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琮之朝她招了招手,溫聲道:“過來。”

落月不敢違逆,戰戰兢兢走到他面前。

郎君還是從前那個郎君,眉眼溫潤,如春風拂面。只她知道那平靜下掩藏的驚濤駭浪,驚恐著神色喚他,“公……公子……”

裴琮之頷首,柔聲問她,“落月,告訴我,她去了哪裡?”

落月搖搖頭,聲音裡都是無法抑制的顫抖,“阿月不知道。姑娘只說,讓我在南江等著她,等她安定下來,她會來南江看我的。”

她不會再回南江。

她把落月安排得周全,又故意到處傳揚去接妹妹的話出來,就是想將她自此藏在南江城裡,安穩順遂長大。

正是此時,去追尋沈清棠蹤跡的人回來稟報,“大人,有訊息了。”

不管是姑娘還是公子,出眾的樣貌總是惹人注意的。

有人看見她在臨溪渡口登了船。

臨溪渡口客船隻往三處去,南往淮水,西去松城,北通上京。

上京……

她從上京城裡逃出來,絕無可能去上京。

那便只剩淮水和松城。

裴琮之剛要吩咐下去,目光卻落在抖抖索索在一旁的落月身上。

一葉障目。

她將落月留在南江,不就是存著這個心思嗎?

——她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將人留下。

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自古如是。

他在滿天下都撒了要抓她的網,卻偏偏遺漏了上京城。

他從未想過她會回上京。

是他自負,還是她當真如此膽大妄為?

裴琮之豁然清醒,他吩咐硯書,“快馬加鞭趕回上京,拿了我的令牌去京府衙門要人,將城門碼頭都守住了。”

淮水和松城也派了人去,唯恐有遺漏。

這邊鋪天蓋地的網撒下去,那邊沈清棠一行人已順江直行到了上京城。

由阿顯出面,在柳葉巷裡租了個兩進一出的小宅院。

正是春至,那院子裡一棵榆葉梅樹冒了花骨朵兒,鮮豔好看。

沈清棠和采薇不出門,吃喝用度都是阿顯出門採辦。

上京城裡去歲八月至今的訊息也是他在外頭聽了,回來告訴她們。

原來年節一過,承平侯府的裴老夫人便過世了。

“這在當時可算是件大事,滿上京城的顯貴豪門都過去弔唁了。聽說,連東宮裡的儲君都來了,何等榮耀。”

阿顯不過順嘴一說,卻見沈清棠目光怔怔,眼神不知飄散到哪裡去了。

“陸姑娘,陸姑娘?”

阿顯揮了揮手,把沈清棠飄散的思緒喚回來,“陸姑娘在想什麼?”

“沒什麼。”

沈清棠垂眸,掩住眼裡一瞬即逝的波瀾。

阿顯又說起上京城裡的另一件事,“平南王府要娶親了,就在明日,陸姑娘和阿雨要不要隨我一起去看個熱鬧?”

平南王府娶親,自是轟動,到時喧鬧沸天,也是上京城裡難得一見的盛景。

百姓們無不趨之若鶩。

“再說吧!”

沈清棠卻瞧不出有多少興致,微蹙著眉,“阿雨風寒還未好,也不知今夜能不能退熱。”

采薇是裝出的病。

兩個姑娘都不出門去,總要有個由頭,才不叫阿顯起疑。

一個在病中,一個悉心照顧。

只等到夜裡阿顯屋子裡的燭燈一熄,采薇才悄摸掀了被子下床,來問沈清棠,“燕世子要成親了,姑娘當真不去見他一面嗎?”

她沒披外衫,這春寒料峭的,沈清棠怕她當真病了,拉她進自己被中來。

相依為命的主僕倆,擠在一個被窩裡。

沈清棠眉眼低垂著,語氣也是懨懨,“有什麼好見的。從前的事都過去了,何必再去自尋煩惱。”

話雖如此,翌日阿顯出門後,她還是喬裝打扮了一番。

戴上遮擋面容的兜帽,靜靜佇立在臨近酒樓二層的窗前。

從這裡俯視而下,可以瞧見平南王府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過去。

迎親隊伍裡,燕城很是顯眼。

今日他是新郎官,本該意氣風發的,此刻卻如失了神魂一般,騎在馬上,目光遊蕩的看著這屬於自己的喧鬧。

他在找沈清棠。

他也在期盼,她會不會來見自己一面?

平南王府娶親是大事,自然得回上京操辦。

燕城不是沒去承平侯府求見她。

只是蒹葭進去又出來,卻對他恭敬道:“燕城世子請回吧!我家夫人說了,她如今已嫁為人妻,世子也即將要娶新婦。再見面,恐怕會惹人非議,倒是不好。”

沈清棠要和他徹底劃清界限。

燕城不能接受,再問蒹葭,“她還有別的話要同我說嗎?”

蒹葭垂首,向他行了個禮,“夫人說,燕城世子大喜,她身體抱恙,不能親自去賀。還望世子莫要介懷。”

“她祝世子和世子妃恩愛情長,永修同好。”

恩愛情長,永修同好……

這本是他人曾祝願過他與沈清棠的話,那樁差一點就到來的婚事,是他一生也無法忘卻的痛。

“你就忘了她吧!”

親事前夕,平南王妃知道他偷偷去承平侯府找沈清棠的事,親自來勸他,“如今她已嫁為人婦,你們兩個是再無可能了。你這樣苦苦惦記著,又能如何呢?”

她看燕城悲愴難言的眼,心疼不已,“城兒,聽母妃的一句勸。你若是當真喜歡她,便放手吧!你這樣,只能是將她往他人的閒語是非裡推。”

要知道,悠悠眾口,是能逼死人命的。

燕城紅著眼,滿心不甘從胸膛裡湧出來。他俯身,嘔出一口心頭血來,正撒在秋狩場上他們定情的那方綾帕上。

白的帕,紅的血,灼灼刺人眼。

“城兒——”

平南王妃大慟。

丫鬟也驚惶,連夜去請了大夫來。

那方染了血的綾帕,現在還擱在燕城懷裡。他帶著對她的眷戀,要去娶別的姑娘了。

經過酒樓底下時,燕城似有所覺,抬頭看了一眼。

那二樓窗前空空蕩蕩,哪裡還有人在。

沈清棠提前躲在了窗後面。

等到燕城落寞收回目光,她才探出頭,凝望著他,默默看著那抹紅色消失在視野裡。

他當真要成親了。

可娶的卻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