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森來到二樓普外科的時候,正趕上有才老師吊針掛完。

曾有才閉著眼靠在躺椅上,彷彿被七傷拳打過兩輪,單看那浮誇的表情,就好像馬上就會掛掉。而事實上跟他捱打程度差不多的小王老師,則已經開始幹他端茶倒水的工作,從醫院內的便利店裡,買回來幾瓶飲料,遞到程展鵬和鄭海雲的手裡。

只有老邱,看起來那是真的嚴重,閉著眼睛躺在靠椅上,好像已經睡著了,身上還蓋著一條毯子。直到這時候,江森才恍然把腦子轉過彎來,其實今晚最大的問題,根本就不是他的學籍如何。而是鄉派出所的那群臨時工,到底該怎麼處置。

老邱被傷成這樣,剛才他們和莫懷仁談話的時候,居然愣是連半個字的結果都沒談出來。奶奶的,莫懷仁那貨,才是真正的太極高手啊!

“霧草……”意識到自己被更高明的選手玩弄的森哥,一下子就意識到了更上層人物的牛逼和可怕之處。晃晃悠悠幾下,居然就把他被晃悠了。

但是江森也沒辦法,他自己曾經吃皇糧的地方,也就是個科級單位,是真真正正的基層部門,跟莫懷仁這種級別的領導,是真的沒接觸過。所以誰能想到,一個能被學生家長攻佔辦公室還被順走一支鋼筆的老好人書記,居然也會有那麼老陰逼的一面。

現在仔細一琢磨,江森甚至都覺得,那支鋼筆怎麼就丟得那麼蹊蹺呢?

如果說莫懷仁是故意的,時候追究起來,那麼在縣太爺辦公室裡順走一支鋼筆,又該是什麼罪名?那應該主要看鋼筆的定價吧?但是這定價,又該誰說了算了?

森哥一想到這裡,瞬間就差點白毛汗都出來了。莫懷仁這招真的絕,這哪裡是苦兮兮地被人佔了便宜,分明是被鬧過之後放出風聲,在警告那些鬧事的家長不要再胡鬧了,不然的話,抓不抓、判不判、怎麼判,那還不就是他一念之間的事?

操!

江森想到這裡,突然眼神都變了。

程展鵬見狀,不由問道:“江森,怎麼了?”

“哦……”江森回過神來,眼神馬上變得緩和,走上前,搖頭輕嘆道,“孔主任生病了,不太好的病,得長期治療了。”

“難怪剛才穿著病號服出來,我還以為他是高血壓……”程展鵬接了一句,但很明智沒有把這個話題接下去,而是問道,“你是想住一晚再走,還是現在就走?”

“現在這個時間,也太晚了吧。”江森道,“我明天還想回村裡走一趟,有點事。要不你們先回去,我過兩天再自己回學校。”

“不行!這怎麼行!”鄭海雲立馬大喊起來,“萬一再有人來抓你,我們這趟不就白跑了?”

“不會了。”不用江森吭聲,程展鵬就替江森接道,“現在不可能了,這個事已經結束了,現在是邱老師的問題,他們青民鄉這邊,總該給個說法。”

“對。”曾有才忽然睜開眼,緩緩道,“太過分了,有關單位和個人,務必要追責到底!”

程展鵬不想接傻逼的話,而是自言自語地說道:“醫院這邊說,邱老師這個看起來嚴重,不過就是皮外傷,最多算個輕微傷,現在腫也消下去了,到明天早上,估計頭上都結痂了。法律依據上,咱們是自己親手把證據給銷燬了,這邊派出所要是再拖兩天,邱老師這頓打,估計真要白挨。他這一頓打,換你回來上課。”

“唉,邱老師……辛苦了。”江森也無話可說,走到老邱身邊坐下來,順手拿起一根香蕉,剝開了開吃,才吃了兩口,又嘆氣道,“幸好人沒事,不過其實車比人更慘……”

“媽的!”聽到車這個字,一直好像睡著的老邱,突然就睜開了眼,很激動道,“老子買來才半年多,平時跟寶貝一樣開著,上星期才剛做了保養、打了蠟!”

程展鵬連忙道:“邱老師,你放心!這個車的公道,我一定給你討回來!鬧也給你鬧回來!總不能大老遠這麼跑一趟,明明什麼事都沒幹,就人進醫院車還被砸。實在不行,我去找市裡的領導解決,我還就不信了,還真有天高皇帝遠的事情!”

程展鵬其實安撫著下屬,江森吃完一根香蕉,又拿一根,一邊剝皮一邊隨口問老邱道:“老師,頭痛嗎?暈不暈?”

老邱道:“暈倒是不暈,就是傷口有點痛。”

江森又問:“想吐嗎?”

老邱道:“也沒有。”

江森再問:“拍片了嗎?”

老邱道:“拍了,片子還沒出來呢。”

曾有才看著江森和老邱一問一答,一直板著的臉,倒是笑了:“呵,還挺有模有樣的,搞得好像真的懂看病一樣。”

程展鵬扭頭看看曾有才,繼續不想搭理傻逼。就在這時,普外科今晚的值班主任走了過來,徑直走到老邱跟前,問道:“頭痛嗎?暈不暈?”

老邱連忙道:“不暈,就是傷口有點痛。”

“傷口痛正常,不用擔心,明天應該就好了。”主任很有經驗地說著,又問,“想吐嗎?”

老邱看看江森,又看看曾有才。

曾有才的臉色開始變化。

“不想吐……”老邱緩緩道。

“哦……不想吐就好。”值班主任點點頭,又問,“片子出來了嗎?”

“咳,我去上個廁所……”曾有才待不下去了,起身就走。

小王捂著臉,強行壓制笑聲。

老邱卻忍不住滿臉笑道:“還沒,現在去拿吧。”

“不用了,我直接自己去拿好了,姓邱是吧?”值班主任問道。

老邱點點頭。

值班主任道:“要是片子沒問題,我看就不要住院了吧,辦手續進進出出也挺麻煩的。還有剛才那個去上廁所的老師,你們跟他說一聲啊,他的什麼心臟啊,闌尾啊……還有什麼?”

“脾。”邊上一個實習生接道,“他說懷疑自己脾破裂了。”

“哦,對。”科室主任笑道,“你們跟那個老師說,他身體各方面一切正常,很健康。這個讓他不要想太多。書可以多看看,不過專業的問題,還是要聽醫生和醫院的檢查判斷。”

“好,大晚上的,太辛苦你們各位了。”程展鵬站起身來,跟值班主任握了下手。

兩邊一對眼,就知道彼此不是尋常阿貓阿狗,握手握得很有力道。

過了一會兒,曾有才腆著臉回來坐下,就什麼話都沒了。

只有程展鵬和老邱跟江森一問一答,江森就把原因全都推到馬瘸子身上,說自己有個村醫師父,搞得好像跟馬瘸子學了好多年似的。

其實誰能知道,他跟馬瘸子聊天的時間全加起來,都還沒他這兩個月碼字的時間長。

又等了五六分鐘,老邱的ct片子很快就被一個實習生拿了過來。幾個人都不用住院,總算是放心了一些。損失沒想象中的大,也不用耽誤時間,總還是不錯的。

出了醫院,重新回到青山旅館,旅館裡還有江森用剩下的幾間房的指標,江森乾脆就一股腦全用了,除了曾有才和小王共用一間,其餘人都是單獨一間。

夜裡將近十一點多,江森把老邱車裡的行李拿出來,再次回到了旅館的408號房。折騰了一整夜,終於能安心睡個好覺。

次日早上六點多鐘,江森醒來的時候,程展鵬他們也早早地都起了。程展鵬和江森分頭行動,江森直接去了車站,趕上小巴,前往十里溝找外援。程展鵬則還是不服氣,帶上鄭海雲,去了鄉派出所,如果無法直接搞定,可能還要直接去找劉鄉長。

至於曾有才和王志,就直接跟老邱回市裡了,但還是老邱開車,腦袋裹得跟木乃伊似的,急著開車回市裡定損,已經根本不相信青民鄉能給他主持公道。

這邊江森他們剛離開沒多久,今天難得早起的輝哥和羅總,也匆匆退了房,朝縣裡趕去。晚上天黑之前,他們要去市中心跟公司過來的法務匯合。

跟江森的這份補充賣身契要怎麼籤,還需要再多斟酌一下。

能談回來一點好處,那就儘可能地談。

有棗沒棗,先摟一竿子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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