南洋公司。

只是看到已經晚了,便結束手上的事務,然後返回東暖閣後面的居所,當看到床上卻突然有一種心跳加劇的驚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